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兵二代，背光
再讲回来走额沓天：送客陆续下车，车窗开足，上下两边对手势，对喊，啊呀，瞎起劲。侬看人家悠哉，几个军装少年，自顾闲聚。父母由南下部队转地方，曾经征战，子女远行，弗算啥，用不着送。现下的货运站，当年穿草鞋打绑带额解放军，跨过铁道冲进市区，也曾一闪而过。战火经过，原本安宜额铁道小镇，变得冷冰冰硬梆梆。——军人坚硬，家门口一笑别过，足矣，天下在在忠国事，又何必心软。
北京部委大院出来的军装知青，一族一族插队下乡，上海是相形无有。有相似处，就文革初潮，侪是打砸狂热；过后，父母辈境遇参差：老帅老将升降喜忧，旧部属下便荣枯相随。侬看大字报就有数唻，啥人家又倒霉！老首长勒中央，顺藤摸瓜，老部下在地方。“二月逆流”，老将帅大闹怀仁堂，跟江青翻脸，还能有好结果？上海额军干，蛮多新四军来路，陈毅既倒，也都没戏的啦。
我凑过去听伊拉闲话（说笑），上海人是作兴凑上去听额：“……阿拉教室里有过三只红卫兵总部唻，工宣队来调查，啥人家斗过吴老师？咯么教过阿拉班级额么，三只战斗队轮流拉去斗额呀。解散？侪去大串连了，教室里人弗多，大致就解散唻；串连完结，复课闹革命，当然正式解散了。
“工宣队做啥来问呢，原来吴老师差弗多两年毋没揩面，面孔长满疮，到医院开张证明，交拨工宣队，要求揩面。问下来，当时红卫兵用漆写伊面孔上：反动学术权威，勒令伊弗好揩面，否则用刀刻上去，……。”
听到额侪笑，我倒想，吴老师还好，比揪头发撕脱头皮额好；比我爷也好，我爷断过两趟肋排骨。又想多唻：假使是北京，像我爷娘沓种，大概侪打杀了，我也扫地出门，去哈里搭了呢？北京打杀人额事体，上海勒传，大都传额是“联动”、“西纠”，就是军干子弟弄额呀。咯么，伊拉勒下乡路上，讲点啥呢，比比打杀人？
以前兵子弟争功：“我爷带一个连，首先冲进淮海路”；“我爷指挥一个营，首先占领南京路……”，幼稚弗。奈弗争唻，只跟林副统帅亲近：“我爷手下头一个连长，调到四野去，奈升到团长唻。”
联想大字报上额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啥啥，我晓得了，军功弗作数，伊拉屋里弗太平唻，虽然街头造反曾经佬风光。不过，比起北京额红二代，伊拉还算太平，否则，老子垮台，儿子成丧家犬，像邓家公子……，倒霉额还多噢。总归，上海毋没嘎绝，兵子弟即使倒运，也还算太平，火车上还邪气（非常）得意，有点稀有动物受保护额意思。
“送行的革命群众请下车了啊”，是列车员叫过来，用土腔的普通话。碰碰我：“侬车票呢？到座位上去坐好！”又碰碰我边上一个：“好唻好唻，下车了噢”；那个嘻皮笑脸：“侬开车还早唻，现在火车有正点额伐？”光火了：“毋么正经闲话，侬啥成份啊！”那个一边退，一边还嘻皮笑脸：“侬只弗过铁路职工呀，我产业工人，比侬硬唻！”伸手指过来：“讲好听点，算侬捣乱！”“赤那！”这边撸袖子了；又望到后头有乘警跟过来，只好识相，样子辰旧老茄来兮。
我成份坏，腰骨软，只敢看人家吵。产业工人，我回到座位上想：顶硬额应当像红灯记额三代红。军干，朝上数，大都农民当兵，打仗立功，然后军政平移，军职转干部；以前是吃香，碰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似乎又低工人一档了。
有句反革命言论：台湾额专家政府盛名国际，留大陆额专家，侪吃瘪，思想改造。对额，红色阵营自家有想法：工农武装有阶级立场，打了天下拱手让拨专家？所以建国伊始，军政平移：县团、地师、省军，军职侪一一对应行政级别。干部吭碰啷（都是）军人呀。
干部额来头，传单印出来，就毋啥稀奇了，管侬级别高低，拉出去就斗，老底子就不过泥腿子，小农思想呀！以前党中央有过七千人大会，交关干部怀疑大跃进，毛主席就怀疑伊拉自立山头，要跟刘邓路线走，就让小将去收拾。军政平移，好景弗长；而时过景迁，奈又工人造反派夺权唻。
……我碰到过一个特好的区长，其实是伊穿旧军装额儿子，做了小学同学：是学堂额宠儿。我原本荐面也弗小，所以妬宠，不知好歹狠打了伊一记；居然弗还手，也不告诉老师；一定是家教严，爷一定是好额军转干，难得额。——我觉得永远欠伊，应当吃回伊一拳额。
中学里碰到额军二代，就有趾高气扬那种：对出身弗好额，尤其翻白眼。沓个同学背景大点，后来是调进体制，但比起北京的红二代，就杯土泰山啦。他混个科级就得意，不知皇城里，处长用箩筐装的。地方大事，北京小事；北京小事，全国大事；京帮独大，上海就省省点唻。艾些年，勒海南倒卖批文额大佬，上海人眼热煞；侬弗想想，发批文额，还高一档唻，老大老二，侪京帮插兄呀。
——弗像京帮大院子弟，自以为高档，举止轻率；上海军装知青，根正苗红，大都比文艺少年们早熟、稳重；这趟车去向，伊拉比南下父辈更南下。硬座车厢，一边是四人相对坐，一边是六人相对坐，几个朋友想凑拢来，“调一调座位好咈？窗口调窗口。”结果草绿色凑成了四人伙，稀有动物弗。
上海市级相当北京部级，部委多多少，铁打额营盘；市委呢，流水额干部。沪上兵家子弟，数量于是大不济，父母级别也大不如北京那。有啥关系？没多大关系，就是凭关系参军没戏了；子弟们都想归军营去哎，给插队划个句号。
——佛像有“背光”，北京大院子弟也凭背光。等到改革开放，政、经、文、艺，各行业侪出“大吭郎（大人物）”，翻伊老底，红二代呀，京帮知青呀，当过兵呀，上海算老几？“到北京知道自家官小，到深圳知道钱少，到海南知道身体不好”；上海呢，忽略不计，弗管前三十年，后三十年，一向沓能。也难怪，千年以前的朝廷，就知道了尾大不掉，不可放权；地方大员也心知，要攀牢中央，才有出息。
京帮是揍黑子弟额，宋要武就是带头人，上将宋任穷额囡。上海军二代，打人弗忒凶。老首长老部下，上街沿下街沿，中央跟省市，方方面面分高下。当年也正因为沓能，算弗上老几，伊拉对我迭种出身额，压力弗算大，至于济济一车。我还想到，爷假使一点毋没问题，伊拉哪能会去云南呢，至少东北军垦。班上有个，爷是四野背景，甚至分到四川兵工厂，工宣队还帮伊腔：三线工厂勒大山里厢，也算上山下乡！
（200-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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