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雁过
大皮交跟另外个眨眨眼,俩人轧出去。做啥?一道进厕所了。呯一声碰上门,怪弗,野路子!老爷叔促刻,叫伊拉额野鸡学堂。四旧叫法,红卫兵要刮三(打)伊,幸亏伊是劳动阶级。其实老爷叔蛮有眼火,沓帮人弗正宗。
我看过去,寻哎面(那边)有小学同学弗。果然,“阴沟”,老早额老交(老友)呀,有点鹰勾鼻,再加伊贫血,嘴唇皮白,一眼认出来。伊究竟叫阴沟还是鹰勾,蛮难考证;假使叫鹰勾,伊人品应当有点凶,伊倒是忒老实额。后头会写到伊,等侬详细了解了,再决定伊实际是叫啥。伊功课是差额,归到了野鸡学堂。
伊可以照顾额呀,瘦刮刮,气喘,哪能也下乡?独子、寡母,爷是啥人,弗晓得;反正是“夹种(混血)”;面皮白,鼻梁高,头发灰。涉嫌里通外国?倒毋没,母子住棚户,穷到杀根;城市贫民,成份过硬额。哦,听讲过伊娘想再嫁,人家嫌贬“拖油瓶”;长得好弗算啥,上海人讲实惠。猜噢,寒酸相额儿子出送了,娘……。
弗管大皮交、阴沟了,哎面有俩女生佬漂亮,对呀,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穿大翻领运动衫哎额一对。大皮交吹牛得意辰光,就要朝伊拉瞄一眼,无奈人家不耐俗,根本弗睬伊。弹眼碌睛(夺目)额人,当然有人说长道短,就晓得底细了:上海的样板戏剧组每人发件军大衣,推广样板戏额小分队,一人一件大翻领,跟乒乓国队出访穿得一式一样。内部供给,所以稀奇呀。晓得了来历,列宁装几个,倒弗再想检举伊拉了;看表现吧!党的女儿的女儿,自觉地,监视旁的女儿。
横七竖八那一堆,就伊拉俩个坐得笔挺。明眸晧齿,窃窃笑语,侬覅猜嫉,毋没评头论足啥人,是向窗外指点江山。看一对丽人看风景,更加一道美景。车窗外掠过一双燕,又掉头飞回来望一眼;燕是春的使君,能鉴赏天姿。一对燕子应当是停到车顶上去了伐,一道去云南唻。
就沓俩个哦,出事体唻,逃脱,逃回上海去唻!哪能介桩事体?当天后半夜,突然听见大喇叭放《北京的金山上》,大家吵醒;一看,火车停只小站,灯火通明。车厢里喇叭通知:大家开窗换气,再带好毛巾牙刷下车……。
原来特意安排额,火车开到迭搭,鼾声交响额车厢,臭出来了,人也弗清爽了,乘列车加水,大家清洁一趟。好了,弄过,叫扁一吹:“上车……”。火车一面开,工宣队一面巡查,咦?哪能少脱两个,问来问去,侪讲毋没看见!啊,逃脱啦,工宣队面色铁青。——结果是场虚惊,后头有交代。
就伊拉事体多,曾经还蛮出过风头;出类拔萃额人物,将来一定出人头地?谁料又应了“红颜薄命”:弗是被占有又被抛弃的老套,阿玫阿菊却因少年欢爱触犯禁忌,又为坚守一份情义,决意放弃前程,甘历一世困苦。阿菊,甚至少年早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沓只摘了苦果额悲剧,知青史上可以“照汗青”,雁过留声。
同样出格,是别一种犯禁,更加高标道义,大昌几个呀,护民抗粮,这也后面再讲。车上,伊拉正淡淡闲聊,旁听额倒蛮多,男生侪好汉情结。所及是惊动海上额几桩武斗,事件原委,结果究竟哪边输赢,别版传说交关,内里乾坤也为外人不晓。哪个好汉中了美人计,脱力不敌对手,江湖上当然一致取笑。有人问唻,哎,哪能嘎额美人计?王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是躲在某处弄的,铺盖是体委宿舍偷出来的;值几钿、几张工业券,侪拨女方了……。讲的轻描淡写,听的惊心动魄、想入非非,哈,处男!
“咯么变垃三木克唻(妓女嫖客)?”问额人弗懂经,似是而非。有一个问得好:“讲武术队有个轻功好,飞檐走壁,进到闺房去了,真额弗?”奈闹猛了,议论女额是啥成份呢,男额应该哪能判呢?……
转过头,再讲到啥人额教练是啥人,区队还是市队,武术队还是刹跤队还是拳击队,侪确实有据。讲到得意忘形,比划几记武装带八式、板凳十二式,新创套路,拆穿讲,是鞭法、三节棍化来额。
哥们,相识恨晚。侠聚笑谈,大碗酒,大块肉?看伊拉,大口缸盛白开水,摊一把香瓜子而已。闲话里又透露心中寥落:路见不平,仗义出拳,先前打牛鬼蛇神算对路,随后造反派打相打,争做司令,帮啥人好!“侬猜我爷叔哪能讲?伊讲坍招势(丢面子),配模子像走江湖卖身坯,拨人家看弗起!”
闯天下去,自家去立个名头。太极拳祖师张三丰听讲弗?还有人讲形意拳是伊开创哎。张三丰用武功摄服南蛮,流芳百世,现在形意拳冠军,是勒云南呀!我晓得额,大昌选云南插队,别有动机。哎,边寨辰旧张三丰当年的草莽?难以凭空想象呀。——后来伊拉真额闯进少数民族山寨,成就了一番特别意味的“江湖功名”,可惜最终跟政策弄反脱了。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凭额是一腔“义气”。为公道舍私利就称“义”,老话讲“道义”,道有多宽,义有多高。如文天祥,高义丹心,凭学问,知天道所在。江湖侠士担当,多在山头公益;碰上了,应着大道、天下趋势,也或垂名。我想帮伊扬扬名,后面会写伊拉,覅埋没了。
火车风雨兼程,行进节奏,单调又确切,带乘客去额前程,似乎也宿命而不可违。当年我勒车厢四顾,就觉得两个漂亮女生,还有沓个英气少侠,弗同凡响;哪能料得到,偏偏就伊拉,是悲剧收场;反倒是遭人贬额阴沟,后来有稳当日脚。……人啊,逃弗过命,就所谓命运呀,自家无法掌控。
大昌伊拉吹脱一歇,相互使眼色,一道起身,也居然一道进了厕所,砰一记碰上门。“吃香烟去了”,有人猜出来。大家散开,厾下来一句:“沓两只模子,胸肌起码三指!”
汽笛声异样,转头看窗外,原来又掠过了大站,“弗停站噢”,哗哗然。大昌讲:“哦,是怕知青溜脱,奈要死,昆明大概弗停唻。形意拳冠军沙国政,散打九段何福生,侪勒昆明哎,想去拜访额;又分别是武当、少林底子哎,鼎忒唻!奈可惜,昆明可能停东站。”
“专列不编班次,何必停客站,大惊小怪”,古巴讲笑:“还像大串连啊,一靠站台大家爬窗口,寻开心;覅想唻,奈要等开到头,昆明东站统统下车,即刻调乘汽车,休想进市区;货运站上车,货运站落。”沓几只军装模子,扎台型,又有点煞风景:伊拉沓只角,冒出来股大葱气味,上海人是忌额;古巴沓趟发议论,又叫大家失望。
(200-10·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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