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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45 交情)

时间:2021/6/18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389248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45.交情

  赶马砍柴苦累,口粮只够半年,所以有规矩,给谁家卸驮子,就在谁家吃顿饭。知青做的饭菜“吃不成”,那三郎这“严重分子”,就该顶这差事。说《水浒》,拼命三郎石秀,装扮担柴,去刺探祝家庄;庄里老者买下柴担,还请他吃了酒饭。比起来,我们真亏待了好汉黎三郎,没饭菜,更别说酒。

  听见马铃响,随着是他亮嗓门的吆喝,三匹骡马已停在院里喷鼻子。我爱去马房,知道怎样端驮子卸下。假如蛮子吆牲口来,我不会上前帮,像所有的憨包,他嘴角流涎,泥腥臭。三郎,巴不得帮他,我心中的人物;他对我却有点不放心的,他请愿做个高难动作:半蹲着,驮子的一头抵在大腿上,抓翘起。

  “蹲低,莫弓腰!”他见我照做,特高兴,才放心喊一声“起”。马儿神情紧张,鼻孔大张,眼珠朝后看我,露出一大块眼白。好在三郎先已啧啧发声哄住了它。

  一齐发力,我真端得动。驮子一起,马儿自会窜前半个身位,我俩再蹲低,就地将柴驮搁下。乖乖好马,缷了负重,没有乘机撂后蹄踢我。

  不在乎亏一顿饭,解下三驮柴,顶大筒的,他还帮我们划开。哈哈笑,临走去水缸里舀一瓢痛饮。“君子之交淡如水”,知青的好朋友。

  农村是熟人社会,地富反坏由政策定,老乡则自家有尺寸。文化大革命,说实话,这里真“走过场”的样子。媒人还帮地富子女提亲:“就是阶级高些,人品真好”,多半能成。但别惹着“公家的事”,那就不由“农村人”分说了。最新指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那好事就得歇下三七二十一天,再提,乡下通行的契约;缘由孵蛋二十一天,可以变鸡了。

  上海弄堂也熟人社会,但弗一样。揪斗老右派,硬紧要隔壁个小寡妇揭发。“我有趟关水龙头,伊就伸手过来开水龙头……。”话一出口,“七十二家房客”各有见解:“侬呆想想,单单碰一碰手,可能弗?肯定……,哎……。”结果小寡妇竟挂上破鞋陪斗!

  每次最新指示,隆重庆祝么,就双双再斗一遍。看客乐得寻开心:“嘿,小寡妇面皮厚伐,还毋没去上吊喏!”以前姆妈佬轻松,讲斜对过汪家蛮文雅,隔壁丁家蛮文雅……。奈好唻,造反派搬进弄堂来,大家紧张唻。啥人家“出事体”,全弄堂不亦乐乎:戳背脊、包打听、兴灾乐祸、落井下石……。城市景色还璀璨迷离,人侪变了。我呢,沓辰光只觉得云南老乡,倒真额实在,可靠。

  黎家就沓能“包庇”下来了,上海人弗懂额,至多懂张爱玲笔下叽哩咕噜额怨妇。粗人黑皮,是啥心思呢,上海人弗懂额。又想起留上海做大批判额小表哥,与其伊能(那样)瞎起劲,倒不如下乡来,体会真额人情。只是他自鸣得意,信也不给我回了。“你的思想太混乱”,他客气地说,没有扣帽子,算是交情了。他们不下乡,连篇累牍宣传的再教育,倒是真正的。

  世态炎凉,三郎吃得苦,也淡定。赶马人日复日走山路,寻点消遣:“三月里来看妹妹,肚子渐渐大”……。有小曲,还有段子:山坡上小哥和小妹各自放羊,小妹央小哥看会羊群。干吗去?害点羞:去那尿。啊,刚好,把我这泡也带了去!——坡上果然有羊群,似乎听着他们。

  三郎这般的有趣,小曲、“壳子”才花样翻新。也须如郝爷老成,摆这龙门阵:说是诸葛亮死前吩咐四个莽汉抬他棺材上山埋,又两个在家做饭,完事一共赏四十两银。上山的回来杀了做饭的,每人分了十两;不料吃过饭都呜呼了,原来做饭的下了毒,准备各自分廿两的。诸葛亮料事神算,葬哪就无人知。——坡上放着群闲马,只顾吃草,似乎嫌他说得离谱。

  这几个“分子”不很放肆么?无忧,带队的“蛮子”,是个没脑的赤贫,不讲究“四旧”“四新”。蛮子白痴,却也自明,这马帮没他行,没了别个,咋个办?更何况自古来马帮赶路,都这般寻消遣。

  郝爷见灰骡鞍架上停着几只绿头大苍蝇,口道:“嗅着血腥了。”赶马人都有数,晓得是骡背上有了伤处,出脓血。蛮子道:“收工回去叫马房上些药。”郝爷道:“大意不得,要采些白蛾子来,先敷上。”他紧赶着拐去山箐深处,采白蛾子花。

  昨日给灰骡上鞍架,那牲口背上皮肉一抽,腰身一闪,害他无名指卡脱了臼,今还肿着;又蹬地一脚,碰伤他小腿肚,今还跛着;缘故都在触了它伤痛。估计骡子背早蹭伤了,毛盖着没看见,该尽快敷药。他赶紧拐一段路去,身后人喊:“多采些”;蛾子花炕干了,泡茶可袪火,性寒解毒,消脓疮。能者多劳,郝爷日常惯了,多出力,毫不得闲。

  除了砍柴,三郎们还受罚:每街天下午去干活,不计工分;通常在马房,那活计旁人做不来。倒是,地富反坏各自身怀绝技。

  那街天,就在马房割皮条,要紧事啊,副业队长和郝爷也来。队干部和“分子”,私下称兄道弟,惺惺相惜,凑一堆也开心。副业队长来,也算是监督分子劳动,郝爷怎么算?不论的,反正要有他在。

  勒驮子的皮绳,耐撑、耐晒、耐淋、耐磨,有伸缩而好打结,远比麻绳好。皮绳哪里来?铺开一张硬帮帮的大黄牛生皮,从中心下刀,割同心圆,间隔拇指宽,一直割到边缘,展开就能有半里长的皮条。

  小钢镰才两指宽,修削马蹄就像削地瓜;吹毛立断,杨志卖刀那种。滇人能炼钢锤刃,自古驰名。但如今用的好钢,都还是取自军品:滇缅、滇印公路丢下的军械、军车、坦克上的。征调去埋屍,顺手拉回这些,以前多得狠哎,大炼钢后,就只得私存的一点点了。

  割皮绳必全神贯注,一失手,满盘皆输。几个高手各自磨快了镰,轮流上场,旁观的咂烟锅,眼盯着刀走。半日里大功告成,舒口气,放下心,笑哈哈。

  皮条盘成肘圈,好大一堆噢;还须用牛油塗润了这生皮条,用夹具来回拉扯,将它捋顺,更发累人得狠!那又是下街天的活。那活干完了有个好处:将剩的脏牛油煎马料豆吃。即便被犬儿妈看见,也不会说是多吃多占,大不了见者有份,也去抓几颗。

  边村人干活吃饭,分工合作,阶级斗争年代,乡情无多损伤。京郊有个大兴县,记载说处死了四类分子三百二十五人,有二十二家被杀绝。我又将再教育理解反了。该学哪一边?

  (200-45·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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