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水牛牌
阿乡侪土条,跷脚弗一样,弗用烟锅,叼纸烟额。第一趟来知青户,就发脱一包烟:“我们穷,抽不起好烟,你们品品这种,水牛牌。”闲话里蛮拎得清,还亮一亮烟壳;写着春耕牌,画了条水牛。看看烟丝,点上,哎,跟飞马牌有得一比,烟味道浓点,香精味道少点。“可以么,州里烟厂出的,多少钱一包?”“可以噢?云南烟丝全国第一么,这个最低档,五分钱一包。”
啊,上海金鸡牌七分一包,简直弗好比,以后带几条水牛牌回去!大皮交他们也认准了水牛牌,毕竟钱不够花,相互提醒:省点省点,一天顶多半包。大家轮流发烟,弗许赖!再任性摆谱,犟弗过钞票。“还算好噢,上海小青工要满师再发烟票,迭搭香烟覅票额喏。”
还是捉襟见肘,老跛:“你们有旧报纸么,裁成小张,拿来自己卷烟,用电石跟人家换些烟丝来就得。”去你的,寒酸相!他们没看过外国文学,其实开办卷烟厂前头,欧洲贵族也撕一角报纸卷烟丝的,“喇叭烟”。列宁流放时也卷过喇叭烟,有电影镜头额。
刚刚开头,伊拉还有点嚇瘸子,以为贫下中农等于工宣队;一接触,工宣队禁止的吃香烟,打扑克,老跛侪来额,就弗嚇伊了。再接下去,晓得伊混天糊塗过日脚,就大致只当伊上海额鸭污卵了。
老跛进了屋爱四处望:“哎,你们挂的扁水蛇,糖厂广东人大概喜欢吃。”说成了贱货,大皮交暗自忿忿,后来吃咸带鱼,没叫上他,原本想将尾尖那节赏他的。老跛也有自知之明,点香烟,只敢借过知青的烟来;知青相互间呢,是各自叼着烟,接吻似过火的。老跛是熟人,又弗忒亲。
老跛也留意了,生产队每月秤给他们口粮,月底,米柜里会剩些。他们不出工,胃口不狠,又喜欢打野食,不定每顿都煮饭么。“一斤米我可以帮你们换十包水牛!”正值青黄不接,大米易出手,他借此赚些利,他们更大欢喜。
不过知青毕竟会做算术:十包水牛五角洋钿,覅拨伊赚忒多噢!还是大皮交拎得清:“叫侬去卖八角一斤米,侬有沓个本事?犯法哎,侪私底下额生意哎。”伊老早动过倒卖大米念头了,弗大敢。
又是叔子教侄子的口气:“自己队里面,你弄掉两三只鸡,就漏底啰,人家就猜到你们头上啰!我晓得个好地方……”。入乡问俗,有交关辰光(许多时候),大皮交们还是要当伊是爷叔,听伊指点额。
老跛料定那次能得手,兜了些洋芋来,还有蒜苗。帮忙打整:“公煲鸡块噢,掺洋芋块,少点辣子,就合你们啰。”他比知青会做吃。当仁不让,晚饭就坐一桌了。焖炒鸡块吃罢,啊,美炸!全体人等,有懒在家抽烟的,又有出去兜一圈,拖了两根甘蔗回来的。他又教导了:“晚上莫多吃甘蔗,不然发春梦,鸡巴涨得像甘蔗筒,想要媳妇!”喔唷,就象“皇帝没穿衣服”那一句,道破天机!非但“思想复杂”,简单流氓腔。
笑骂一阵,他说得更不要脸:“我们农村娃娃,这个岁数都说媳妇啰,干好事趁年青么,莫借口屙野屎,去做‘日本人’噢。”这隐语头次听他说,却都心领神会:“这杂种,说得出口,下作得像四类分子!”只是还爱听他的,更大言不惭了:“咯有看得上嘞姑娘,老子 帮你们做介绍。”
“哈,省了吧,上海人最看不起黑皮,你们云南阿乡,个个黑得,不说像煤球,也像牛奶咖啡。”大皮交联想丰富,跷脚也不多让:“你说那个牛奶那样,咯是像红糖水水?”村里就数他脑子能急转弯,不然跟知青也“轧弗拢。”
“上海知青,男的女的也都晒黑啰,就你们几个不出工,还白皮,又有啥子出息!”跛子也抱叹(贬损)人,不然不好玩。
“我祖宗三代工人阶级,可以参军,可以入党,总有一天,出息给你瞧!”牛魔王口齿不清,大致这意思。
“哎,听说空军查五代,我要等爷去查查户口,……。”“妈哟,老子祖宗八代吃糠,要不是腿子有毛病,早就空军司令啰!”瘸子毕竟出身好,生来觉悟高,有国家主人翁志向。
他们几个话这种说,又都声称自己毋没轧过女朋友,私心里还侪想借瘸子力道,捞外快。老跛暗自得意,来一通发挥:“这边农村好看姑娘,多半嫁糖厂工人;糖厂人在街上看中啰,就来打听。最丑嘞是嫁农场二劳改,二劳改也准赶街么,也来街上看女人。不过还分档次,刑事犯低一等,政治犯,知识分子么,高一档。你们知青,该跟糖厂工人有得比,不消愁媳妇。”“啥子二劳改?”“农场缺劳动力,刑满了不放人,叫留场人员,老农民就叫他二劳改;农村女人有残疾,嫁给二劳改,搬去农场做家属,打打杂,还得碗饭吃。”
大皮交脱口而出:“二劳改咯有女犯,上街来看上你?”瘸子却认真了,声称自己能干活,割麦割豆都赶得上趟,只是砍了甘蔗背不出来,要婆娘搭挡。跟着又耍赖:“真要有女犯看中我,就离了原来老婆啰,劳改农场个个是人才,这种多朋友,那点去找?”他一向会凑趣,开啥玩笑都不生气。
——各人收到挂号信,哈,粮票!大皮交笑开花:“现在讲啥,爷娘侪相信,弗像小辰光,吹只牛,老娘一蒲扇刮过来:小狙头弗学好,快点帮我去拷三分醋来!我还是要剋脱伊一分洋钿,呛点自来水。小便宜搨搨,去买条金金鱼。”
等接过粮票,跷脚窃喜,知青都靠他带路,靠他出粮票。上次来吃鸡,伊只敢夹鸡头鸡脖鸡肋,连骨头嚼下去。沓趟来,居然抓了只鸡腿,啃了肉,举着鸡脚骨。并非无缘无故敢吃鸡腿,伊还带来小半瓶甘蔗渣酒;已兑了一半水,插兄们还是嫌贬酒忒呛。大皮交人来疯,抢过酒瓶高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喝干了瓶底,大呛咳了十三下,又抹了四次泪;跷脚赶忙将抽着的烟递过去:“抽几口,调调息。”
(200-5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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