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伤逝
事遡原委，即北方军垦农场，有老资格、高军衔的领导，挟权奸了女知青，手下的纷纷仿效。比如石鲁生曾说：“我是青海建设兵团十二师的知青……师长王宗章，短短几年，就奸污女知青一百多人。”一例而已，事败露，高层震怒，发文警戒，令各省查办诸如此类。——这本正经，下面难免念歪。
整肃之初，当事人还有不服：“老子在延安这么多年，不知道那些事？首长不都在女学员里挑人？”“胡说，延安时候，都先由妇女干部做女战士思想工作……。”可见中央一向正确的，下面总是弄错。况且，大干部犯奸，关了几年，放出来还是做领导了，没有死罪。
至于阿菊们的委屈，或者已微不足道了吧，遭一歪嘴和尚咒死，才冤枉呢。再回放片段看看，那泪涟涟的时光，谁是谁非，是喜是悲。
——一帮裸孩，忒不懂事，以前见着女神，站远远地恭敬，而今竟去小菊的小屋外吵吵，还丢土块。就像小庙的老和尚死了，娃娃都去欺负菩萨。阿菊正焦躁，灵机一动，大喊：“差人来了”，颃童抱头鼠窜，两个掉进了沟里，此后再不敢来。小屋里没桌椅，关上门黑乎乎，菊躺床上，没力气哭，想着许多事，做白日梦。
床上仍留着淡淡的，含着木香的碱味，是阿得的味，野小子，用灶灰煎水洗头抹身，就这味；啊，好，上海男人的古龙水味，才讨厌！连带又想起阿得调皮的口哨，他俩“人约黄昏后”的暗号。想想，哭了，任性去哭，又不生火做饭了。
阿得娘，当初见儿子使劲抹洗，就猜着怎么回事；等儿子睡了，娘又烧水烫灶灰，将他衣裤洗了，连夜烘干。明天，又将阿得床上草蓆换新，又将被子洗晒，免得丢脸去。……当下，心神相通着，阿得娘做了饭菜，装一个大海碗里，上面盖一个大海碗，端了过来。阿菊泪涟涟的，知道他家就这两个磕边的粗瓷碗。
是呢，刚才大娘端起碗才要动筷子，灶上那空碗卡卡作响，震起来呀，定是儿子托魂过来了。娘顿时明白，就送过饭来给小菊；一见她泪涟涟的，恍然大悟，原来先是她托梦给阿得了。
知青也有打听，“哎，拏哎面两个女额哪能介桩事体？”“毋么啥，两只狐狸精，开头还清高得要死唻，奈笑话唻”，“赤拏娘格匕，两只烂污货！”后来，故事就照这版本流传。门槛精的高中生，搬这话给厉老师听，讨得他个笑脸。这不，自作自受，再教办的处理，不能说不对啊。
判刑并不哄动，上调风起，心思都在快点走：领工资，吃定粮，三年满师，谈朋友结婚，正规的革命青春。两个不正规的取消资格，别人多点机会唻。冤狱中男子，更无人提及；又讲啥男女情义，不着边际，也想不过来，情义怎么比阶级觉悟？传说女的破衣烂裳，还带了纸烟去探监。“哎唷，真叫坍上海知青台噢……。”
知青都走了，阿玫的葬礼，也没见厉老师派谁来，没人做知青工作啦。阿菊见了阿玫最后一面，玫的遗言，用上海话讲的，别人都听不懂；阿菊听了哭倒，阿得娘把她背回去……。
幸亏邓公的“改开”，凡事有了转机，中年的阿菊等回了阿得；他们一家承包了田地，赶毛驴做些买卖。阿菊多梦，这时她梦里是盘算着生计，还是想着上海？无从知晓。
这坝子，地处古茶道重镇，大理和丽江的当中，当地白族、彝族、纳西族都族源古羌，为母系社会姜姓后裔；尤其尊女性，女儿国听说过吧，那泸沽湖畔摩棱人，就是纳西支系。
边域少数民族曾经土司自治，明朝清朝派“流官”取代土司。“改土归流”后，汉人官僚来，武断当地少年自寻婚恋，为“伤风败俗”，强令改变。受委屈的少年，往往殉情抗婚；纳西东巴教长，又必为之行“大祭风”，超度亡灵往“玉龙第三国”：经玉龙雪山之巅通往之天堂（天堂观念相染自早先入滇传教士）。我闻此曾作《纳西青春祭》，是了，不正可借此，以追祭知青精魂之已逸？
峻峭的玉龙雪山，恰似俊俏的白发神女，隐约于矇眬气雾中；欣逢云开，那霞光便似发自神仙的珠佩翠戴。远望圣山美丽静谧，仅猎人得以近前，但攀高靠拢，又必受寒气逼迫；有见寒云化雪漫布，峭壁上积雪瞬间崩溃，此间顿成绝地。——永远无人可达峰巅，唯见松林间曾有白虎出没。
常人不涉险地，只将这远景视若仙界，遂生玉龙第三国的寄望。相传殉情儿女在那天国复活，驾老虎犁田。祝福他们，一切都是真的。
我八三年毕业实习，赴丽江调研，因联想玫菊的往事，灵感忽至，而赋此《纳西青春祭》。诗中“妮奴”、“央坎”是纳西语，意即娇妻、郎君；而玉龙雪山和黑龙潭，是丽江名胜。东巴图象文字，则属该族传承千年的原态文化。其赞颂殉情，又有似《梁祝》，可见华夏各族传统，都曾首推德行，为精神之不朽。
诗文如下：
云朵缭绕的玉龙山，
相传少年殉情的地方。
妹妹飞针缝衣裙，
泪眼盈盈相思郎。
哥啊哥啊怎相忘，
怎相忘，毋宁天国披嫁裳。
善良美丽的好姑娘，
媒妁非愿心忧伤。
云朵缭绕的玉龙山，
相传少年殉情的地方。
牧笛声声唤恋人，
阿哥放羊南坡上。
妹啊妹啊不相忘，
不相忘，愿赴天国做新郎。
双双牵手向山顶，
指点雪峰是婚床。
白雪皚皚的顶峰，
自有云梯通天堂。
天界有山似玉龙，
天池也似黑龙潭。
潭水倒映雪峰，
妮奴傍水好梳妆。
龙山永伴龙水，
央坎吹笛情意长。
素雅的古城啊是丽江，
座落高原霞云南。
神秘的雪山遥守望，
东巴图文纪史传。
每逢佳节弦歌盛，
儿女贞爱祝未央。
告灵来享祭情殇，
云开圣山映虹光。
（200-6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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