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我打电话给小总,小总正在参会,赶了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我想你陪我去医院,我一个人,怕出事。”
他扶着我到了车站,等车时,问我:“饿不?”
我点头:“还真饿了。”这一说话,又痛的逼出了冷汗,浑身有些扭曲。
小总看了我几眼,问我:“还能坚持不?”
“能,应该死不了。”笑答。
他转身去了一旁的小卖部,买了两杯串串香,那汤汁又热又香,我喝了几口,大为温暖。
一路公交过去,下了车,却发现找不到医院了,四下除了僵尸楼,硬是不见人影,再抬头望天,天色也不知何时已显深沉昏暗。
走了几条街,我实在不行了,小总说:“看你这样子,再走下去,指不定真得客死他乡,还是我来背你吧。”
我心里想,但我不依,回答:“你长得比我都瘦弱,要是你来背我,那也太说不过去。”
“你是病人嘛,有本事你别成病人,我要是生病了,走不动了,铁定叫你背着我去看病。”
拗不过他,趴在了他的背上。
此时恰是寒冬,四周已起了冷风,紧贴着他背部,格外温暖,我把耳朵放到他的脖子旁,似乎还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我想笑,又不敢笑,想说话,又怕疼。
他问我:“这回爽了吧?让你当了回大爷,我长么大,连我爸妈都没背过呢!”
我嘿嘿笑了笑,回答:“唉,生病也挺好的,还能当一回大爷,真是爽哉!”
他笑了,笑得眉目精彩,爽朗朗的,像是寒冬里的一个小太阳。我看着他的笑,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温度,真想把他每一道眉毛都记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做了各类检查,拍片,结果奇迹般的,还没拿到片子,腹部就不痛了,身体也似乎恢复了,能走能跑,健健康康。
检查报告出来,一切安康,没什么问题。
我说:“这回我赚大了,又没什么病,又能让你背一程路。”
小总爽朗地笑了,拍着我的肩膀:“没事就好,我还真担心你出事呢!说你身体比我虚弱,你还不信,看吧,这下子就知道谁强谁弱了吧。”
回去吃饭,小总最爱吃牛肉和花菜,菜上来,我已经给他盛好了饭,他一张口,我就车水马龙地给他夹菜吃,满满一整盆花菜就被他一个人消灭了。
看着他吃饭,那副专注的模样,总是件幸福的事。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小总填着满嘴的饭菜,问我:“你怎么不吃?菜都凉了不好吃。”
没等我回答,他筷子迅速,夹了两筷牛肉在我的碗里,指着说:“你也赶快吃,别净是给我夹菜了,咱俩都吃饱了,才能一起去闯天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次年春,他生病了。
小总咳嗽厉害,那个春天,整整咳嗽了两个月,都带了血丝,吃菜也不能碰油腻的,只能捡素淡的蔬菜吃,人也瘦了一圈。
晚上,夜风还冷,我陪他去药店买咳嗽药。
小总说:“唉,如今啊都是一群黑心商家,吃了那么多瓶咳嗽药,不仅没有药到病除,反而是变本加厉,估计再这样下去,我很快要找阎王爷拜年去了。”
我拍着他肩膀,手就不放开了,想让他暖和些,笑道:“你要是见阎王爷去了,记得帮个忙哈,在生死簿上,在我的寿命后面再加几个零。”
“我擦!这还用我改?我估计,你这种整天跟鬼神打交道的人,生死簿上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应该是玉皇大帝直接管的,阎王爷管不到。”
“哈哈,那就好了,你就放心吧,今天晚上我过去跟阎王爷打声招呼,把你也给放了,咱兄弟两个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才笑了几声,他又咳嗽,我说:“唉,瞧瞧你这样,以后都得保护好自己。”
“唉,我说兄弟啊,没办法,工作压力那么大,事情这么多,哪里能由自己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我有些黯然,说:“等哥们我发财了,你就尽管潇洒去吧,你要啥,跟哥们说一声,哥们都给你,省的你再去拼命地打工。”
小总那次生病,整整病了三个月多,才渐渐恢复。
前几月,我又突发性急性病,痛得龇牙咧嘴,在床上翻滚。
我没有告诉小总,怕他担心,到时候指不定会从福建赶过来看我,这也太耽误工作了,也怕他赶过来太匆忙,出了事。
等到半夜时,我已痛地是一动都动不了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显然感到心脏下的胰腺处,像被死神的手掌,紧紧地揪住,在越拉越凶,随时都可能会被扯出来。
捏着枕头边的笔,在一张白纸上,我颤抖着写下了一封遗书,结尾,我如此写道:“亲爱的你,也许当你读到我这篇日记,我已离开这个世界,但凭我而今的领悟,自然将生死也看得开了,人生天地间,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不过一梦,打我出生时我已能看见这所有的归宿。我是爱你的,虽然我将不再告诉你。”
数月后,当小总读到我的这封遗书,非常遗憾的是,我竟然还活着,活生生地躺在他的床上,在我病痛到极致时,我就想着他,也非常遗憾的是,我没有去顾念我的父母,没有去多想他们会怎么给我收尸,这些都只是无聊的小事,我只是想他,只是想告诉他,让他知道,我在生命出现危险的时候,心里还记得他。
小总叹了口气,说:“如果那晚你真出事了,那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走了,也不会有人告诉我,我也许也看不见你写的,是不是,我都不知道你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呢?而且,我不想你再为我的事担心了,怕影响你如今的生活。”
“父母妻儿虽然重要,可是,你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够对你的生死,不闻不问呢?”
他黯然了,坐在床头,借着灯火,眼神都有些迷茫。
我也黯然了,脱口道:“人生如梦梦何如,雁落秋山月落湖。半辈常怀千岁忧,一生永处两分途。”
“何必呢?都长大了,总有些事,是不能自主的。”
我笑,回答:“勘破、放下、得自在,这些道理我都修了很多年,我也确实勘破了好多,放下了好多,可我发现,我能够放下这世间的许多事,却如今——”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唉,兄弟,何必想那么多呢,好好保重自己,咱们还有伟大的将来呢!以后你还要做我孩子的干爹,我还要做你孩子的干爹,就等着你赶快结婚摆喜酒呢!”
我听了,又笑,回答:“我若是结婚,到时候铁定要请你,你要是不来,我就不上菜了。”
“好说!那就一言为定,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家乡菜呢!兄弟我一定到!”
睡时,他在左侧,我在右侧,隔着条被窝。
我想了想,我确实能够放下这世间许多事,我把父母亲情都看淡了,也不怎么在意,他们的生死我都不想关心,都随缘去,可是,我却不能忘记你,这个世上我还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若是连你都放下了,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想着,笑了,半夜翻过身,就对着小总的眉毛,他睡得安稳。
我也当然睡得安稳,不说,不闹,就这么静静地。
就好像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那样,那个醒来的清晨,小总迷糊着眼,看见了我,朝我淡薄地笑了笑,像是云雾里的那将落的晓月,一直如此,我想到了,写到这,又偷偷欢喜了,独自躲在屋子里笑。
也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还能梦见他。
2014-07-29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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