9

　　这期间，蓝川特意到以前住过的四合大院转了转。一来是有些想念那些小伙伴，二来有一种显摆的意思在里面。因为他发现爸爸蓝四维在向同事介绍自己时，有一个特别好的“炫耀技巧”——他只介绍说二儿子蓝川是在《东海日报》社工作，而绝不提“当工人”。好单位往往给人以好的联想，误以为里面所有工作都是好的。假使有人坚持问蓝川在报社里面做什么，蓝四维会回答——“干新闻”，这个回答本身没错儿，但也很狡猾。如果有专业一些的，才会接着问在“新闻”具体干啥呢？这时才回答“搞新闻排版”，多数人对报社内部知之其少，能问到第一步，听到“干新闻”已觉得这工作很是“吓人”了！

　　蓝川带着这种回答的技巧，罩着一身虚花花的光环回到了大院——

　　除了虎震不在，其他小伙伴基本都在。这时候，大冈已一脸是肉，养的白胖白胖，日子过的安逸而富足——他将爷爷在麻姑街上的一处公建租出去了，据说为了争租他的店铺，几个老板差点儿动手打起来。

　　闫涛家前期也差点儿搬走，但他爸爸看好了单位正在兴建的另一处更好更大的房子，预计明年开春后便能举家迁移。闫涛还有一年多高考，但他爸已给他做好了考不上大学，进入市土地管理局的一切准备。眼下，他说话持重老练，方步迈得相当稳健自然，只是看上去有点儿未老先衰。

　　虎震是比较能折腾的一个，与一个同学跑到东南沿海一个叫石狮的地方倒腾录放像机。据说，那“倒腾”带有一种走私性质，路上需要翻山越岭、过山寨、钻竹林……他和同学每人拿两个蛇皮袋，一次能带回来八台机器，每台上货价一千，回到东海卖三千还要预约！这种赚钱方式，对于一个月拿95元工资的蓝川来说，简直像一种传说！

　　蓝川感到自己的“光环”并没达到预期效果。回来的路上，有点兴致不高。不过，一想到下周末单位要组织海上活动，他又不由得兴奋起来——要知道，游泳可是他的爱好和长项啊！

　　报社这一年组织员工海上海动的地点是位于城郊的田家湾浴场。蓝川上车的时候，座位上或者坐了人或者有物品占着，他只能向车后走。孙俊玲挽着钟雪坐在倒数第二排不知相互说着什么，不时娇声浅笑。见蓝川走过来，孙俊玲面现遗憾地说，“咱车间这些人也真是，明明有空位，就用东西先占着，让我们大才子往哪里坐呢？让人家站一个多小时么？”

　　钟雪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纯净，接话过去说，“这要是让小嫂子看到了，还不得心疼死！”

　　蓝川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定后，疑惑地问，“小嫂？谁的？”

　　“那天来看你那个！”钟雪提醒他。

　　“听说，还用后背给人家当桌子来着！”孙俊玲不无嘲笑的口吻说。

　　“你俩说些个啥呢？”蓝川一哂，“我同学求我写稿呢——你俩真无聊！”

　　“同学？不一般的女同学吧？”钟雪问。

　　“对，不一个班的。”蓝川反应很快，顺音将话叉开后，继续说：“也不知道是通过谁找过来的，我也刚知道她姓名。”

　　“真不是女朋友？”孙俊玲飞快扫了钟雪一眼，接着问道：“你没请人家吃个饭啥的？”

　　“吃饭？为什么请她？我是帮她忙啊。再说我自己还没办法吃饱，干嘛让她吃饱？”

　　“蓝少爷不是有稿费么？”钟雪吃吃笑起来说。

　　“稿费那两个半，本少爷还得买袜子啊，鞋啊啥的，远不够吧。”这时人们已开始大批上车，蓝川将身子左移右挪，说出来的话已不大利索和好笑。

　　“喏？你还买袜子哩！整天楼上楼下来回乱窜，是跑编辑室跑坏的吧？听说你还在外面学自考文凭？”钟雪从刚上车人们的身上将目光重新移回后，继续与蓝川刚才的话题。

　　蓝川刚想说是汤编辑要求他学自考的，但转念一想不能轻易说出汤编辑与自己的关系，马上改口说，“我不得四下给自个儿找吃的么？！哪里像你俩刘三姐似的只管唱歌，一天天衣食无忧。”

　　“找吃的？”钟雪吃吃笑起来，“你都咋找吃的，说来听听。”

　　“哦？你们看过电视里演的草原狼没？獠牙呲外面，站一高岗上总喊饿那种，早被自然法则淘汰了。只有闷声下嘴的才有食！——我吧，就是那种虽然饿着，但从不獠牙外露到处喊那种，所以，看！今天还低调地伫立在这儿呢。”

　　钟雪脸上放光说，“你真会说！今天带吃的没有啊？如果蓝少爷不够吃，本姑娘我倒是能供养你一次”说着，拍一拍自己小挎包说，“还不谢过本姑娘？！”

　　“你是娘娘？还是大娘？我没听懂！”蓝川挤兑她说，“再说你这小包一看容量就不行，喂苍蝇都只能半饱——看着就是个不诚心的养殖户。”

　　钟雪咯咯乐个不停，侧过去身子示意孙俊玲配合她一下，两人一齐努力，将本该坐两个人的位置，硬生挤出了一点座位。蓝川一呆，心里暗叹这俩仙女果然身材非凡。钟雪以为他不好意思，伸手将他拽坐到座位上。蓝川感到半边身子一阵酥暖。内心一片慌张地说，“你，你们俩怎么像劫匪似的？动作这么粗鲁。”

　　仙女们又笑了一番后，孙俊玲说，“蓝川，都说你神叨叨的，会讲神叨叨的故事？你讲一个呗。”

　　蓝川正担心路上这么远没有啥话题，听了这话，有一种捅上痒筋的感觉。想了一下，为她俩讲起了《格林童话》里一个退役老兵的故事……

　　孙俊玲很快枕着钟雪的肩头睡着了。钟雪看着身边这个兴致勃勃神情投入的蓝川，并没听进去多少，只兀自想着心事……

　　那次海上活动。单位同事给蓝川留下了一个痛楚的“心疤”。有个工友到人家地里偷玉米时被村民逮个正着，村民围着不让走，很多工友前去“解救”。双方吵吵嚷嚷争论不休。蓝川站在外围，心里祈祷：可千万别让人家知道偷东西的人是《东海日报》的啊！然而，没到一分钟，就有人喊上了“我们可是《东海日报》的！……”

　　“这些人是《东海日报》职工，问问村长怎么办？”有村民大声嚷嚷。蓝川感到无比丢脸，恨不能上去把刚刚那人的嘴巴撕烂——也许，当时他的内心仍没有真正地融入工人阶级。

　　——蓝川累坏了！几乎所有体力都在海里耗尽了。回来的车上，他比孙俊玲更早地睡了过去。睡梦里，他梦到有人轻轻触摸他的头发，有个伤心的声音向他喁喁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