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小总发微信:“哥们,我每天清晨醒来,身上都有许多多细小的伤痕,你说是为什么?”
“你不会是半夜惹了什么狐狸精吧?”
“不知道,但我最近总是容易头痛,是那种生理上的痛,可能是得了脑癌。”
“这我就知道了,应该是你向我泄露天机太多,遭到天谴了。”
“那怎么办,有时候痛的厉害了,根本不能做任何思考,只能静静地,静静地。”
“唉,等你工作歇歇了,就去医院看看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如今工作,就是坐在那里,一天到晚地坐在办公室里,什么脊椎炎、痔疮、近视眼啥啥的都往外冒,可怜人啊!”
“我去!你这么好的单位,别人挤破头想进都进不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以前是你在,下班后还能一起去走走,而今下班了就回家,回家了就吃饭,吃了饭就躺床上睡觉,第二天醒来吃饭、上班、继续回家睡觉,你说这身体能不败光吗?”
我这辈子走过了一些路,回头想想,和他在一起是走得最久的,也最长远。
假若说那座古城里青石板砖有记忆,可以去问问他们,我们俩究竟是在那儿走过了多少遍,长长的弄堂,雕花的栋梁,枕水人家,从清晨到黄昏,从秋日到春花,我们俩什么时候没有一起走过呢?
和他走路不觉得累,哪怕走到凌晨两点钟,身子也不虚——
他说:“哥们,我算是服了你了,我受不了了,你若是还不肯去酒店里住着,我就只能自己回去了,你就一个人去大街上流浪吧,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劫你色的。”
“好啊!我无所谓,恰好还能看看这座城市的夜色,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记忆的。”
小总整个人“噗”地冲上来,趴在我肩膀上,让我背着,哭喊:“大爷,我服了你了,你就不能稍微退一步吗,钱我付,您老只要安安稳稳地去睡着,凌晨两点了啊,你就真不累啊!”
“我还打算去山上看日出呢!要不我们俩一起去化龙山看日出去?想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成行。”我抓住了他的手,在夜色里站住。
“得,下回吧,等你下次再来,再做安排,今晚就不走了吧。”他在我耳畔笑劝。
我笑,想起了些什么,眼看这幽幽暗暗的长廊里,身侧是粼粼幽光的河水,水乡故里,自然都是水的相伴,脚底下是青石板街,两岸夜色里的小桥屋檐,笑说:“假若可以,再走一夜,我也不会说累,这样的日子不多了,也回不去那时候年轻了,趁着还能走些,赶紧多走走。”
“唉——”叹息,他松开了手,走到我身前,望了望云天外半轮金月,云遮雾绕,清清冷冷,忽而他笑声破了寂静的夜色,“这儿我们以前走过?”
“估计没有,还记得零六年寒冬,那夜十点多,我们走到前头那老街,以为是走投无路就折返了。”
“好像是的,没想到路竟然是藏在这么条小弄堂,景致不错,那时候好像老街两旁还挂着些灯笼吧?”
“是的,灯笼都没了。”
黑白画面,昏黄的路灯,老街老屋子矮矮的静默,那夜那两人,笑呵呵地借酒寻路,酒到醒时路已迷,寒风里,灯笼盏盏挂在那些人家的门口,飘飘摆摆,勾肩搭背地又回头去找夜宵吃,说是要吃遍全城夜宵摊。
走累了,在走廊转弯口有株丝丝落寞的垂柳,垂柳底有张石板凳,还想拖延些时间,就说“我累了,走不动了,要坐坐”,我一屁股坐下,他不语,我不响,乐得如此,任凭时间过去吧,最好两个人都老死困死在这儿。
月斜西楼,柔柔的光落在人世间,在我们四周已隐隐浮起了湿雾。
往后的日子里,有时候还会不经意间读到张泌的那首唐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唯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依然能想起那一夜两人的静静时光,说得真好,像是被夜风吹乱了的纸张,本该是到那良家女儿旁,结果却系错了人,系他一生心,负谁千行泪。
抬起头,又是独行在人世,笑着对人,淡漠看事,一切一切,当风吹过纱帘,纱帘拂动满窗天光,都虚空如幻梦,悄悄溜走的也是白驹过隙的平生。
过往的日子已不可得,我也不再走路,再没有那个可以和我知心谈话、随意行走的人,既然没有,何必再走。
白日里人不走,黑夜里梦游千里。
我梦回了那座连绵的龙山,龙山底一排排合抱粗的法国浪漫梧桐,梧桐树依山而种,绕山而行,缓坡起,两畔灯火昏黄,带着柔绵绵的深秋韵味,酒吧里有隐约的歌声,难得走出来抽烟的男女,微弱的话语,夜风流过,一切都是剩了落落的树叶。
小总落寞地走着,在他悲伤时,我也不能够劝阻一句。
他灰色的身影在夜色的灯火里,更显寂寥而凄冷,他跑到一株梧桐树底,猛力地拍打树身,又紧紧贴着树身抱,嘴里喃喃说着些什么。
又忽而转身跑到隔壁的梧桐树,仰望树叶,仰望清冷的夜宇,无声无息。
我笑着慢慢地跟随,在身后爽身藏在口袋里取暖,我自语,“一定要好好地拥抱每一株梧桐树,都说梧桐树是凤凰歇息的神树,指不定下一个五百年里,下一个轮回,你还能遇见她,你还能和她在一起,劫过了,就是结一段百世的情缘。”
他呆滞,又低头对着梧桐树,像是在研究树身的秘密,眼神深邃如黑夜,深刻的伤凝结成幽幽的血疤,我看他,笑,他又是为了谁,我却为何又重蹈覆辙,不能忘了他,真是可悲而又可笑的生命,明知如此,何必坚持。
绕山而行,梧桐树尽处是废弃的城墙,城墙已淹没了灯火,他转身与我擦肩而过,与我擦肩而过,我多么想在前头点一盏灯火,等候在城墙头,等他归来,归来时看我一眼。
梦底是他的脸,是过去行走的一座山,一片树林,他留下了悲伤在那里,后来他走了,去了另一座城市,可我时常梦回故地,画了个圈圈,怎么也走不出那个拘禁。
他也许也知道,那何必再找我呢,为了她而找我,难道仅仅是简单的找不到其他可以说话的人了,只能出此下策,怪谁呢,谁也有什么好怪,痴情若非深种,何以痴迷不放。
梦里人在挣扎,在喊,又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我多么努力地喊他,耳畔却冰冷地没有一丝声音,我又想,是的,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一切得接受的宿命,算了吧,就算了吧,好的,就算了吧,默默得站着——
梦境忽转,是一派声色犬马,如此诱惑人心的红尘世界,我疯狂,像是饿狼扑食,扑住了谁的身躯,奋斗着猖狂着把那个人占据,是要的,心底有兽的欲望在歇斯底里地迸发,不顾一切,吞噬这世间一切的爱恨,只是沦为性欲的奴隶,疯狂吧,彻底疯狂吧,结果仅仅是倏忽的一个激动,刹那的欲仙欲死的满足。
梦醒来,湿黏黏的,黑洞洞的世界,清晨照镜子,肩膀被抓破了皮,手臂上有红痕,隔几日,或许就是脸上的抓痕,搞得好像夜夜被哪个女子强暴。
我渐渐有所明白,读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我认知了自己,也看清了这些年纠缠的孽欲,只是那么个人,只是那么埋下的一段劫,我被坑了多少年。
哪怕是被坑了多少年,勘破平生本虚幻,浮尘皆梦有,自古江山名与利,哪里比得了和他一起,那时候他一颦一笑,他拍打你肩膀,喊一声,“我的哥呀!你真是天才啊!这辈子跟着你混定了!”
小总,真是应了你的一句话,你说:“也许将来功成名就,人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平生所求的难道只是些金银财宝吗,也许到后来寂寞痛楚也就自己知道了。”
我浮浮沉沉,微微得了些名利,也算大彻大悟,放弃了平生。
偶尔闲来写这些文章,难得一乐,好像时间都是空无,距离都是没有,等到一切过去,方才明白,一切都是空梦,只是捕风,也许等我写完和小总的这些故事,我就真得彻悟了,放下了他,这个世间也就没什么好放不下,一切都罢了。
只愿,你自己,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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