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忧时梦
老师被紧急召去县知青办,来了中央文件,来了知青工作团,专抓迫害女知青、破坏上山下乡的案。撞上啦,听反映,凑情况。
这个层面开会,三忠于开头,气氛提升,嗓声似军操口令,一定是贯彻专政。支左夺权,三结合班子成立,省、州、县,绝多是军代表主政。不是么,省革委会主任阎红彦自杀,接替的是谭甫仁,俩都打仗的料,兼着省军区司令。下面县团级的,更丘八气重,溜嘴皮的话,还是“他妈的拉去斃了!”
县革委主任开场白,第一讲三个基本,第二讲三项原则,第三讲三个贯彻,都没扯清,这不管,话头多着。热烈掌声后,请主管部门发言。
强奸?诱奸?流氓?要看成份定性。……如冰山浮出水面,案例已不少;既然号召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吧,腰身没现形的,照内部处理,保护女方名誉。也是,知青工作一向报喜的,哪来那么多事。成份坏的,适合从严从重从快办的,就数那两个。州、县知青办,上级工作团,意见一致。这桩既是报忧,也是报功哎。
就让她们做会议记录了,兼着端茶续水:两个女知青,前面提到过,安排在县革委参加政治宣传、理论工作的。她俩涨红着面皮,记下被肆意夸张、渲染的,男女秘情细节。
现行反革命和劳改右派,哪个性质严重?也争论不休,各抒己见,都要显摆下理论水平。兵营里盛行背语录,当下军干们争先显摆背功。还要发言一阵子哈,通知炊事员另做会议伙食,加菜,迟点开饭。是迟了许多,讨论到案情,都津津有味的,各自发挥想象。满屋子烟雾,做记录的她俩,熏得头昏,还得乘隙来收拾烟头,还得讨好地笑咪咪。虽然,厉老师也已风闻她们是县委大院的人儿了,须另眼相看,不属自家管辖。
阿得和小树,是交公粮、交任务猪的;这满屋子公家人,在准备去吃饭、吃肉前,抹了良心,一致同意死刑。做记录那俩,笔下生花;原来是嫌着阿玫、阿菊不正宗的,前面说过;当下是暗自窃笑,脸相却又正经着。
老陈得了通知,百思不解。见着通常的人,他不理会的,脾气向来如此;这回,见着瞧得上眼的,又总声明一遍:这事我管不着,晓得他们咋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这么快都知了,在交头接耳。家长陈伯有愧疚,悔不该,前头曾去公社报告。
旋风似,派出所铐走了小树、阿得,直送劳教,等判刑。县里开会,专政机构列席,知青办让他们三分,反正立了功,大家有份。
差人们就任性啦,先是想抓现场,碰开阿菊的竹篱门,探脑袋进来瞧一遍:“阿得呢?”阿菊冷不防,顺口就答:“在我们菜地里”;就见有人奔窜过去,便给逮了。后来阿菊老自责不加思索答了那句,否则,阿得听到风声,可以逃到大山森林里去……。
玫、菊晕了,急了,即刻抛了小脾气,又同进共退。去问两家人,说确是关系女知青;她们不怕羞,声明是两相情愿。于是望过来那么多不解的眼睛。管他呢!再去问陈伯,“鬼知道咋整的,没跟我说!”还能咋办,去公社问,以往老师待她们还很和气。先想想怎么问。怎么问呢,有话,厉老师应该先会带给家长,等等吧。
河谷里的农家,家家开门见山,是远山,门前铺开的,是四时田野。间中有道延展无边的翠屏,即是横贯田坝的,沟帮上的成行杨柳;再往后的河坝的景观,便被杨柳们遮去了。而河对岸山坡上,雨季的山草也一派生机,山涧更有一抺深绿,是赖着涧水滋养而生的杂树丛。马儿越涧,脖铃猛一振,那一下铃声能传老远,但也只有在河坝做活时能听见;抬头望去,马帮路过,一条狗在前乐颠颠领路。
“二人做事二人晓哎,二人做事二人当;莫惹我的黄狗叫哎,瞒着老爹瞒过娘”,赶马调还敢这么唱,那小伙的沉稳又复昂扬的嗓子。对于阿玫、阿菊,这乡下美景、活剧,却霎时玉碎,心寒而四顾茫然。——她俩避开人,去坐在甘蔗林边大田埂上。
家长居然找了来,“哎呀,躲在这点,走,去我家闲哈!”玫和菊互望一下,大概他有啥话说?陈伯心好的,事情到这地步,自己该做些啥子吧,听说俩娃儿两天没烧火做饭了,就让婆娘做上,来带了她们去。……
菊晕晕乎乎寝食不安,恐家长多操心,今个自家生火做吃的吧。灶是阿得用土基垒成,他人在牢里,怎么的日子?日日的梦境,总是夜半听见阿得口哨,急开门,是来告别说,要逃亡边境。赶忙掏给所有粮票钞票;拥抱着,也分明嗅到他身上特别的灶灰味,一点不假。但醒来搜查,粮票钞票却分明在的,于是又不免泪下了。
去自留地,拔出一棵莴笋,好粗大,是阿得种的。本该香油炒了一起吃,还要教他切全刀块。他们只知道切片片,那样一下锅就粘一堆了,上海人是切成六棱全刀块的。想着,坐田埂上又哭了,忘了灶上的火。也忘了当下在做啥,将伸手可及的莴笋一连拔出五六根。直到远处那根拔断了,啊呀,一根就够吃两顿了呀!
知青的自留地,是队上划给集体户的蛮大一块,长条的;没人去种,集体户散了,更是荒草深深。阿得说怎么能荒了地,八个知青的吧,量了八分之一,帮阿菊种上。得空便来浇水,菜地比大田多费力,天不下雨就要浇水;也爱长草,随时拔草。摆弄菜地,正好填了阿菊的无聊,又不天天出工去。
周边的庄稼长高,成青纱帐了,一对人儿坐菜地埂子上,靠一靠,搂一搂;阿菊爱入戏,戏里有的她要有。文艺世家,小孩看过老戏老电影,通常的初中生,没那份熏陶。阿得更没那份见识,老是别扭……。
阿得的戏不像阿菊的,他唱了花儿,地道西北腔,拨动人心的嗽嗓。“蜜蜂只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菊不免失笑,戏文唱词雅,民歌的俗,也有俗趣,直白大胆。
曲子真动听,咦,这么好听,平时怎么不唱,谁教的?当然是娘教的,偷偷教的,牵着毛驴去河坝割草时候,……。啊,苦命的大娘!
(200-6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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