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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55 解难)

时间:2021/6/22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15089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55.解难

  “干部下乡,自带口粮”,实际是队干部轮流接待对口的社干部,等赶街天去汇报,顺带在公社食堂打饭,吃回那一餐:一大碗米饭,盖那一勺炒菜,“帽子”;上海叫做“盖浇饭”。

  家长义不容辞:走,去我家吃晌午。饭桌一大妙用,是谈和,古今中外通例。他带人走进院子,大喊一声“打狗”!他家老狗,其实已懒得起劲了,其实这声喊,是招呼婆娘,快烧茶、做饭。

  一大盘腊肉豆豉炒鸡蛋,撤遍油辣子、花菽碎,麻辣咸的川味。可见婆娘能干,识大体,舍得腊肉,即时做了这大碗;没时间剥蒜了,不然装两碗。每人小盅酒。以前土榨的甘蔗渣含糖高,酿酒甘醇;现下糖厂将出产的工业酒精兑成四十多度,还叫甘蔗酒,蔗农每年分得一斤四两酒票。

  公社干部啜劣酒下好菜,也已口福。家长手里的筷子,像鸡啄米一般点点点,是劝菜;一边说:“我们去打酒,你尝尝,才三十度;供销社看麻衣相,给你们肯定是四十度……。”两位公社大人,笑而不答。如果民兵队长说这事,就不会把末了“狗日的”嚥下去。

  说正题,在座几个话不多,都耐寻味,最后有了一致:过失杀人,不关阶级斗争,由老师做材料,完后各方签名,送上去。眼前由民兵看管着人。粮票的相关贩毒,也不去扯了。

  ……婆娘这顿饭没白做,要紧是舍得;知青有谁知,她也出手拉了一把的。放了小脚的女人,端菜上来,脚步蹬蹬的。才摘下藤的嫩南瓜,清水煮来,甘爽解腻。

  “板子(棺材)”生产队出,除此并无他法;木匠就在场坝里动手,薄板现成,很快的。最贱的板材即木棉树的,质地疏松轻飘,却又耐腐;常凿空它树杆,来做猪槽,泡粪水里也无忧。做板子,经烂,倒也合适。

  家长赶回知青户,吩咐找出象样的上衣换给死人。后来冲的壳子,说是瘸子死得冤,穿的寿衣,和陪葬物件,倒是最体面;甚至有党员愿向党中央保证,那在全国是破旧立新典型。

  家长跟着说,傍晚时分板子做好,你们戴黑纱,束白布带,抬棺材送去老跛家停一夜。守灵就不消去。大伯貌不惊人,处理人命大案有条不紊,把差人也降服了:“人不会跑,包在我身上!”差人放了心,骑车出村,却又吠声大作;尤其是出怪声的狗,也不知害羞,叫得分外难听。就像怪嗓门那人,在大合唱中偏爱自我表现。

  差人心情还好,骑出一截路去,故意按几声喇叭,又逗得狗一阵狂吠狂吠,远远地听见。

  煤油灯下,家长再交待:少年犯误杀,不至赔命,四人平摊刑期,不论成份,没意见吧。判多少年,由公检法,要等一阵。先送劳教,等判刑后去劳改;写信回去只说是劳教,莫惊着爹妈。以后我去探监,帮你们收寄信、带烟草。明天上山葬人,死人为尊,你们抬棺材、叩头,扮孝子。都能挑水,板子该抬得起。“抬得起”,他们赶快答应。要能减刑,一个人扛去,也拼了;跛子干瘦,不重的。

  家长再关照:劳改期满,要是村里都不同意接收,没处去,就得留场一辈子;要懂事,队上分的粮油,余的送跛子家做“豆腐饭”;上海寄的啥子吃食,带不去牢里的,也送去。几个再凑一下钱,等审案时交出去,说是赔偿苦主,能减刑……。“再凑些粮票抵钱?”家长一捶大腿:“咋还不懂事,贩卖票证是犯法!这次不计较,算宽大你们!”转念又说:“送她粮票可以,不能说抵钱。”

  嗷,家长真好人,要朝伊拜了!说平摊刑期,公平。开头商议整跷脚时,大皮交比划唠叨,有主谋谦疑;将凳子架跷脚脖子上的,情节恶劣,且成份又不好……,细节都不追究了。四人中,牛魔王有过前科,还担心真能平摊么。

  ……

  上山挖坑、堆坟,一窝蜂去,吃豆腐饭,便一群人来,老少咸集;连痴的、半瘫的,怀胎十月的,也都来了。知青的粮原是大家口中食,吃回去了。“善后”之善莫大焉,家长是村里选出的爷们。大皮交们昨天几乎没吃啥,乘机大嚼。昨晚也都没睡,在不停抽烟;今乌黑着眼框,但挡不住吃。农家菜香,真不懂怎么做出来,悔不该没跟瘸子学着点。唉,明天开始吃牢饭!

  几个捣蛋狙(音举,猴)原来茄嗒嗒(没劲):“阿拉自家有爷娘,还要弄个老头梆来做家长,憨弗!”沓趟闯祸,惶恐懊恼、万念俱灰、不知所措,却是“老头梆”带来一线生机。

  大皮交的心思又活过来,又不着调想:“今天扮了做孝子,保皇派是走资派孝子,坏额哎;做贫农儿子额孝子……。”他也不先想想,要坐牢,该收拾什么,家长有过提醒:“出命案,先要收审,铺盖卷自备的,草帘子也卷上,劳改农场打地舖。”劳改!出苦力!真逃不脱吃苦头了,不由打个寒勯。伊一生一世第一趟碰着真生活,以前戆嗨嗨活过来额。

  昨晚民兵队长也曾到场,检点东西,还见红卫兵那些物件:“红袖章不要了,挎包要带,语录带上,口缸带上,纸牌一定不能带,推剪也不用,有人来剃阴阳头,……这个哪样?”“指甲钳”。“留下的东西你们写个单,然后送去粮仓里保管着。”“懒得写啰,都记得,包一堆就得,推剪你们用,给娃娃剃头,不然锈掉喽。”

  细思量“阴阳头”,彭德怀剃阴阳头,牛鬼蛇神都阴阳头,如今……,大皮交们心纹痛了。“他们怕得要死,手脚都软,莫看他们平日神抖抖!”民兵队长说给人听,让他去帮忙将死人脸上弄干净,答应计个晚工。那是个胆小怕事的富农,忙不迭应承了。板子抬来,他帮着装殓。

  死人身上一冷,虱子就爬出来,脖颈上最多,就用条毛巾围上,打个结。知青用的毛巾,村夫有不起,北方叫羊肚子手巾,结上这,就标准陈永贵了。还有像章,村里也有不起,也戴上了。瘸子平常用腊肉皮当发油,对着水缸倒影,仿挂像的发型,细心抹头,怀着朴素阶级感情,表达着对伟人崇敬。但如此这般,头虱就狂多;眼下,寿衣领扣掉了,虽打了毛巾结,还不免露皮肉,大看见白乎乎一片虱蚤,沾黑皮上。急中生智,就别上若大一枚,代领扣,吸血虫都躲背后去了。大皮交们一边帮手拾掇,一边觉得浑身奇痒;屋里虱多,原来都从跷脚身上过来。

  跷脚没啥子亲友,只因死在知青手上,声名大震,才得许多人来俯视遗容;若不是知青要赶着押送庙里,还该多停棺三天的。体面寿衣这事,传去了百里十八村。最稀罕是那条长裤,小门的扣子掉两个了,不是怕那话儿僵硬了挺出来,是这方位也蚤虱集中营,便也别上一枚,横扫了一切害人虫。原本的破裩,居然换成了有门的洋裤,更有守门的。哈!村野小子们俏皮话不少。

  还有本本,新气得狠,原本每人都有两三套了,最新的是塑料封皮那套,公社再教办赠送。那么多,大都陪给跛子了。平常用来垫作枕头,这下充任了他的睡脑。又发现这头太重,便分了几套去另头。八辈子贫农,配得起;以前皇上用珍宝陪葬,哪有这精贵。民兵队长也说不清,这算四旧还四新,该加罪还减刑;哦,也就算朴素阶级感情吧。

  (200-55·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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