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綿蠻黃鳥，止于丘阿。「1」
　　道之云遠，我勞如何？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2」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二章」
　　綿蠻黃鳥，止于丘隅。「3」
　　豈敢憚行？畏不能趨。「4」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三章」
　　綿蠻黃鳥，止于丘側。「5」
　　豈敢憚行？畏不能極。「6」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小雅·绵蛮》三章、二十四句、九十六字，论篇幅属于中等，但因三章叠咏，大多字句重复，因此，从字面上看，这首诗并不复杂。然而，关于这首诗主旨的争论却一点不少。

　　毛亨、郑玄以为此诗为“刺乱”。《毛传》该诗小序：“《绵蛮》，微臣刺乱也。大臣不用仁心，遗忘微贱，不肯饮食教载之，故作是诗也。”郑玄还说诗中所刺的乱是发生在周幽王时期。《郑笺》：“微臣，谓士也。古者卿大夫出行，士为末介。士之禄薄，或困乏於资财，则当周赡之。幽王之时，国乱礼废恩薄，大不念小，尊不恤贱，故本其乱而刺之。”微臣，就是小吏、低级职员。在等级森严而且享受的待遇相差巨大的环境中，那些小吏们承担着繁重的工作，可得到的回报却甚微。而那些卿大夫们却毫无同情之心。

　　朱子以为这首诗是从事繁重劳役者而作。《诗集传》：“此微贱劳苦而思有所托者，为鸟言以自比也。”此人幻想着能得到某位好心的大人的同情，从而解救他于苦海。

　　方玉润的看法与上述毛郑之说、朱子之解都不同，他认为该诗表达的是“王者加惠远方人士”之意。《诗经原始》：“此王者加惠远方人士也。‘绵蛮黄鸟’，音虽可听，而所飞不远。极其所至，不过止于丘阿、丘隅、丘侧而已。以喻远方寒士，虽有令闻，无力观光，难宾于王者。故代为之设想曰，‘道之云远，我劳如何’，‘岂敢惮行’，亦畏不能趋以极所至云耳。然则国家宜何如加惠而体恤之乎？夫亦曰‘饮之食之’，是内无所忧；‘教之诲之’，使学有所就；更命后车以载之，使其利用宾王者无所惮其劳，则野无遗贤，而国多俊士矣。”

　　通观全诗，似乎是两人在进行对话。每章的前四句为一人所说、后四句为另一人所答。从说话的语气和内容来看，第一人的社会地位较低，而第二人显然处于较高的地位；第一人虽处低位，却不失心系天下、胸怀报国之衷心，第二人地位尊显，对天下寒士也极尽关心、似为国家揽才。

　　如此看来，则诗意明矣：单观诗文，则如方氏所言；若再深挖诗作背景，则依毛郑之说。朱子之解其实也是此意。因此，我们不必在意“方批朱解、不辨毛说”，单循诗索义即可。

　　第一章，比。诗篇原文：
　　綿蠻黃鳥，止于丘阿。
　　道之云遠，我勞如何？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这一章中诗人以问答的形式，清楚地表达了诗意主旨。前四句为微臣之叹：天下有贤，身在乡野；后四句为尊者之抚：王恩浩荡，唯才是用。

　　“綿蠻黃鳥，止于丘阿。”绵蛮，形容小鸟活泼可爱的样子。止，在这里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停止、休憩”，即以“丘阿”为归身休息的场所；其二是“阻止”，即因丘阿所阻而不能前行。无论从哪一层含义去说，结果都是此黄鸟被限制在此丘阿之处。丘阿，曲阿也，即山坳，比喻为乡野、小地方。

　　这是“比”的手法，黄鸟比喻身处乡野的贤者。郑玄说这两句是比而兴，《郑笺》：“兴者，小鸟知止於丘之曲阿静安之处而讬息焉，喻小臣择卿大夫有仁厚之德者而依属焉。”不过，鄙人以为郑解不如方玉润的“王者加惠远方人士”解。按方氏之意，这两句可以意为：天下有贤才，然有处于乡野而不能出仕为朝廷所用者。

　　“道之云遠，我勞如何？”上面既然说“止于丘阿”而不得出仕，此则贤者自叹，表达的也有两层含义。其一是“路途实在是远，我想出仕为朝廷尽力，但受困于此，如之奈何？”其二是“路途虽远，我劳又岂能阻我出仕？”

　　有此贤者，故乃国之大幸，但还得有知人善任者，方能呈贤者之能。二者相比，往往后者更重要，这也是世人所共知的道理。所以，唐代韩愈在他的名篇《马说》中这样写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万幸的是，《绵蛮》中的那位贤者就遇到了这样的“伯乐”。听到了前文贤者的感叹后，这位“伯乐”说：“飲之食之，教之誨之，命彼後車，謂之載之。”他不但知人，而且爱才惜才。这里的饮、食（sì）、教、诲，都是使动用法。饮、食分别表示给他喝的、给他吃的；而教、诲二字，按《郑笺》和《诗集传》的解释则为“事未至则豫教之，临事则诲之”，即平时不烦教导，有事时又会亲自指导。

　　第二章，比。诗篇原文：
　　綿蠻黃鳥，止于丘隅。
　　豈敢憚行？畏不能趨。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这一章是第一章的叠咏。乡野贤者说：我哪里是惧怕路远？我是怕身体疲劳，不能很快到达（朝堂），而不能早日为国效力啊。然后，“伯乐”又重复了一次对他的关心和鼓励。

　　丘隅，相当于上一章的丘阿。惮，畏惧、惧怕之意。趋，是快走的意思，这里有“不能尽快为国效力”的含义。

　　第三章，比。诗篇原文：
　　綿蠻黃鳥，止于丘側。
　　豈敢憚行？畏不能極。
　　飲之食之，教之誨之。
　　命彼後車，謂之載之。

　　这一章也是第一章的叠咏，与第二章相比，仅替换了“侧”、“极”两个字。丘侧，相当于前文的丘阿和丘隅。极，是到达的意思。

　　「一章」
　　黃鳥活潑又可愛，卻在山坳裡邊棲。
　　有此賢者在鄉野，山阻水隔空歎息。
　　我王知人又善用，不让賢能守魚溪。
　　致其飲食與教誨，安車接來伴朝夕。

　　「二章」
　　黃鳥活潑又可愛，卻在山丘旁邊棲。
　　不是懼怕行路遠，只恐遲緩心裡急。
　　我王知人又善用，不让賢能守魚溪。
　　致其飲食與教誨，安車接來伴朝夕。

　　「三章」
　　黃鳥活潑又可愛，卻在山邊林中棲。
　　不是懼怕行路遠，只恐體弱不能及。
　　我王知人又善用，不让賢能守魚溪。
　　致其飲食與教誨，安車接來伴朝夕。

　　注釋：
　　「1」 綿蠻：形容小鳥活潑可愛的樣子。
　　「2」 飲、食（sì）、教、誨：均爲使動用法。
　　「3」 丘隅：相當於上一章的“丘阿”。
　　「4」 趨：快步行走。
　　「5」 丘側：相當於前文的丘阿、丘隅。
　　「6」 極：到達之意。

　　2021年5月13日星期四，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