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被小总撵回家的。
火车才出温州,就变天了,在台州地界时,窗外狂风暴雨。我们坐在车里,眼看远山沉沉,天地昏昏,我说:“看样子是要下暴雨了。”
小总看了眼,回答:“是呀,你看那山,都是云雾缭绕里了,真是壮观。”
话才说完,一个雷,就在深山里炸起,天地刹那亮了亮,又在刹那恢复昏沉,只看是树木都在前倒后扑了,这风再稍微厉害些,估计能玩一出连根拔起的好戏。
我偷偷在小总的耳边说:“要是现在来一个雷,把动车的前面几截车厢劈了,那该多好,我们就可以冲进江里了。”
看着我偷着乐的脸,小总白了我眼,说:“哥,那都是人,劈个雷,那是要血肉横飞的。”
我说:“天地造物,岂非都是如此无情呢?指不定雷就恰好劈在了你我的头上,那难道不是件壮观的事?你不用怕,到时候我去水里救你好了。”
小总对我无言了,他的电话响起,朋友告诉他宁波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转头,他就告诉我:“待会儿车站下车后,先去给你找家酒店吧。”
我错愕,问:“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睡在你家里?”
“没办法啊,鸠占鹊巢,你也知道的,那个人有多无赖,占了我朋友的屋子,我朋友没办法,只能来和我凑合着住一起,那你只能住酒店了,放心好了,一定找一家好酒店让你睡。”
我不要,说:“是不是去了酒店,你就再回去睡,我就一个人了?”
“是的,我总得回去把屋子看好吧。”
我不依,说:“不好,我本来是计划在你那睡一夜,今晚再去我们的寝室走走呢,明天去深山老林故地重游,再回家的。你那里要是不能住的话,睡在酒店里多危险啊,指不定晚上我会被哪头狐狸精给抓走,那还不如回家呢。”
其实,我就差把话明说了,我想和小总睡一起,这些年来,和他睡一起的晚上,屈指可数,也是少的可怜,但只要和他睡一起,我心里总是满满的安稳,足足的幸福。
“回家?那也好,但是你回去都十点多了,从火车站到你家的公交车还有吗?”
“应该还有吧,虽然咱家在山沟沟里,三轮车应该还是有的,我也可以坐三轮车回家。”
“好吧,那这样也不错,你下次再来玩好了。”
我一听不对劲,他竟然都不留我,他怎么就不说个一句,我把我那朋友赶走,今晚你还是住我那吧,大晚上的再回家到底是不安全的。
眼看他低头去摆弄手机,点开了12315的铁路公司购票网站,我慌了,赶紧说:“你是不是要把我回家的票给买了?”
“是啊,待会儿就没票了,你就走不了。”
“不要不要,我们待会儿下车了去车站买票好了,我自己付钱,不要你再花钱了。”
我心里盘算着,到车站下车时已是六点多,从车站开回我家的动车末班车也就是九点钟,加上今天又是周末高峰期,极有可能是买不到票的,到时我就又有借口留在他那了。
小总一只手拦着我,不让我吵闹,一只手就飞快地去指点江山了。
火车开得迅速,信号不好,断断续续,我暗笑,嚷着:“你看吧你看吧,还是不要买的好,待会儿我们下车了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在车站附近找家酒店睡了得了,明天再走,何必那么麻烦。”
小总看了我眼,铁石心肠地说:“不行,你还是回家去吧,睡在外头确实不安全,到了车站咱俩吃个饭,你就回去好了,下次再来。”
我不乐意,说:“我这一回去就得去总部干活了,以后指不定半年都见不到你了,我不要走。”
“那我不还是在这里吗,半年算什么,人生数十年,咱俩是一辈子的交情,更何况我也可以跑来看你的,到时候我就在你家赖着吃,赖着喝,不走了。”
“但,你会走的,你说的,在这里再待个两年,就要走了。你若是以后真回福建工作,那我在浙江最北,你在福建南面,咱俩是天南地北啊,我永世都见不到你了!”
“这一次听我的,在钱塘江以南地区,我说了算。”
我拉着他的手臂,央求他:“不要嘛,我真得不想走,我还想留下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回家吧,我那里真不方便睡,你去了,我那朋友就没地方住了,到时候大家关系都难处。”
“过去我从来都是听你的,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好吗?让我留下来。”
“这一次听我的,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火车出了温岭,天气有些和缓,远山落日惹得云霞灿烂。
小总打了个电话:“姐,我已经把账号和密码都发给你了,你就用我的账号去支付吧,给我朋友买一张回家的车票,他的信息都储存在我的电脑里。”
我把头偎在小总的肩膀上,闷闷地不说话,想到以后小总真的会回去,我可能一年只能见他一次,一辈子只能见他那么数十回,心里就伤伤的,真的吗,这几年的情义,就真的得断了吗?
有眼泪在眶子里打转,湿润润的。
小总摸了摸我头,在我耳边说:“没事儿,以后我那间屋子就专门留给你住,等装修好了,我把书房做成卧室,我父母都不会让他们进去,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睡,你想睡几年就睡几年,就当是旅游度假,谁都不可以占据。”
这话说的,我有些乐意听,说:“真的吗?那我以后就住你那了,一碗饭,一双筷子,永远给我准备好。”
“绝对没问题,在我这儿,你就是唯一的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这是小总说了好多遍的词,当初我离开时,就在车站,他抱着我,拍着我肩膀说,咱俩是自家兄弟,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我把日记本拿出来,小总问我:“你要写什么吗?”
“是啊,我要把你刚刚说的这段话写下来,然后你再画押签字,以后不许反悔。”
翻看着我的日记本,他说:“你的字写的真是俊秀,这样的日记写了几本了?”
“数不清了。”我转头看窗外,想到了好些事,好多过去的人,说:“是不是,真的,两情若是久长时——”
小总顺话接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我又转头问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世间兄弟反目、形同陌路的事数不尽数,又有几人可以坚持如此呢?到底是伤心的事。”
我有些黯然,不想说话了,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一个个从最初的亲密无间到最后的慢慢地消失不见,早提不起说什么誓言了,都随缘吧,随他去吧。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是不是呢?”他喃喃语道。
小总的手臂放在我肩膀上,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我们这辈子最初的合照,就出现在他手机里,那时青春的脸,笑得灿烂,哪有这么多的沧桑意。
他不说,我无言,窗外已是奉化的山山水水,狂风暴雨里,只隐约可以看见这座城市的灯火,在一排排寂寞地伫立着,雨打玻璃,世事昏沉。
短信响起,他拿过手机让我看,是车票订购成功的消息。
到达车站时,已是城市灯火辉煌时,乘了公交去外婆家餐厅吃饭,吃了饭,他硬要再送我,恐怕是不把我赶出钱塘江以南,他誓不罢休。
走出餐厅时,我说:“我不想你再为我费钱。”
“啊,什么?”恰好是他在开门,门外雨已停了,风里都带着清爽。
我走在他身前,默默地,说:“我不想你再为我费钱,怕你以后的日子难过。”
他愕然片刻,回答:“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这儿你不用担心。”
其实,我知道,他已经没钱了,在外负债,可谓累累,这些债务又哪是一时一刻可以还清的。
“古老相传,总有些人虽然死了,却因心中执念不灭,到底不肯转入轮回,就滞留在世间,化身做世间的精灵。你若是死了,一定要来找我啊,你知道的,我是可以通灵的。”我想着些事,时而看夜宇,时而看城市街头灯火,喃喃说着。
“哈哈,你放心好了,今晚我送你,我还打算这辈子送你最后一程呢!到时候,看着你躺在床上,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我就是最伟大的成功。”
我笑了,看见他笑的灿烂,我怎么能够不笑一笑呢?
我说:“都说观音菩萨有三十三化身,我若是死了,也一定会化身做千千万万的精灵,在你所看见的每一座山巅,都会有我的身影。”
车子九点零二分开,磨蹭到了八点五十五,我还在门口,不肯走。
小总劝我:“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我转身,却又抬头看他,多看一眼,多一分愁,我说:“我真的不想走,我舍不得。”
他握着我的手掌,说:“来,再抱一抱,然后走吧。”
我抱着他,猛地一狠,张嘴咬在他肩膀,痛的他咬牙切齿。
离去时,满心思都是他的影子,是他灿烂的笑,是他忧愁的容,是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看我时不说的神情。
站在高高的站台上,远眺夜色里他逐渐走远的身影,他似乎也回头了,在望我,我招手,他没看见,昏黄的路灯把人的身影都映衬地添几分羸弱和情愁。
当动车呼啸而去,在黑夜的海上,我斜倚窗口,几分苦笑。
小总,我真不想走,你是不是也真得不想让我走呢?
201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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