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别动队
古巴北方人身坯，戴正军帽、扣紧风纪；只不过整肃仅限于头部，鞋子脱忒，一只光脚还翘起来搁半边，上海老话讲：翘起半爿卵子。难怪，流行大头照，人都只顾颜面，弗顾夹里额，下半身随便来兮。伊军帽遮脱脑后一个图案，是小辰光“打仗”真的挂了彩，留只大疤。哈，军人额种。小学绰号巴子，中学叫老巴，很快又尊称古巴了。伊练过拳脚，大家也侪有数。伊欢喜看串连地图，一路上象煞有介事比对窗外山水路桥，画画记记，似想排兵布阵。几个军装子弟中，就伊是认得额，跟我同级邻班。
——伊预言偏偏错脱，五天后专列又掠过了昆明，朝北还有一截运煤铁道，地图都没标。阿拉是落火车，拍照留念，再穿过煤山，换乘敞蓬大卡车，再朝滇北去。
前头倒是有专列停昆明，小休后换乘汽车，未料落脱两个。上海“大三线”驻昆明额亲友劝留：“帮侬联系昆明郊区，一样算云南插队，以后想回上海，就即刻上火车。否则跟下去还要好几天汽车，远天八只脚，死蟹唻！”“咯行李已经运下去唻”；“喔唷，我送侬一套被头铺盖好唻，人要紧！”昆明弗像上海嘎冷，内迁额，棉花胎是有多余。……
火车餐，一日三顿“盖浇饭”，专列免费；每人一盒，旧得弗象腔额铝皮饭夹子（饭盒）。古巴们又掏大葱出来分，扯脱皮，嚼得津津有味。大皮交呢，端勒饭夹，去跟两个大翻领搭讪，用筷子一敲饭夹：“嗄点点物事，拏女额大概还够！”阿玫阿菊相视一笑，毋没回答。以前舞台规矩，用筷子敲碗边，表明是乞丐哎。大皮交相当失落，刚刚香烟拨充公，加上女生又弗睬伊，尴尬来兮走开了。
哪能又看到小玫小菊？是额，一部军用吉普掿伊拉送过来了。原来一对宝货下车哎次，躲到语录牌背后练了套剑舞；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梨园世家的惯常。双指比剑，练到筋骨舒畅，再跳趟蒙古舞《赞歌》，也特别松动筋骨。车上弗好动，关节生锈唻。好，再跳一段《北京有个金太阳》。出过汗，定定喘，啊呀，火车开脱了！倒也不急，施施然过去自顾自刷牙洗脸。伊拉一向笃定来兮，急啥，船到桥头自然直，戏文有沓句。
站上人急煞唻，还好有条并行的战备土公路，赶快联系驻军，开小吉普送伊拉到下个火车站：落实最高指示，全中国额头等大事。
鸣喇叭急驶，漫天尘土。“开心噢，从来毋没坐过开得嘎快额汽车，颠得嘎高！”其实呢，开到丘陵地带，火车慢慢腾腾，时速不过廿公里。其实呢，全中国侪慢腾腾，覅急得。比如上海弄堂里传小道消息：“今朝采芝斋有处理碎饼干噢，打七折，还免糕点票。”“，大家去排队呀，饼干咸还甜额？”“应该是什锦额，限购哎，多去几个人排队！”“侬厂里弗去了啊？”“覅发痴，有便宜搨，还去上班？”就沓能，大家去排队，慢慢腾腾过脱大半天。——只有军用吉普勒赶辰光。
看到伊拉拨两个解放军送回来，大家侪讲是捉回来额！工宣队要消除恶劣影响，就叫伊拉到广播室唱了段样板戏。
专列上广播是弗停额，但也弗停客站额。捡弗着外快，我书包里带额零食老早吃光，直如鲁智深上五台山，“嘴里淡出鸟来”。至于车厢里坐过几夜，伏茶几上睏觉，弗适意，还其次。痴子似梦到什锦饼干，当中有万年青葱油酥，蛮哉额。醒过，晓得从此再会唻，泰康食品厂。
对迭趟“押运”，古巴一伙倒有别动队额兴味，吃啥，根本无所谓，只管一路吹牛开心，何况还有一綑葱白。伊拉不屑讲工人造反派，“寸功未立”；军功累累的叔伯辈，跟用兵如神的毛主席打了天下，真本事。滔滔不绝各省军区司令谁谁，以为掌控地方大局侪靠老将帅，毛主席放心。长征是几方面军，解放战争几野的，如数家珍。真额，支左夺权，省委书记肯定又是军区司令，军人又狠过工人唻。
讲起许世友，南京军区司令，出身少林和尚，以一敌百，救过主席的命，顶热门额忠臣传奇。“伊背毛主席突破包围噢，机枪扫过来，伊一只手举大刀遮脱，噹噹噹几响，大刀上五只洞洞眼！……”“哎段是假额”，“真额！”“假额！”“向毛主席保证是真额！”我猜毛主席是弗担保额，敌后武工队连环画里，有过沓只情节唻。
又讲解放大西南，是开国大典后刘邓的二野逼向重庆；蒋介石还寄望云南，但滇军听从云南王龙云；龙云在香港，叫他表弟卢汉率部起义，和平解放。蒋军不敌解放军，残部撤缅甸，一向又跟缅共纠葛。
接下去陈赓任西南军区副司令兼云南军区司令，进北越助战胡志明，胜敌风流。军人子弟慷慨向往，只恨生不逢时，无奈要下乡，休想立军功。伊拉侪到天安门广场，受过毛主席检阅，从此无限忠于，认为下乡想参军，都是三忠于，弗算思想开小差。
车厢啊里只角立几个人旁听，就表明沓只角会吹牛皮。古巴伊拉蛮会吹额，旁听额人弗大晓得部队哎点（那些）事体。我拨人家轧到外圈来，弗急，战斗片我看过多唻，听几句就可以拼出只故事，自得其乐吧。
下乡后讲弗定碰到征兵？串连辰光碰巧住进军营接待站，啊呀，军号嘟嘟吹，出操练刺刀，军营真是百般好，炊事班馒头真是香，生平就欢喜听军乐：伊拉兵二代侪有共鸣。——等到了乡下，兵子弟散到各集体户，象古巴就变正经了，不似“战友”聚首时有说笑。旁的都是“老百姓”，毋啥可聊，“正规军”的事他们不懂。伊当户长，效仿带兵额班长，向军事行动靠拢；跟老乡相处，和气但不亲密：老百姓，散散漫漫……。伊跟老乡弄出啥矛盾，特别额，跟捣蛋狙弄额弗一样。
真叫龙生龙凤生凤，伊额经历别具一格，结果是扎武装带，别一只小手枪……。伊无多情趣，但有适应时代的长处：坚定，耐苦；就凭迭点，还虏去了活泼可爱的文艺女生的芳心……。
还有唻，军装模子有个大两岁额，显得老成，弗大跟人打碰（开玩笑），坐幺二角落头。迓迓交（无声息）想自家事体；面孔朝上，眼睛朝上，骄傲来兮。旁人弗大留意伊，伊拉自家人倒是服帖伊额：绰号老布尔什维克，简称老布，马列水平真额高。爷做过旅政委，读过军政大学额。
前头经过个湖南小站，居然大喇叭放“洪湖水浪打浪”，伊马上判断：迭搭还是保皇派得势，夺权还毋没成功……。又讲起贺龙绰号胡子，罗瑞卿绰号长子，俩个人结交唻，跟林副统帅对头额。但是湖南人，还崇拜贺胡子，唱洪湖水。——老克勒伐，中央层面，老布侪晓得额。怪弗得，红卫兵兵团封伊做过政委。
边上人讲：“湖南野来兮，地富反坏连家属一道敲杀！”老布望伊一眼：“有来头额呀，斯大林讲，肉体消灭可以加快革命进程。”“怪弗得，联动会嘎狂！”“北京是忒乱，联动里有几个人就另外拉了个‘西纠’。啥人买伊账，侬有资格做纠察？反而又起纠纷。所以林副主席讲：‘武斗只触及身体，文斗才触及灵魂’，要大家弄大批判，覅再乱打。”哦，大家佩服：老布拎得清。——确实，后来伊名堂大唻，省级典型，直直比古巴有料作（本事）。
（200-11·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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