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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7 落魄子)

时间:2021/4/26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22325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7.落魄子

  这趟车灰黑成份多过红色,滇西边远,又非供给制,末选哎。我填资产阶级,爷帮我迁户口,伊沓能表现,可以减压。上海姓资的比例高,土特产:曾经十里洋场,老板数数多。

  学生原本济济一堂,文革就分阵营了。姓“资”的落魄,班上有几个,视同陌路人,岂敢抱团取暖,本来侪好朋友呀。正流行肝炎,阿拉像相互碰到甲肝兄,避之唯恐不速。

  黑九类,是“联动”沓批小狙先叫起来,爷是顶级大功臣,正、副国级,部级。“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武装带抽过去,算客气额。料弗到自家爷拨人家揪斗唻,自家变混蛋。伊拉又去造中央文革额反,恨煞江青。弄得忒过头了,中央文革捉人坐牢监,叫五一六分子。本来,5月16日是纪念毛主席《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有个极凶的造反组织就取名叫五一六;哎些胡乱打杀人的,捉起来,也统称五一六分子。实在名不正、言不顺,江青也就这点水平么,造反派也就趟混水么。

  上海呢,基本摆平,阿拉下乡,就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分享“知青”额光荣。之前是面上无光额:弄堂里转圈看抄家、批斗,背后有人猛推一把:“侬还轧闹猛,拏屋里抄脱唻!拏爷批斗唻!”一嚇,飞也似跑回去?没有,腿抖,脚软,挨着墙拐回来,看到爷已经揪下楼。挂牌弓腰立弄堂里,头上戴顶高帽,脚下是只吃饭坐的方凳。高帽子一歪:已经剃成阴阳头了。

  书画卷轴堆地下,“这是四旧吗?”“唉,是额,我可以捐拨国家!”抽一皮带,大铜扣的武装带:“还想让四旧流毒?!”喊:“打倒封建余孽……!”大堆文物轰隆隆烧起来。父亲本份是教师,因为继承巨额遗产,戴上了高帽子。戳眉头(倒霉),我也由此深负原罪。

  几十个学生奔木胡梯,乱响。一阵起哄,是箱子间打开了,竟然一箱箱名表、相机、古玩、珠玉、象牙、毛料、绸缎等等,旧社会的剥削罪证!我大惊讶,从小侪弗晓得箱子间摆啥物事,更弗料想大多是典当逾赎的高品。

  ——事后已三十多年,新加坡《联合早报》采访父亲,才见刊有《海上第一当》,介绍我家上几代为典当巨头。照例出口转内销,跟下去上海古籍出版社有《老上海的当铺与当票》也载此事。再后来,武定路建上海典当博物馆,用额是我家元利当铺总部原址,装扮成宅院的一处堡垒。

  文革时认定当舖十恶不赦,亏得父亲未交代此节。哪能过关?后文再讲。财产侪是小事体,要紧是逃出命来。

  批斗完,大餐间、客堂间贴封条,箱子间额金玉等抄没运走,其它封存。过几天,后弄堂有人报警,是看到箱子间窗子撬开了。查点,贼骨头是看中了一箱名表。——翻墙头,小脚觅头(小脚指,小事),串连爬火车练出来额。

  另两间房却有工人造反派来启封,两家工人搬进去住。学生子算是帮伊拉做了嫁衣。还算幸运噢,北京红卫兵兴“扫地出门”,一家都赶乡下去,占你一栋楼。

  一天夜里敲门、叫人,一天世界(闹翻天),廿多个红卫兵奔上来,开厨门,拉抽屉……。其他物事我弗管,书桌抽屉里有毛主席像章,揪心的事。铝皮的无所谓,瓷的、有机玻璃的几个,他们一定看中;那种一个就能换顶军帽啊!马路上风行抢军帽:脑后抓去,撒腿就跑。这革命标志,抢到手光荣;那像章,当然也抢夺有理。

  楼下两家工人吃弗消:“吵煞唻,拏弗好白天来抄啊,阿拉明朝要抓革命促生产去哎!”上啥班,大不了去厂里嘎三胡;不过红卫兵弗敢跟工人犟,学堂里也要听工宣队。工农兵,工人做老大。

  抄家席卷南北东西,挂牌子、戴高帽子,服服贴贴;原来土改也沓个镜头。怪胎(奇怪)弗,交关老甲鱼(老资格的),开头是押地主去枪斃,转身又拨红卫兵押斗、弄杀;革命来,革命去。

  就北京有个被斗的,临了拿菜刀砍去,然后纵身跳楼,痛快一死。但连累了全家。还有个狠的,红卫兵来了,一刀捅过去,不可思议,八旗子弟的剩勇?垂手而立,本无异样,突然发难,将尖刃猛插进对方腰子!伊自家又哪能死额?有种种传说,当然是镇压反革命了。后头人写文革史,留下来两个名字,对红卫兵动刀的:一个李文波,当场打杀;另一个曹滨海,逃脱,打杀伊娘。上海倒是不敢向红卫兵回手额。

  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过后清场,除了踏脱的鞋子多,竟有见丢下金条、金币不少。乘造反去捞物事?放开了收弗拢,遣散到乡下去也因此?来抄的、被抄的,得意的、失意的,于是一道上路。翻云覆雨的大革命时代!

  ——过了半世纪,插兄们已然“古稀”,相见分外亲热:哎,沓个辰光,抄拏屋里,是北京红卫兵带阿拉来额呀。喏,先是学堂旁边一爿银行额造反派,来贴张大字报,揭发拏爷经常取存款,数目大,要专门帮伊去提现金,啥咯啥咯;就采取革命行动,冻结账号唻。北京红卫兵看到大字报就火大:这样的牛鬼蛇神,还没抄过?

  我回头想,幸亏北京人是来摸金条,否则性命交关。哎辰光,人家有金圆银洋就朝黄浦江厾,钻石珍珠朝抽水马桶倒,我爷居然弗消灭罪证。但碰巧伊拉看中沓点罪证,抄得去了,大概一门心思去想,哪能好囥脱物事,人倒放过了。听讲沪上有个名中医,屋里一只红木枱子比铁还重,敲开一看,夹层里排满黄条。也是北京红卫兵,拿老中医揿地上,红木枱子压伊身上去……。

  上海人出去串连,无非白相相,推动文革额功劳,非京城红二代莫属。假使北京额弗是为金条,是为打人来,我爷老早拨武装带抽杀唻。侬想,斗彭陆罗扬,国家大吭啷哎:彭已伤残,反剪双手,揪头发押上台,哈,土改地主待遇。罗断脱脚,抬竹筐里,哼,跳楼就想逃过斗?陆是手铐吃进肉里长远了,手腕溃烂,嗷,恶心,抽伊几皮带!至于刘少奇吃生活(挨打),就覅讲唻。

  天子脚下原本就有沓票人(这类):嗜血!崇明皇帝冤杀袁崇焕,千刀万剐,小民争看,一片片剐肉买来生吃……。想当然,沓票人也捞物事,老舍小说专写北京人,有沓种事体额呀;连骆驼祥子,也出卖人,领赏金。沓种人,趁串连就来打上海的主意……。

  颂歌无处不在:“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货运站,站台毋没做顶,阳光普照,送客也觉得头面晒了;难得有人戴手表,一看:“要死唻,十二点多唻,误点两个钟头快唻。”这也平常,无所谓,不过想起口渴了,窗口上下将背带水壶递来递去;又掰开刀切馒头,一人一半。我只当伊拉逢场做戏,其实是因为自家弗饿,早上已经撑足了。

  有点戏份做,大家还蛮开心,多等辰光真无所谓,几乎天天去排队买物事额;又用不着上班,一排就半天。

  好了,车子快要动了,看到列车员关脱了车门。送客中又有人熬弗牢,临末还点起香烟来;弗好额,吃香烟是坏榜样,知青面前弗应该吃香烟……。

  ——等专列一动,就不回头了,坏子女逐流而去,孤独无助。我心思却是淡泊,激动又何用,听凭时势啦。因为无知、无助,我无辜地淡定着。

  (200-7·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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