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石料厂里除了劳动就是画连环画。那时候有《铁道游击队》的连环画册,我就看着用小石头在大石头上画。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感觉倒也清静。大家来自全公社各个大队,慢慢地都熟悉起来,除了带工的干部们,我们这一批大多数都是“黑五类”子女。因为贫下中农子女早就到好的社办工业上班去了,谁还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既然大家的出身都不好,在一起劳动就没有等级分别了。石料场里按“管理区”分班,一个“管理区”为一个班,在一个工作区劳动。我们中点管理区带班的是十二大队退任团支部书记禇衍习。因为与大队书记关系不好,被派去劳动。他身小力薄,无论抬石头,还是抗石头都不行。他只能干一些辅助的活。喜欢喝酒,酒量不大天天喝酒。别的班天天拿产量,我们班天天磊空方(外边磊好,上边用大石块盖上,里边是空的。)活干的不多,方数不少。来了拉石头的车子衍习就掏烟给他们吸,让我们帮着装车,拉车的人又吸烟,又不要出力装车,当然愿意拉我们班的石头。石头一拉走,空方也就成实方了。领导检查也查不到。我们中点管理区的人,谁回家就用烂地瓜干到公社酒厂换几斤酒拿来大家喝(大家一般是不喝酒的),衍习一有空就拿着酒找一把手张凤镇去喝。弄的张凤镇明知我们干的少,也不好批评。衍习没事好给我们说:“革命小酒别喝醉,领导不烦,手底下的人不受罪。大家别靠我劳动,酒杯一动、顶你三个人的苦劳累。”
我们生产队和我一起去的禇思文,退伍军人,因没有关系,没有安排工作,一肚子意见,去石料厂等招工指标。他说:“捣蛋年月捣蛋干,气死眼子憋死汉。跟着衍习咱就有便意赚”。
很快禇衍习获得张凤镇的信任,二把手褚红艳是退伍军人,由于忙于自己找工作,经常不去,没有多长时间就被招工招走了。于是就把点名和量方的工作交给了禇衍习。有一次他把中点管理区的人招到一起说:“咱中点这个班,除了时光辉是外姓,也是个老实爷们。其余都是咱禇家一家人,咱老少几辈人在一起劳动,一定要团结,咱们团结了,别人就不敢欺负咱。你们别捣我的蛋,我不会让咱一家人吃亏。有福同享,有罪同受。”
从那以后,他就跑四个班点名、量方。我们在累不着的情况下,尽量的多干。如果谁家有事,给他说一声就可以不来,名照点,工照记。其他班量一方是一方,我们班量二方算三方。反正笔杆子在他手里。有的人提意见,他就让我们找茬揍他们。多数人都是家庭出身不好的,也没有人真与他作对的,自找苦吃。
春节后去石料厂的时候,还是冰天雪地。转眼间,石缝里长出鹅黄嫩绿的小草。绿色毡皮草里的蒲公英开出黄黄的花朵,站在绿草丛中,点缀着山石间的春光。山坡上的洋槐树冒出了绿色的槐芽,鸟儿在树林子里“吱吱喳喳”的叫着。中北常的石灰窑冒起了浓浓的黑烟。放羊的孩子牵着母羊在楼窝水库边上放着,小羊羔跟着老羊“咩咩”的叫着。石塘深深的凹在底下,太阳一晒,四面没有风,大家热的光着脊梁抡着大锤打炮眼。远远地看到一给年轻妇女经过,石塘里的“和尚”们就发出一阵“嗷!嗷!”的叫声。“来女人喽!”一个喊、两个叫,怪叫连天。
早春的天气虽暖,早晚还寒。南来的雁群还没有过来,蔚蓝地天空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寻找着猎物。看山的老头喂的老母鸡抱出一窝小鸡,一个个像鹅黄色的绒球,在老母鸡“啯、啯”的召唤声中,小鸡跟着老母鸡觅食。我们抓住从石缝里爬出来的虫子,送过去看着小鸡吃虫子取乐。有时候干部到公社开会,我们就到山上去採一些野生的药材,好吃的野菜,下班后用热水烫一烫,撒一些盐末改一改整天吃咸菜的口味。
清明过后,大山穿上了绿装,满山的果树开始开花,山川里万紫千红,鸟语花香。社员们开始起早贪黑在山上的地块里劳作。太阳一出,上山的路上,牛喊羊叫,车动铃铛响,社员们带上一天的吃喝,到山上耕种山地。沉寂一冬的山野里,开始苏醒了。耕地的鞭子声,吆喝牛的叫骂声在山间里回荡着。孩子在山上的欢叫声,妈妈呼唤孩子的呼叫声不时的在山凹传来。伙房里也有妇女们来找开水喝,打破了一冬天“和尚”们的清净。
石塘里生人不入,只有铁锤击打钢钎子的“叮噹叮噹”有节奏的响着。几十个敲打的声音合在一起,混成一首浑浊激昂亢奋的乐曲。休息的时候看看蓝天白云,天空中北上的雁阵;听听林间的鸟啼。无聊的时候就拿过路的女人作为谈笑的资料。一般都是抬石头的先开头:“看看!看看!来了,来了一个穿花褂的,这妞漂亮,辫子到腰窝了!”
石塘里的人就嘻嘻哈哈爬上来看,并开始评头论足,拿过路的女人开心。小营的呉仁玉最喜欢说俏皮话,大家都喊他无仁义。他笑哈哈的说:“不错,谁想要来当媳妇,先买几盒烟,我托人给说去。”
“给人家说,有好事够你抢得,你个无仁义的人。”衍习笑着说他。
有的人就直接狼呛鬼调的唱起来,“这个女人不寻常,胆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样……”学着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刁德一的样子,吸引过路人的目光。看完一个过路的女人后,就无聊的谈论半天,用以消磨单调劳动的寂寞。
我用这一段时间借阅了《包公案》、《说唐演义》、《三国志》、《史记》,有些古文看了不知其意。囫囵吞枣,食而不知其味,脑子里只会留下淡淡的印象。山上没有政治斗争,没有你争我夺的尔虞吾诈。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的一个世外桃源。大家可以在一起“胡说八道”,扯天骂地,可以看各种禁书。在这里劳动的人群里,没有关心政治的人,没有人关心天会塌下来的人,也没有人关心国家的命运,大家只知道吃饭干活。对这些出身不好的人来说,他们基本上没有理想,没有追求,只求平平安安的度过每一天。像没有智能的机器人。
到了四月份,公社分来了八个招工指标。几个干部和等指标的退伍军人都招工走了,我们的管理层就没有人了。只有一把手张凤镇,他天天跑公社,对我们也不大管理。只要天天干活,完成规定的生产任务,其余的一概自由。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