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帮闲
知青家长代表贫下中农,来对阿拉再教育,真要得,伊照顾知青生活,对我一视同仁,而且从来没有碰过我思想。
家长伊伯,讷言,也不得闲坐下讲点啥,探视知青点,远处望望动静而已。他儿子“二胡”,常来屋里,传达几句老父的话。一直就这样。尹二胡不是大名,也与乐器无关,吊儿郎当又胡扯,取象比类罢了。嘴碎,该说不该说的,只为显摆自个灵通。朱哥来,说话就实在,两个脾性,我看高朱哥,他而且十八般农艺精通。二胡没农家子当有的强健,痿痿的,仗势而已,他是大队部的人。
二胡装腔作势,加油添醋,听过一笑。但这事大了,死人了,知青办先通告了各村家长。亏得有二胡来通消息,得了他一回好处,不然上街就显得忒弗领市面了。
街天上去细打听,哇……,大皮交他们,命案,隔三天就“进庙”了。怎么判,等着,人先去劳教。官方、民间,都说这事。嘿,我因梗梗额事体,跟大皮交伊拉还生了过节,还担心哪天冤家路窄唻,奈放心了。
记得弗,娃娃脸“大皮交”,咸带鱼那个。他们不爱出工,讥扛锄的知青“憨忒”;口中“农民”、“阿乡”是贬称,见解独到额。重点中学的知青,出工积极,伊拉看来,反是低一档了:出工就是阿乡。不能说没来由,鲁迅《风波》里的撑船七斤,不就丢开了锄头,撑起篙来,而号称飞黄腾达了?伊拉读“野鸡学堂”,在上海是低一档,下乡来坚决弗出工,以为占尽优势了。
平常打牌、吹牛、抽烟,弄点吃的。还好,毋没到我吃人家狗额地步。但脑子比我糊涂,我晓得集体所有制跟全民所有制有区别,伊拉以为侪是“公家”,可以像上海小青工捞厂里物事一样,搨生产队大田的便宜,有理霸道。
多的是甘蔗、葵花、毛豆、青包谷、花生;红薯则“吃弗大落”,兴趣不大。大大咧咧去弄,吃饱啦:“人也是公家的呀,共产主义接班人,当然吃公家来成长。”其中大皮交顶懂大道理。
也留意着邻家自留地里瓜果,窝边草照啃。“背时啰”,老乡说:“有知青在左近”。邻家女孩阿花很好看,但暗恋着,谁也不说出口;她家的偷不偷?照偷,阿花因此也弗睬伊拉,集体失恋。
也有帮闲的农友,说到弄个鸡,老跛很得意:鸡夜盲,歇在肩墙上,搭个妈妈架就够着了。什么妈妈架?像娃娃骑老妈脖子上,懂吧。
你要去抓鸡,它哇就炸了;要架高了人,沿墙头平伸手过去,插进它爪子下,鸡会乖乖移到你臂上来;小臂上能停一对,平举着下地,走开,鸡不惊。
他比划着说得神乎,他们却颇不屑:摸黑的事,还弄一身鸡屎臭!侪自家觉得是江湖上有名堂额人物了,岂可这等下三滥。
哦,要玩爽快,那,就趁人都出工了,去用山竹条抽鸡,要找母鸡,公鸡命大,脖子抽断都还扑腾。这好玩,哪儿找山竹条?让砍柴的捎来啊。便给跷脚一粒电石,去换坚靭细长的山竹。
跷脚,后来闯祸,就嘞伊头上。
“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边唱边练习抽打,用的柳技。谁的书包大,腾出来;到时出两个就够,一个抽鸡,随后的捡起塞书包里,人多了惹狗叫。
终于盼来了山竹条,“毋轻头”的上阵去,却败逃。原来走近了,狗已盯上,你一扬手,它大吠。嚇得转身就逃。会打相打,毋没斗过狗,走为上策;碰到疯狗,要死人额哎。
老跛遭怨,无奈须抖出看家本领,话说得硬气:“懒得跟你们啰嗦,给老子找根针来!”将缝衣针用热炭退了火,弯成钩:“穿上条大蚯蚓,去丢地下,人一边退走,一边放线。鸡见人走了,就来吞钩,你见它一耸脖子嚥下去啰,远远牵着走就得,没得动静!”
果然,一战告捷。
跷脚又在那儿“再教育”:我帮你们东墙外挖个坑,鸡毛都倒里边,用柴灰捂住,不臭出来;等开春我帮你们种窝罗汉甘蔗在坑里,好得狠,水果甘蔗。大田都种榨糖甘蔗,头年的最铁,三年的泡了,嚼得动。朝下去,左边田里都是三年甘蔗;莫去连根拔噢,拔一根枯一窝,逗人恨,一看就知是你们在整,带把镰刀去……。花生也莫去拔,也带把镰刀去,落花生,刨下面,又得着,又看不出来;还有青包谷……。
看几个上海小青年乖乖听训,暗自得意;歇口气又讲,是故弄玄虚了:“月子婆咋个能袪鬼不得病?就靠喝鸡汤!鸡是通神嘞,公鸡一叫,鬼退去,才敢天亮。坐月子也是要挖个坑埋鸡毛,至少要三只鸡才得。这种你们更不懂啰……。”大皮交表示惊讶,舔舔嘴皮:“一个婆娘吃三只?”瘸子赶忙改口:“古时候吃三只,现在得吃一只也福气啰,只消把鸡毛分三层埋,也得。三三得九,九重天么。”——覅嚇人噢,沓种算再教育啊!
除了清扫包谷皮、甘蔗渣、花生壳,跷脚还有大用场,是帮忙出手粮票。这回事:军队的供粮不在地方统销计划,是另发军用全国粮票;地方粮店收到全国粮票,可充抵计划数,也可换给购米的单位食堂,用于职工外地出差。还有食品店、饭店,也会收到全国粮票。
知青家人都收罗,寄出去。象我就拿一斤粮票去换十个鸡蛋:赶街时鸡蛋六毛一什,也刚好一斤;老乡估量大米是干货,更贵。统销大米一毛三一斤,那老乡合着化七毛三,可凭粮票买回一斤米,比黑市米八毛一斤,还便宜些。老乡种稻、收割、交公粮,到头来却买米、买粮票,“没得法子哎,断粮啰;难得狠噢,又哪点找八角钱!”
通常他们得了粮票,是留着去赶大理三月街、丽江骡马会,省得背两升米上路。这老跛呢,能出六毛五现金收一斤粮票,这让大皮交们相当“感冒”。赶紧写家信报忧:缺粮饿肚皮了,靠偷青包谷充饥了!
跟爷娘要粮票,总归比要钞票容易。“什么青包谷?”上海人弗懂。回信:“就是珍珠米呀。”“啧,天天吃珍珠米啊,小八腊子嘎开心”,爷娘笑唻。会偷,也算出息,去厂里一趟,也总归要捞点回来额呀。喏,屋里厢小推车额弹子轮盘,厂里么叫轴轮;厨房里插额几把刀,厂里锯条改额呀,钢口覅忒好噢!沙轮一转,声音大唻,真叫抓革命促生产:其实侪勒打磨自家要额物事。
老娘吃过晚饭听样板戏,一面打绒线衫,弗是额,打线衫,套头衫,用额是厂里捞来额纱线:白颜色蓝颜色,还拼花样唻。所以呀,侪称赞小人,会搨便宜吃青包谷。一面称赞,一面又去筹全国粮票。
我额偷吃,自家负责,跟爷娘弗搭界,写信瞒着的;爷娘是人民教师,不拿学校一针一线。所以讲,我跟大皮交有严重分歧,弗但表现在劳动态度……。转念又想,工厂是国营额,工人阶级是国家主人,捞点厂里物事,究竟算啥性质呢?或者是伊拉觉悟高,早已实现共产主义按需分配,跟后来说的全面大康差不多?
(200-50·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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