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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3 木胡梯、投胎)

时间:2021/4/22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52817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3.木胡梯、投胎

  两个堂阿姐送我上车,学过俄文额老三届大学生。元旦前头人民日报发表上山下乡最新指示,相提并论大、中学生,不过伊拉(她们)刚派到基层实习,毋没动员下乡,怪胎!

  俩人穿额工装,遮弗脱娇气,坍我台;潮流女性要黑面孔红腮、粗眉大眼、亢奋激动。嗲样子是反动额。车厢莫佬佬人,拨人家轧,盯勒看,有几记轧,明显是吃豆腐。伊拉窘迫,像小猫勒陌生人脚馒头上(膝上),忐忑不安。

  寻闲话讲:“上车辰光嚇煞人唻!”我暗自笑伊拉无能。车厢门口摆额是木板钉额临时台阶,人轧,伊拉怕一脚踏空。“拏(你们,读拿)到站台上去还好点,等脱一歇又轧煞人。”就轧下去了。站台破落相,绿皮车厢又斑斑驳驳,送客也大都旧衣裳打补丁,一切符合艰苦奋斗伟大思想;钞票省下来造原子弹唻,大家感觉自豪。就伊拉俩个,特为穿了新工装,弗大入调。

  我从窗口摆摆手再会,也摆摆手,弗走。啥心情?暗自庆幸,还是怕运动扩散,终将难免?去做乡下人,咯要死唻;看到花盆里钻出来条蚯蚓,也大惊小怪;晒一歇太阳,又要照几遍镜子;伊拉两个下乡,搬定(肯定)发神经额。不如嫁人,要紧弗煞谈朋友。曾经额校院男友,心思佬早转唻,先揪斗教授,再内哄“大辩论”;辩弗清,磨刀擦枪,管侬儿女情长。情意绵绵《夜上海》,反革命歌曲噢。

  看看北京喏,红卫兵大检阅,宋彬彬奉旨改名宋要武,登上《人民日报》头版。“叫什么名字?”“文质彬彬的彬?要武么!”天翻地覆唻,象伊拉沓种资产阶级子女,嗲妹妹,弗作兴啰。

  留上海实在也殟塞(难受),拨人家点点戳戳:吃老米饭(剩女)。总归要婚配伐,三姑四姨总欢喜做媒:大几岁,房间几平,工资几钿……。假使爷娘侪死脱,顶好,毋么负担。将就将就,小学毕业无所谓额,总比去嫁农民好。浪漫爱情?做梦去,要么革命浪漫主义,献身贫农光棍呀。

  伊拉就沓能处理脱了。时兴抢购处理品,捡货;千金们也都卖,钢琴也卖,做家子婆唻,要换洋机(缝纫机)。还算趁早噢,隔年,旧货店弗收钢琴了,堆满唻。随着革命形势大好,终于有拖拉机进城,装了钢琴去劈柴。随后又钢琴伴唱《红灯记》唻,劈柴额慌只把;有大小姐下嫁郊区,大床上劈了腿的,倒早已定局:谢绝远行。唉,早生廿年,没准还轮个“名媛”啥,至于嘎落魄?

  我娘是外公额幺囡,表哥们,大都读大学了。前头几年亲友碰头,总归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老话头,有点俗,司马迁,李白,弗比数理化重要啊。文革启动,伊拉先去大串连,看看聂元梓们的大字报,哦,到底天子脚下,得风气之先,侬毋没背景,用弗什去争啦。沓种见识,就忒一般。

  专才稀缺,后来上海安排伊拉下农场一趟镀金,再放到车间认个师傅,从鎯头锉刀学起;学业无所施展,但已属干部编制,工作证上一个“干”字。顶要紧记得喊点口号噢,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否则,又叫臭老九唻!

  ——“潜龙勿用”,上海话“盘起来”。弗露声色中吃准了各行业门道。等后来改革开放唻,虽然踏黄鱼车起步,伊拉也接棒出力。周末还去乡下社办工厂上班,“礼拜日工程师”,名噪一时。过年获奖一只老母鸡,“啊,正宗浦东九斤黄哎,老九吃香唻!”新婚妻子打碰(玩笑);又讨个好:“我同学额娘舅喏,付处级,春节特供,不过一只小来兮额冷气鸡。”

  邓小平就觉得上海稳健,有内劲,宝钢拨上海弄。弗象暴发额新城,光怪乱局,道是文化沙漠。回头一想,数理化走遍天下,有点道理额,还有考托福出去留学唻。流行饭夹子录音机,听英语九百句;更新上海人脑子额,就是沓种日本淘汰货。快四十岁额老伙子,胡子刮光,做留学生去,男同胞的专利哎,女生已经抱小人了。亲友圈里,沓种例子佬多额。

  ——就此而论,当得谭嗣同一句“去留两昆仑”;中学生去得爽气,大学生留也有功。似乎蛮得意,侪叫得响。不过到了下半场,再看清爽,去客实在都做了留人的垫脚石。车厢门口的“毛拉拉(粗糙)”木板台阶,上海叫胡梯;沓只临时措施定格了一代知青的人生:中学生踏上去远走高飞,大学生踏上踏下原地生根;假使有人踏空,就另辟蹊径了:赖下来做“社会青年”,去防空工程当义务工。

  大龄社青,待业多年,又叫待青,终于拨出路唻:怪弗,扫马路额吭碰啷(都)戴了大口罩,看样子还蛮年轻,哦,待青做“环卫”。怪弗得,小菜场鱼摊头肉摊头也有大口罩:上海人额人下人,弗好意思。

  算顶幸运唻,分到公交车上卖车票。高峰车轧得五海,座位侪拆光,绰号大蓬车,正好印度电影《大蓬车》风行呀。碰到上下班,轧头势实际上是像印度穷人轧火车;卖票员看工人阶级轧足,闷声弗响,只当伊拉侪有月票。终于发现个黑皮阿乡:“哎,穿破衣裳沓个,投五投六,想逃票啊!”未料是个知青:“赤那,侬讲啥人啊!”正宗沪骂。

  要打唻,亏得老师傅来淘浆糊:沓点是侬弗好,艾点是伊弗好,……我儿子阿插队呀!还毋么吵出结果,“啊呀,我到站唻”,小青工掿伊推下去:“买啥票啦,共产主义实现唻。”青工侪有兄姐下乡额呀,沓一幕蛮感人,插兄落魄,真有人同情。小青工跟插队兄姐反目成仇,是到后来额知青返城,怕伊拉来抢房子:七荤八素谈朋友,房子是张王牌哎,硬碰硬额,哪能好让呢,毕竟“爱情价更高”!插友们真正落魄了,举目无亲。

  社青自诩高下乡一等:户口勒上海。果然,过脱十几年,出去的返城,揣着“袋袋户口”,一弗准办执照开店,两弗准啥,三十老几唻,要寻饭吃,只好拨(给)本地户口小老板打杂,做人下人额下人。原来在红旗下共同成长哎,奈要看老板面色唻;木胡梯的恶作剧?靠弗牢额临时措施!

  毋没平等机会,政策像川剧“变脸”,戏弄人生。上海人绝顶聪明:“看侬投胎呀!”弗怪政策,怪命弗好,当局为之大感宽慰。啥人额命途最虚幻飘渺?曾远辞故城的知青,啥都还没着落哎,……。弗是破过四旧了么,还迷信命运?对额呀,走额辰光是相信伊呀!

  (200-3·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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