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这个标题,用它来形容父亲兄弟几个的关系,我自己吓了一跳。我很少书写长辈,除了父母之外。今天突然想写,在看了刘汀的《舅爷》之后。
父亲兄弟四个,他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叔、三叔和老叔。我的父亲和二叔已经过世好些年了,而三叔和老叔还健在,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见上他们一面。
父亲和二叔上过学,写的一手好字,二叔的二胡拉的相当不错。我听过几回。一次是他喝过酒后,心情很放松,放开架势,拉起了二胡,拉、拨、挑,那个婉转,低回,丝毫不逊色于闵惠芬。我年龄小,也不懂音乐,但是就觉得好听。
二叔和我家不住在一起,他住在几十里外的金湖县金北村。每到农忙季节,收麦插秧,我就骑上自行车,直奔他家。为了感谢帮忙的人,二叔每天必杀一只老鹅。我只能帮忙拔烫过的鹅毛。晚上收工,吃过晚饭,二叔就小心翼翼地摘下挂在墙上的二胡,调试,吱吱呀呀几下,立马耳边就响起了有节奏的声响。我们围坐在二叔身边,用手托着下巴,竖着两只耳朵,虔诚得像个基督徒,又冒充内行似的看着二叔。二叔右手三指捏着弓杆来回移动,左手在弦上上下翻飞,头随着二胡前倾后仰,眼睛时睁时闭。二叔沉浸其中,我们也忘了时间,一天的劳累也随之消散。
我的二叔是兄弟四人中最慷慨的一个。只要有人困难向他借钱借物,几乎没有空手的回去的,所以他的人缘极好,别人最信任他。他到哪里都吃得开受欢迎。受过他滴水之恩的人,他随处都能遇到。有一年,我随他回金湖,他在吕良镇遇到一个熟人,是他的故人。故人把我们带到他家,热情款待,我的碗底卧着四个鸡蛋。那时候鸡蛋下挂面,是上等的招待。我借口说不喜欢吃鸡蛋,夹走了两个,而二叔,当仁不让地干掉了整整一大碗面和四个鸡蛋。这次经历,过去了几十年,我还记忆犹新。
我的大奶家没有儿子,父亲的兄弟多,我奶奶就把二叔过继给大奶家。或许是大爹大奶对二叔影响,二叔似乎遗传的是他们的基因,养成了与他三个弟兄不同的性格。我也最喜欢二叔,二叔人高马大,声音洪亮,能说会道,和别人拉家常,一说就是大半天,也常耽误了做活,我的二婶脾气好,从不在二叔面前唠叨,只是轻轻一提醒,二叔就知趣地下地了。
二叔喜欢喝酒,命也搭在酒上。96年农忙季节,有一户人家找二叔帮忙,二叔就牵了自家的水牛去犁田,完工了该回来了,人家感谢他的热心,就热情款待他,没曾想,他喝大了。醉熏熏的二叔骑着牛回家,天气太热,水牛顺道游进了鱼塘,二叔再也没有上来,第二天才发现。正值壮年的二叔,抛下未成家的两个儿子给势单力薄的二婶,二婶从此开始了苦难岁月。
我的父亲没有二叔的大方慷慨,说的不客气点,有些小气,我的身上或多或少遗传了这点。有时我对此很反感,可是怎么改还是去不掉。流淌在血管里的东西,是很难根除的吧。有一年,我的大嫂的父亲到我家来,其实是来吃饭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各家都很困难。父亲很不高兴,就对着猪圈指桑骂槐,羞得大嫂的父亲灰溜溜地走了。我这个小孩子都能听懂父亲的用意,大人还好意思吗?我都觉得父亲做的过分。大嫂从此对父亲,她这个公公,不友好起来,闹着要分家。
我的父亲很能吃苦,也许他认为自己年富力强,重活苦活都干,挑担子,挖河工,没有落下的。我家经济条件是当时比较好的,这与父亲吃苦耐劳密切相关。我们兄弟几人都能坚持上完学,是父亲的鼎力支持。父亲的勤劳能干,是整个村里公认的。可是父亲的小气,大大降低了他的声望。
父亲的好方面我很难说清楚。他不善表达,把想表达的都埋藏在日常的繁杂琐事里。他很少温和的对我们细声细语,遇到不满,对我们只是瞪眼睛,或者直接训斥,甚至拳脚相加。我很少看到他露出笑容。那年我上初二,因为成绩比较好,学校召开家长会,父亲参加了,我的班主任严老师表扬了我。父亲非常高兴。那天晚上父亲高兴得喝了几杯酒。他灿烂的笑容我至今还有印象。
父亲过世多年,我至今回忆起来,难以释怀。父亲对我的影响,我没法说清楚。他养育了我,教导了我,把我培养成人,等到我成人成家后,他却突然地走了!我没有来得及任何的报答,他就离我而去,留给我一生遗憾!天下的父亲大概都如我的父亲,只会付出,不求回报。他做了该做的,就以为尽了自己最大的责任。父母的伟大就是把平平常常的事务做得让我们终生难忘。
我的三叔,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父亲上过几年学,如果不是那时的成分论,说不定父亲能成为国家干部。而三叔,在我看来,聪明程度远远赶不上我父亲。他不识字也不识时务。我很小的时候,生产队分组合作,一般是同姓的分在一组,兄弟姐妹们分在一组,也好照应。三叔可好,他不肯和他的兄弟分在一组,跑到了异姓组里。他好像很怕我们几家沾他的光,躲得远远的。这造成他们兄弟的隔阂。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其中原因。三叔的三个孩子都遗传了他的基因,都不聪明,上学没几年就上不下去了,回家后打工去了。可惜我的堂哥,三叔的大儿子,外在打工没有注意身体,一日三餐糊弄,四十来岁得了直肠癌,花掉了打工挣来的钱,也没挽救过来。这对三叔的打击无比巨大。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上最悲痛的事。据我二哥说,三叔怕掏光了积蓄,也救不了儿子,就没有倾其所有。我不大相信。三叔现在七十多岁了,身体很康健,他还到村上木器厂上班,赚取生活费。三叔的小儿子卖猪肉,三叔有时间还去帮忙,帮助儿子照顾摊位。人老了,不倚老卖老,还能帮衬孩子,就是子女的福气。这一点,我很赞同,也很羡慕堂弟。
前两年,三叔和老叔闹矛盾。老叔在县城帮儿子带孩子,就请三叔帮他卖掉路边的几棵树。三叔卖掉了树就把款现给了老叔。老叔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三叔截留了部分树款,非要当面质问三叔,三叔矢口否认。这样兄弟俩吵架,弄的面红耳赤,从此不再相认。老叔到我这儿告状,说三叔不是人。我左右为难,只能打圆场。兄弟俩弄到这个份上,还有啥意思?我们小辈,决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我心想。啥事说开了,看开了,心里也就舒坦了,不至于关系闹的这么僵。后来,我们兄弟聚会,都会叫上他们,三叔和老叔好像商量好,始终不到一处,出奇的默契。直到二婶出面,才把他们兄弟俩拉到一处,算是前嫌不计,不管是面和还是心和,他们总算走到一起了,我们小辈就不再尴尬了。
我的老叔活得最窝囊。他在家里很没有地位。年轻的时候,干活出力,从不偷懒。我的老婶是个厉害角色。她和老叔的结合好像是个错误。恐怕她从来没把老叔放在眼里。或许老婶年轻时候有几分姿色,老叔配不上她;或许和老叔结婚是出于家长压力。我早就听说过老婶的风流事,说是和村里某某有一腿,还说有一段时间和谁跑了。老叔老婶有儿有女,要为儿女着想啊,我不相信。那段日子,种种传闻传到了老叔耳朵里,老叔气的直骂老婶:配当她死了。
后来老婶回来了,老叔不提任何事,忍了。可是老婶没有把老叔的忍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老叔忍耐得出奇。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提离婚了。
有段时间,老叔忙完了农田,在县城洗浴中心打零工。有一天突然昏厥,到医院一查,是轻度脑梗,可是老婶还是没有回来照顾他。老叔从此灰了心,心里也就没了老婶。
老叔始终下不了狠心离婚,我们也不希望老叔离婚。这把年纪了,还像个年轻那么闹,怕人笑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老是盯着不放,生活还有什么滋味?老婶有种种不好,但对待我们小辈,是很真心的。我二哥生病住院期间,老婶知道了,从她看护的人家端来好菜热饭,比关心自己儿子还热心。她看到我羽绒服袖子刮破了,非要给我补起来。这样的热心,是我没有想到的。
前年暑假,老叔在老家屋后种了不少瓜果蔬菜。趁着早晨天凉,从县城骑着三轮车回老家,几十里路,一下不休息,给瓜果蔬菜浇水,忙完又骑着三轮车回来。等到瓜果蔬菜熟了,又骑着三轮车摘来,分给我那么多,有黄瓜、玉米、茄子、冬瓜等,我吃了好多天,也没吃完。我给他一箱酸奶,他怎么也不肯收。老叔的儿子对他也不怎么上心。父母闹矛盾,也不劝劝,他倒好,一个不问,一个不偏,可是矛盾很难解决。估计,他也很麻手吧。
我很想念父亲和二叔。我没有父亲的吃苦精神,也没二叔的慷慨。正因为如此,我才格外珍惜他们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欣赏三叔和老叔身上的毛病,三叔的世故,老叔的怯懦,但他们毕竟是长辈,平常生活中,我还是很尊重他们。
他们兄弟四人,性格迥异,就像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实,或许日照不同,或许营养不均,导致果味相异。
我只希望,我们这一辈人,兄弟姐妹之间,能够友好相处,遇事商量,不再矛盾叠出。毕竟,血浓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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