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59年春天,食堂里就开始缺粮,无粮用瓜菜代粮用。到了夏天多雨,水涝成灾,大多数地里颗粒不收。食堂靠返销粮、调拨粮维持生活。强劳动力多吃、弱劳动力少吃,老小靠四大两救济粮过活。一家人从食堂里打回能照人影的稀汤,老人喝稀的,留点稠的给孩子喝。到了冬天大家的生活就更加凄苦了,国家调拨的救济粮,在食堂里大官吃、小管吃、食堂的人员吃,到社员嘴里也就没有多少了。一家人每天在食堂里领回照人影的稀汤后,为了让我和姐姐活下来,大人就把喝到嘴里的粮食糁嘟出来喂到我和姐姐的嘴里,年迈的王氏祖母为了节省每一口吃的东西,自己活活饿死。
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因为吃食堂,家里不许动烟火,屋里象冰窟一样的冷,水缸里结了厚厚的冰,地里冻的裂开了大口子。西北风整日里呼呼的刮着,白天老人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到了晚上,一家人就挤在一个地铺上取暖。腊月的一天,天阴的特别厚,北风刮的“喔喔”响,风裹着雪漫天飞扬。雪花开始是飘扬,后来在空中成了线、越拉越长,慢慢的织成了网、把天地村庄网在里边。漫天皆白、院子里的桃树杏树变成了雪蘑菇、房屋变成雪堆。雪下的紧一阵慢一阵,风一鼓、雪线断了、卷成一蓬皑皑的云。
瞬间大地白了,天地间彻底一片白茫茫。偶尔有一家的房檐下冒出淡淡的柴烟,被雪打得支离破碎。我们一家人守在饿的俺俺一息的王氏祖母身边。我饿的不停地哭着问母亲要吃的,吴氏祖母搂着姐姐望着门外的冰天雪地不停的叹息着。窗纸早已被风雪打破,风卷着雪直望屋里扑,给人一种入骨的凉。夜半的时候,母亲怕王氏祖母冷,想给加些衣物,可是再也没有叫醒王氏祖母。
大雪的夜里,祖母无声无息的走了。离开了饥寒交迫的世界。从此没有了饥饿、没有了寒冷、没有了对儿女的牵挂。
大雪下了一夜,堵住了房门、东方的天空刚一发白,吴氏祖母就开始操办王氏祖母的丧事。先找人去给父亲送信,再给大姑娘送信。天还再下,下的不是雪,象是泼撒冰球,每一粒雪都沉重地落地有声。打到脸上又凉又痛。几个本家踏着没膝的积雪奔向不同地方去报丧。祖母和母亲按照当地的风俗向大队长、小队长磕头报丧,求得用人办丧事的许可(本来是男人的事,但父亲不在家,尸体不能明放着,所以母亲去恳求队干部。)。队长通知了几个本家前来将祖母准备好的寿木抬到屋里,将祖母的尸体装殓起来,等待父亲回来出殡。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太阳露出了脸,北方刮着房檐的积雪直望下扑。地上的雪结成了冰,走上去“咔咔”地响,各家的门前扫出了一条窄窄的行人的路。近支房的本家跑里跑外操办着丧事。大姑娘路途近,当天就冒着没膝的雪赶来了。父亲第二天中午才和送信的人、每人背着一袋粮食回来。(父亲知道家中无粮,在学校里借了几个老师的粮票,买了两袋粮食。)父亲到家后立即让家人烧火做饭,让冻了半天的本家门喝口热汤暖和一些。
由于生活困难,王氏祖母在去世的第三天就草草埋葬了,没有葬礼、没有丧队、没有告别的仪式,只有那凌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田野里鸟兽绝迹、万籁俱寂。几个本家将祖母无声无息的埋在了的冰雪的泥土里。
过来春节是60年,农村饥饿的情况大概全国都一样。饥饿是所有城乡的普遍现象。59年的自然灾害、使粮食严重减产,食堂无粮下锅。年轻的人有的进了工业,有的去了关东,老人和孩子成了饥饿的牺牲品。春节后我大伯母在饥寒中也离开了人间,伯母儿子早逝,寡嫂带着三个孩子无力为伯母办丧事,去世的当天晚上用一领旧席裹尸、用一扇旧门托着,由吴氏祖母、我母亲、寡嫂、还有衍志嫂四个妇女抬到地理草草的埋葬了。(因那时男女劳动力都到周村修水库去了,家里只有妇女、老人和孩子。)伯母的去世没有哭声、没有棺木、没有寿衣、没有纸钱、无人送别、无人祭奠,在刺骨寒冷的夜晚、埋葬在冰冷的黄土地里。
人啊!生不逢时,伯母出生在中国百年的战乱岁月里,整日里受兵匪骚扰,贫穷饥寒,八国联军、日本鬼子、南征军、北伐军、拉锯式你来我往。土匪众岀,偷抢架人,逼良为娼,广大的农村人过的民不聊生。再加上天灾人祸,伯母的一生是凄苦的一生。
毛泽东说过“有的人死的重于泰山,有的人死的轻于鸿毛”。像伯母这些因饥饿而死的人比鸿毛还要轻的多。他们啼哭着来到人世,经过人生的磨难,无声无息的死去。化作一捧泥土,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春天是美好的,是人们向往的日子。春暖花开、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是富人享乐的季节。可是穷人到了这个季节,家里无粮、田里不收、饥饿无情的折麽着穷人。特别是59年这大灾荒之年,饥饿的人群,遍地皆是。国家尽了最大的努力救济饥饿的人们,可是人多粮少、杯水车薪。再加上地方的官员多吃多占。当时流传着“大官吃、小官尝、轮到社员无口粮”,这是普遍的现象。到处都是哀鸿遍野。食堂里不能养活吃饭的人,能动的老人就领着孩子四处讨饭为生。吴氏祖母领着小姑娘,寡嫂带着仨孩子埋葬了伯母后就离开家,到外地讨饭去了,家中只有母亲守着我和姐姐弟弟四口人。由于我们太小,母亲无法带着我们三个出去讨饭,只好在家里靠父亲的工资和外祖母家节省下来的口粮给我们度命。有时候吴氏祖母讨得饭节省不吃给送一些回家,给我们度命。母亲整天到地里挖野菜、採树叶充饥,我和姐姐饿的皮包骨头面黄肌瘦,一天一天度日如年。母亲除了抚养我们,还要到队里劳动,不参加劳动领不到救济粮。只有瘦的皮包骨头的姐姐陪伴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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