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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38 滾狗肉)

时间:2021/6/7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396668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38.滾狗肉

  拎狗过去就着河水打整,兔用牛角柄小折刀开膛,便利而游刃有余,像我弄只鸡一样顺当;伸手进口袋,摸摸小玩意“瑞士军刀”,华而不实,不敢掏出来,惹他们笑。

  有兔的示范就够了,触类旁通,举一返三,学得了八成。我若借杆老火枪来,独自去河坝蹲半天,然后就能扛一只白生生狗身回家了。从此看狗的眼光不同:肉多肉少,可以剥皮可以剐!

  腹腔里的肚肠整付扯下,弃在砂砾滩上。若翻转狗肠肚,臭不可当,狗吃屎的缘故;须无力下田的老周啥咯,才有功夫耐耐地将它打整干净,倒也能燉成香喷喷一锅。

  “要么你拎半边回去?”幺子摇头。兔讨好郝家?是也不是,原本撵山打猎,见者有份么。但碍着郝爷的脾性:人养的狗……。看家狗过十岁,主人另抱来小狗崽,老狗便自知,惶惶不可终日。烹狗难得一逢,实不该夺人心头爱。幺知道他爹恼怒浊行、占人便宜。

  肖家倒是心安理得的,就似老肖的贩牲口,使诈,背里乐不可支。他自家的狗,看管着。我自信理论水平高,为这勾当开脱:假如是五类家的狗,吃了也属革命行动;这等人占三成,这回,属于革命的机率,也占三成哈。

  晚饭前如约去肖家,见竹棚上绷着狗皮,白面朝外,抻得平平整整,已晾半干;啥,给我的?啊,好喜欢。兔教我:晾干后是硬梆梆的生皮,使力搓软了,垫着、披着,暖和又祛风湿。这叫响皮,抖一抖还是卡卡响。

  要是交大皮匠,能硝制成软皮,也就熟皮;小皮匠才会裁缝熟皮,是细活。大皮匠家在河西山坳里,沤皮子臭得狠,叫他臭皮匠。老百姓通常用响皮自制褂子,干活时光板翻在外,穿上十多年,磨磳得近似软皮了。

  上海人将风湿膏药叫狗皮膏药,药膏塗在狗皮上,巴掌大一块,贴腰上,狗皮本身也性热袪风寒。“狗皮灵额噢”,我带了那张黑狗皮回上海,母亲腰疼,可以垫。爷讲,哪能嘎气味,掼脱!送拨佣人了。我请大皮匠精心炮制额呀,但还属粗坯,进不了城。是的,以前箱子间里,狐皮、貂皮的也多,熏了麝香的。我乡下人了,眼界低。

  幺子怎么不来?开吃,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何况我“馋痨坯”,老肖必是见我馋急了。见多不怪,老乡家待客时,只男子在坐。兔的母亲和好模样的妹子,端菜上桌。肖大伯爽气好客,还劝酒,那是糖厂酒精兑的,辣呛,我不碰。大妈催滾了廊檐下的火塘吊壶,煨茶端给我。——我不识礼数,大大咧咧的,回想起来难为情。

  却见老兔魂不守舍似:郝爷怎么说,二姑娘怎么想?心一横,管他,也畅怀酒肉。村俗好客,狗宴本当热闹,这大狗可待十多个客。但这种“打野狗”,就自家人享用啦,干吗声张,让小妹拎了一罐送去给大哥大嫂。

  老肖“吹大烟”,没置地产,划作贫农。阶级斗争普及,穷人当家,他因此得以施展;兔也便趁家势,率性无虑,这般打狗什么的。怎讲这是非?田野牧歌,谐于宫商,一旦郑声乱雅,便串音乱调,——今朝返思如是。如若鲁迅愤世嫉俗,他写农村,同情弱者,却不怎么称扬尊长;孔乙己、阿Q遭人欺,乡里的秀才贡生则欺人,一抹黑。他不知乡绅们倒了,由阿Q们作主,会是咋样。

  ——那时是倒孔,现今又尊孔,看到假孔子该倒,真孔子该尊,乡里少不得儒生德教,宗祠文化。乡间能人勤劳致富,和睦邻里,守望规约,人都尊而重之。待“无产阶级专政”来袭,是非、好坏,以穷人、富人一刀两分,于是……。

  院里狗汪汪叫,并没冲出去咬,显是熟人来。他家这条撵山狗,凶恶但懂事。转眼,露脸的却是二胡;他见我在场,笑脸僵了一下。知青和贫农同吃同住,该的呀,但这顿狗肉不咋个该。他和我都不该吧,都穿干部装,却吃得不正经。事后我才想到这层意思。

  尹二胡叫老肖“大伯”,说从姐夫知道了在吃狗肉。兔的大嫂尹姓,二胡便叫肖老大“姐夫”。他过去肖大伯跟前,将手中物件放桌面上,我眼力好,早看清是小纸包的头痛粉。哦,老汉看着健朗,原来也害头痛!老肖将药塞进了烟袋。——头痛粉、吗啡、大烟,也是事后,我才串起来想。

  当下二胡坐我对面,我将自己用的小茶盅放到他面前。刚要辞让,老肖的酒葫芦已伸过来,他赶忙用小盅去接。一饮而尽,照下杯:“先干为敬!”然后呲牙咧嘴等那呛辣劲过去,一边又将盅子放回我面前。老肖就这三只积垢的小瓷杯,啜茶,渳酒,足以摆阔。他没见过真值钱的细瓷,只知自家有的,已好过别家的粗坯。

  老兔和我都已吃了不少,二胡赶紧吞咽,这时肖大妈拎了一串过来,递与老兔:“挂高点,莫让猫抓着!”原来是狗鞭连着卵子那一串。兔笑着告诉我:“风干了卖给供销社!”

  二胡嘴里嚼着,嘟囔声说:“我等哈带走,莫挂了。”老肖连忙:“对,对!”卖狗肾得了钱,老肖用来换烟土,远不及直接换了头痛粉,大便宜。二胡呢,正着急壮阳,心念在狗肾,不料吞咽走神,一连呛咳了五七三十五声,涨红了黄脸皮。狗肾是大药,又叫狗鞭;这些也是我好久后才明白的了。

  边村的风景人情,是散文,是小说,一页页去翻开;吃这顿狗肉,多知晓些村史隐情,倒也不枉然。对狗主家的愧疚,则是后来才有了一点点,但还是自辩:能豢养这大黑狗,日子还好过吧,跟着贫农吃大户么……。

  回想陕北老区,把地主家的粮分了,吃光了;随后谁家有余粮,就是大户,就去吃,鼓舞了革命热情。但也就没人愿种地打粮了,边区政府征不到军粮了,所以限制吃大户。可是大跃进过后没粮吃,又有这回事了;知青下乡嘴馋,又想起这回事了;革命理想代代传啊传。

  (200-38·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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