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降落伞上缀着银光,从第一片到往后无数片,七零八落的家伙们竟然也能让天空变色。刚且从温暖的等待室里出来,旅人将聊以解乏的免费报纸夹到腋下,顶着渐大的雪粒,坐上最后一班离开圣达·利维坦的火车。
“德科镇?”
车厢里的那对老夫妇是这次归途的惊喜,点头表示肯定,旅人微笑着搁放起行囊。
目光掠过他支起的臂弯,正对向另一侧并行铁轨的车窗外,不大的屋棚下。……一条长椅,三个人。
瞎子乞丐,青年男人以及比格熊?(注:本名比格·波诺,地方23台的知名动画形象。)
“啊嚏——”
将厚实冬衣的拉链再次朝上拉动,红格子围巾因而被绞弄到了夹缝里,但细长的脖子却依然得不到保障,林恩显得有些懊恼。就像演唱前必须要先试着练习发音一样,冬天外出的人们也得在包里备上一件高领毛衣才行啊。
寒气吹飞思绪,他低头瞥了眼腕表。
哦,该死。
这种时候已经不可能有火车会来了,如果当初先去接待窗口那里询问时间,最起码自己也该清楚下一班火车会提前到达的这种关键消息。可惜,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话说……最后一班可要开走咯。”乞丐用木棍往地上重重戳了两下,试图以此吸引林恩的注意。
“你大可以等到它没影儿了再来提醒我。”呼哧呼哧的声音早就响起,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清晰判别出那列绿皮火车的现状。车头冒着浓烟,像个咆哮的野兽,一股脑扎进入口处的石拱门。
“哦!”乞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我刚刚给过你十银布。”
“一定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林恩打算拿起靠在一旁的卡其色吉他袋,却不想动作幅度之大,正巧磕碰到左侧比格熊的大脑袋。
“不好意思。”
出于礼貌,林恩脱口道歉,但比格熊只是一边摇晃脑袋,一边发出厌恶样式的喘息。用来观察的口子开在嘴巴的下方,旁人基本上是望不见装扮者的面容的,所以这便也能很好地遮挡住屋棚外的寒风与飘雪。诺大的卡通头卡在那人脖子两侧,渐渐趋于平稳后,比格熊嘴角边呼出白色的雾气,均匀且舒缓。
“丹白露礼品店家的女儿。”可能不太适应身遭突然陷入沉默,乞丐如是继续说道:“大家都在准备圣诞节,宣传自然要加紧些!”
“嗯。”
弯腰抓回吉他袋时,他看到她怀里厚厚的一叠彩纸。
“忙累了,睡着了,真好。”
“在不考虑任何收益的前提下,我也许会赞同。”弹开乞丐本来应该要摸上包袋的脏手,林恩顺势站起身。他稍稍扯了两下松紧绳,然后将其斜挂在自己背上。
“真是的……又不是以前没有见过。”
“你能看见东西啊?”
把原先背着的帆布小包调整到身前,林恩提出质疑。
漆黑空洞的双眼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望去,瞎乞丐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熟睡的比格熊处,面容上挤出的苦笑则是对林恩流露的,“你说呢?”
耸耸肩,他不再理会这个谈兴颇盛的家伙。无关金钱与礼仪,那么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就会变得很蠢。
打量一阵棚外,雪势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没办法了。
咬紧牙关,林恩低着头冲进雪里,他顺着站台旁的支道一路小跑,因为背着那截足有半人高的吉他袋,所以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他只好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结冻的水潭,一边搜寻可供自己前行的遮雪顶棚。这样……或许在赶到城镇的时候,就不会像是路边那些落寞的“野狗”了……
二十分钟后,当整齐划一的沿街店铺出现在眼前时,林恩的双手和腿脚几乎都已麻木。汗水渗透内衣,而沁凉到骨子里的冷气则趁势完全贴覆上外套。被内外夹击的感觉可不好受。
他尽力跺脚,试图以此保持自己的血液循环。
但,身体稍加缓和,更大的问题又摆在了林恩眼前。
今晚到底该睡哪儿呢?
浅黄的复古吊灯,拥挤的陈列摆设,再配合上空气中肆意弥散的咖啡清香……银制门铃响起的一瞬,带来的是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暖。
靠近店门的柜台里,坐着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目光极不情愿地离开书籍,她将眼镜往下一拉,从镜框上边观察来人——除却一头明显不同于当地的栗色发丝,暂且还只能定义为平庸的顾客。
“请问……”
“抱歉。”
连后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林恩被直接打断。
他顿时胸口一紧。
“这两天是没有心思办理入住的,房间也在今天中午才刚刚全部退完,所以,你大概是能够理解我这位老人家的吧。”
“哦,原来如此。”
林恩窘迫地应声点头。
算上街道拐角口的这一家,至少目前所见,中心街面上已经没有了可以接待外人的旅馆。倘若任由事态一直这样朝坏的方向发展……他忽然回想起今天接连发生的一系列倒霉事……露宿街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嘿。”
“嘿!”
“……”被叫喊声唤回现实,林恩露出尴尬的笑容。随视线上移,老太太迎着浅淡的灯光,直直向他的眼眸深处望来,“是冻傻了吗?”
闻言,林恩连连摆手。
“看来不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需要来杯玛琪雅朵的吧。店里只有这个。”
“谢谢,不用了……”
前路堪忧,林恩的心情自然谈不上有多好。但毕竟还没有真正陷入到那种无法挽回的绝境,仅存的希望仍然驱使着他继续寻找下一家旅馆,正准备转身离开,便在这时,身后的老太太又继续说道:“雪还没停,也许,会持续到明早。”
不明所以,林恩稀里糊涂地停下步子。
“什么呀!”
“从车站来的话,恐怕就需要客人你沿着原路返回了。自刚刚进来的街道口,一直再往南走三四英里的样子,看到-丝特餐馆-然后朝右拐进去,那里还有几家。”
“这……”
“是有些远了吧?”
仿佛读出了他的心声,老太太索性接下话茬,如是问道。
“说实话,是这样的。”林恩不假思索。
“下一站是哪?”
“什么?”
“火车的最终目的地。”
他深深皱起眉头,但复一思索,对方柔和的面容里似乎极难藏下外面混混的那些阴谋诡计。没必要这样复杂地骗取钱财,只是老人家的警惕罢了——林恩这样说服自己。
“枫都,枫都耶尔摩,我在那里有一场慰问演出。”
“慰问……演出?”
“平安夜的。”林恩伸手挠了挠头,“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家伙而已,但也有某个孤儿院愿意请我去。”
“这样啊。”
言罢,就在林恩以为今夜必定会很漫长之际,老太太,那个初时便给人一种“生人勿近”感觉的老太太,竟然紧接着从身前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铜黄色的钥匙。
“是个很久没有打理的屋子。”她将钥匙推到柜台前侧,也就是最靠近林恩的那个位置,“只要不耽误明天的平安夜,大抵可以任你住一晚。”
“可……刚刚不是……”
老太太的心思重新回归书籍,她撇了撇嘴,答非所问道:
“我所认识的音乐家好像都不太擅长说谎呐!”
拿起钥匙,林恩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因为得到一句所谓的“肯定”而喜悦或是得意,相反的,他的心境从未这般平稳。
“音乐家吗?”
他如是低声质询,像是在同自己问。
片刻后,他得到了内心的答案。
是否定的。
“在我的家乡,靠卖弄音乐四处赚钱的吉他手,是绝对不被称为音乐家的。”
是个出乎意料,会让人生气的回答。
老太太显然直接过滤了这句话。
等到林恩踩上二楼木梯,耳畔传来熟悉的“咯吱”声响,她偏头看向窗外,洁白的雪在那根路灯杆的照耀中漫无边际地下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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