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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49 运道)

时间:2021/6/19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06659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49.运道

  小学五年级,开了政治课,我就恐惧贾老师,说谁谁成份好,实际就指谁谁成份坏么。果然,从此就有把刀悬脑袋上了:成份。一直到云南乡下,哎几年还算是轻松,后来离开村子,又隐隐起恐惧了,到处政治第一。总算捱到邓爷搞法治了,履历表不再填出身,心病才去了大半。

  ——现今叫作啥“曲折年代”,听来轻巧,其实邪气恐惧、恐怖,交关“牛鬼蛇神”发疯自杀;蛮佩服我爷,神经有靭性,毋没疯脱。再后来,红二代往往暴富,人人拜金,老父居然也敢夸口,说祖上也曾富有。已经九○年代初了,上海到处拆建,武定路有处院落,内里却坚固如堡垒,不易动手,住客中有八旬老人,好见识,说不该拆的,历史遗迹啊……。这长者,我家最后的一位账房啊,我自小识得,他来寻我爷,总是大嗓门哈哈哈。伊对人讲,沓个院落,原是海上第一当,元利字号总部,后来账房、朝奉们于是居以为宅院……。

  ——现已成上海典当博物馆了,有关人等来寻过我爷,沓个旧宅,其实早已是我爷捐出额房产之一。旧址有了荣光,爷又蛮轻松来夸口,祖上如何富有。爷活到九十多,一向胆小,到八十岁上才放胆说话。我肯定是遗传了胆小,否则何以下笔还畏畏缩缩;唤回了烟云旧事,旧事已了,却似乎恐惧至今未癒;噢,离八十岁也不远了。

  我也不是要夸富,公私合营后就穷啦;如今的富贵,钱都存去瑞士了,多到吓死反动派了,比我祖上阔多啦。我有什么可夸的,不过是说来开心而已。上海的资后代,有串一起去请愿的,想要讨回私产,我只当他笑话罢了。朋友中毕竟有聪明的,说假使我能去讨回千分之一,就够天天锦江饭店开包房,请大家吃酒水唻。哈,馋痨坯。

  爷老翘前头对我讲了点啥呢?大意就是经历战乱,又阶级斗争,活下来,实属侥幸。伊讲伊爷,也即我祖父,欢喜吃,抗战胜利,吃到美国剩余的军需罐头,蛮新奇,哉额,酥额,叫人各式各样多带点来。隔年美国货带过来了,伊一口气吃脱五种冷罐头,再加只甜品,菠萝罐头,美轮过新加坡,帮伊顺带额。结果,胀杀脱!奈要命,我还嘞读大学哎,家业侪要我管唻。嗄多钞票,哪能用?

  好了,事体来了,隔年,逃到台湾额祖母叫急。赶轮船去台湾呀,我拨守船额一只银洋钿,叫伊请个穿西装额过来。我又塞过去一根小黄鱼(金条),沓个西装是三副,再带我到西装船长跟前。再塞根小黄鱼,船长叫三副领我去头等舱拼只铺位。我裤袋里十多只银洋钿,三根小黄鱼,已经重甸甸,大多金条侪塞背包里。校服毛料哎,挺括,胸上别只东吴政法校徽,皮背包是学院定制;就靠沓只排头,一路上总算毋么啥:当年官僚,交关是东吴政法出去额,气场大。

  台湾乱啊,用金条,戏称划洋火(火柴),一天一根;还是吃粗食,祖母过弗落去,要去香港。香港照样,叫上海调头寸过来,弗经用。一天出送一幅宋元画,俗称扯日历,抵一日额开销,以前好开销一年唻。只有再回上海呀。上海额账房,帮我顶出去五幢楼,私下收黄条、银洋、美金,其实侪受管制,弗好弄额。有人讲沓个账房会揩油,其实伊邪气会做事体,帮我过脱难关。

  去台湾前头,苏州老家额金银、地契,是托拨狮子林贝家一位老兄额,结果拨伊吞脱,跑路了。陆家跟贝家,做差弗多额营生,世交呀,亲家呀,真做得出。田产呢,我爷差弗多卖光唻,剩两百亩湖田,祖母额陪嫁哎,奈地契也拨贝夹里倒手唻。天官坊陆家,人口比荣国府、宁国府,拼起来还多;原来夏天吃莲蓬,吃鸡头米,冬天吃藕,吃菱角,就靠湖田出产。正“呴势(怨恨)”嘿,想弗到,因祸得福,湖田出送脱,后来毋没划地主。

  又过脱两年,坏消息像只雷劈,讲天官坊要做成江南收租院!天官坊原来明朝王鏊额府第哎,俗称宰相府,有厅有宅有园林;陆家乾嘉年间住进去,多少代唻,弗像狮子林、拙政园、网狮园,隔几十年就易主。格么弄收租院,一定轮到天官陆呀。我爷是长房长子第五代传人,到我第六代,我还有命啊,账要算我头上!还住坊里额族人更加急煞,有个正字辈额阿叔,面子大,是袁世凯女婿,大家推伊出头;伊慌慌张张,来上海跟我商量:捐脱,快点捐脱!

  天官坊中轴线上,从门厅、花厅、轿厅、茶厅、客厅到正厅,再到后花园,一里长,弗住人额,侪捐脱。族人是分居东西两傍额,还是弗放心,巧弗,北京要修天安门、中南海,要用楠木大柱,结果天官坊额楠木厅房,就统统拆脱唻,噢,又逃过一劫!

  ——爷年青辰光,有过段事体,激荡人心,就是出送海量财产,保全了大帮家人。嘎许多人,毋没过跳楼。

  财富跟反动成正比,沓只逻辑,人家还弗懂唻:自家拼性命赚额铜钿,做啥要交出去啦,“三反五反”,陈毅市长因此千古一问:“今天又有多少空降兵啊?”其实逼到头,人家也愿意吃罚酒了,只是还要罚跪,罚打,罚斗,实在吃弗消,只好跳楼,跳黄浦江。我爷学法律,逻辑清爽额,一上来捐清爽;到文革,红卫兵已经不摸底,再逃过。

  爹娘侪出身大人家,侪教书,做人客气。有辰光来额人客,派头佬大额,眼睛看天花板,倒是来跟我爷借铜钿额。沓种大亨屋里,儿子,也有小亨派头;阿拉屋里小人,倒憨头憨脑缩来兮额。倒也好,大亨小亨,文革来了必定要讨打。我呢,到了乡下,习以为常地脏破,还馋痨偷吃,彻底丢价,乡下人问我:“你家上辈咯是开个小糖厂?也了不起啰,资本家!”

  嘿,想起当年,黎家老小,也都对我笑嘻嘻,不言自明,拿我当同路人了。我调头一想,弗对,我应当比黎家要正宗:会计传达额红头文件,由贫下中农讨论,等于跟党中央一道决策国家大事;我可以去听传达,黎家人还毋么资格唻!回想起来是有点怪,我家上代,卖田三千亩,又将本钱翻了多少倍,我却一度跟三十亩田的地主黎家,惺惺相惜,一样地讨生活了,倒也曲折走过来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曾有海上第一。俱往矣,今之第一,非国企莫属,非红色的接班不可。爷打了天下,搞了公私合营,如今孙子来管事了。锦江饭店么,不过伊拉厨房间而已。

  (200-49·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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