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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36 青峰)

时间:2021/6/5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02932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36.青峰

  我一边任性贪玩,一边还留意着正经事,郝爷的事。他是村里第一能人,少时在大马店学艺,懂牲口,又精通木工。马店是茶马道上投宿处,杆栏马厩大木匠活,马鞍、驮架,小木匠手艺,郝爷通能。朱哥说的这些,并非夸口,集体化了,生产队的马房,确是郝爷一手盖起,有口皆碑的,能人又好人。

  郝爷入赘这村的富家,也真积德有富,刚土改时,老辈吓死了,没遭罪。他没顶家产,自个起屋立户,划作中农。趁机划清界线啊,却没有,他还续郝家香火,不改回原姓,那地富子女的名份还得背着。村里都还夸他仗义守信,却叫我蹙眉,自讨苦吃,没完没了啊,牵累一家子。

  郝爷比通常的子女辈,岁数大些,这桩事又纠葛,村里有脑瓜不开窍的,就当他是地富本身了。险乎乎的。按阶级斗争史观,封建地主比资本家更反动,子女故“沾光”,几乎相当半个敌对分子。按理说,幺子已是地富家孙子,不关事了,但农村又常混淆的,像广西、湖南,都有将地富祖孙三代弄死的。

  转念就想到大名头的邵阳事件,口号就斩草除根地富子孙!恐怖弗。串连火车上就听讲了,就那几个赤着脚,坚守厕所的红卫兵,终于有机会跻身作走道站客,已经钻到座位下睡过一觉,劲道足唻,湖南腔,大讲用火铳追捕地富反坏,开枪“铳杀”,执行邵阳贫下中农法院的“通令”。各自夸口,如何向地富报复仇恨,手舞足蹈,直说得个血肉横飞。以后我一听那方言土腔,便已悚然。

  串连结束唻,上海传单上还有讲“邵阳真相”。哦,先是当地传说,地富反坏暗结“黑杀队”,要搞反攻倒算,各乡农民造反派就一致行动,捕杀四类分子。娃娃也一锄一锄挖死,一起过瘾,锄草锄根,大家都报了阶级仇。是湖南籍大学生散的传单,大呼“好得很!”——噢,幸亏云南落后,幺子一家太平无事。

  各家夯墙起屋,干打垒土抬梁,上大梁是一定请出郝爷的;这技术活,又涉险,他亲自攀高,有朱哥帮着就稳妥。郝爷身材不壮大,然而精干,脱开来,胸肌腹肌紧实分明。平日里呢,他带马帮上山砍柴,做着苦活;马帮队长,名义上是个赤贫成份的,却蛮汉一个,比“憨包”。稍为少憨点而已;他成了郝爷的面具。照顾牲口是烦难事,有郝爷作主,干部群众于是放心。牲口本是充公了地富的,由几个“分子”赶上山,他们仍爱惜着自家骡马。

  每逢开大会,先传达文件,郝爷咂巴烟不作声。读文件是政治任务,听不听,懂不懂,另说。一句句整肃、专政,在他吞云吐雾里,也化气了。莫非心念着佛,得了定力。讲到生产,他不发言,事情好象没落实。见惯了,就没觉得贫下中农敌我不分。

  郝爷开腔了:“蚕豆亩产上不去,还在降,是籽种不得了。好些年,都用周家田的留种,粒粒豆子都大,只是豆荚长少了,一荚都只得两粒。我天天上山,留意大跌水的倮倮寨,蚕豆结得最好,一荚有三四粒,不很大,饱实,沉甸甸,一株上生得豆荚也多,该跟他们换些籽种来。”

  “他们亩产多少?”“为哪样山上的反长得好?”郝爷重新装上锅烟,悠悠来回答:“坝区蚕豆亩产一般报五百将近六百斤,他们也跟随着这种报,是怕多交粮,我问实在啰,是六百多,能将近七百。为哪样?你看倮倮下的羊粪,性大,要在坝子头,豆苗会疯长,山上不会,他天冷水寒,生长期还长,吃肥多,结籽就饱实……。”

  郝爷帮人操心,又帮集体操心。好像壮骡子,生来就该多出力,驮得重。但他那身量,只似头驴子,更见得是超负荷了。等我明白了这些,就悔不该去请郝爷剃头了,给他添麻烦。

  这陋乡特别,别地方地富子女当反革命枪斃常常有,“贫下中农法院”可以判决。北京大兴县、湖南通县,也都有过满门抄斩。当地红卫兵很夸耀这功劳,好在他们没来云南插队。

  其实文革前,死刑判决就下放,和城镇人口下放一并的,更多人可杀。消灭了阶级敌人,共产主义早实现哎。这边城镇下放也有的,先几年住进羊圈那些。他们也说,整死人很少,好在这边更认老理,没出大乱子。反倒“分子”也给生产队出力的,下放的老先生字写得好么,一墙的语录,都让他“义务劳动”了,顶了监督劳动的份。

  那么,这正是我福地了。若非自家位列黑九类,又谁去细想这些:幺子正在身旁呢,他没事,我也没事。所以我不怕去开会,在上海是怕的,人一多,就似排山倒海地冲我来。

  还在不断地回想起上海,另一边又不断地收到上海的包裹;但究竟上海好还是乡下好,一时却决定不了了。确乎,红卫兵都下乡后,牛鬼蛇神也得了些宽松;我家里寄包裹,不必向造反派汇报的吧。

  ——幺是爷的心肝,读完高小回来干活。和犬儿小妹一样,幼时饿着,长得干瘦,大跃进那拨都是,他们少了饱足和闲耍。幺的二姐大上几岁,就长得好,看似跟兔很般配。郝家的光景,比犬儿家好;其实犬儿爹,早先也是“爷”,茶马道上的来历,不过先“隐退”了。郝爷吩咐朱哥来犬儿家走动;哈,阶级敌人搞地下活动,若是湖南佬就会这样说。——郝爷和季爷惺惺相惜,幺子和小妹,后来真结了对的。

  ……

  郝爷是最后的爷了,就像绵亘的草山秃岭,望尽山外山岭外岭,唯旸谷天际尚存一峰最后的森林。有高小文化的幺子,估他也学不到老父那份能耐。朱哥呢,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也没成大器。郝爷是德艺双修,朱哥学了手艺,德修上“屏弗牢”,出岔了,那事羞人。郝爷确乎是最后的爷了。

  郝爷长相我始终记着:身材不大,面盘也相应地小;四十出头,脸皮经日晒及风雨而老皱,看似有五十了。笑得淡定,对谁都一样诚恳。你要有十分聪明,便能看出他眼光里有十分智慧,他最大特色在眼睛里。还记得他是唇上留点髭须的,稍嫌稀疏。但又疑惑是否记错;我到五十岁光景,也学着留了小胡子。小胡子要用小剪子修,可那时的乡下,没有剪刀呀,我记错么?

  (200-36·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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