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裳裳者華，其葉湑兮。「1」
　　我覯之子，我心寫兮。「2」
　　我心寫兮，是以有譽處兮。「3」

　　「二章」
　　裳裳者華，芸其黃矣。「4」
　　我覯之子，維其有章矣。「5」
　　維其有章矣，是以有慶矣。「6」

　　「三章」
　　裳裳者華，或黃或白。
　　我覯之子，乘其四駱。「7」
　　乘其四駱，六轡沃若。「8」

　　「四章」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
　　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維其有之，是以似之。

　　《小雅·裳裳者华》与前一篇《瞻彼洛矣》一样，其诗意主旨也有两大派的分歧。其一是《毛传》《郑笺》及其释义《毛诗正义》所推崇的“思古刺今”说，《毛传》该诗小序曰：“《裳裳者华》，刺幽王也。古之仕者世禄。小人在位则谗谄并进，弃贤者之类，绝功臣之世焉。”《郑笺》：“古者，古昔明王时也。小人，斥今幽王也。”《毛诗正义》：“作《裳裳者华》诗者，刺幽王也。以其古之仕於朝者，皆得世袭其禄。今用小人。幽王在於天子之位，则有谗佞谄谀之人并进於朝，既为佞以蔽之王，又进谗以害贤，而王信受之，弃去贤者之胤类，绝灭功臣之世嗣，故时臣思古以刺之也。”

　　另一派是朱熹为代表的“天子美诸侯”说。《诗集传》：“此天子美诸侯之词。盖以答《瞻彼洛矣》也。”据此，则《裳裳者华》这首诗的作者应该是某位周王。但按毛、郑的说法，则此诗作者是另有其人。

　　姚际恒《诗经通论》首先引用何玄子的话，推崇“赞美诸侯”之说，但没有明指发出赞美之词的人是谁。《诗经通论》：“何玄子亦以此诗为美郑武公，曰：‘诗曰『维其有之，是以似之』，知其赋象贤也。终周之世，唯周公之后有鲁公，郑桓之后有郑武足以当之。’”

　　方玉润认为此篇与上篇《瞻彼洛矣》一样，也当阙疑。《诗经原始》：“《裳裳者华》，阙疑。此诗与前篇互相酬答。上篇既无可考，则此亦当阙疑。”

　　本文中我们将从两派的不同视角，对此诗做一番赏析。在赏析之前，我们需要清楚诗中所说的“华（huā）”就是花。

　　《裳裳者华》共四章，每章六句。第一章写诗人初见“之子”时的喜悦心情；第二、三两章写“之子”的穿着和所乘车辆，以此衬托诗人对“之子”的赞美之意；第四章是诗人对“之子”人品能力的期许和肯定，及对其祝愿。

　　第一章，兴。诗篇原文：
　　裳裳者華，其葉湑兮。
　　我覯之子，我心寫兮。
　　我心寫兮，是以有譽處兮。

　　“裳裳者華，其葉湑兮。”按毛、郑的说法，这是以花与叶的关系为比喻，来兴君与臣的关系，所谓“好花还得绿叶相衬”，或“好叶需配好花”是也。《郑笺》：“兴者，华堂堂於上，喻君也。叶湑然於下，喻臣也。明王贤臣，以德相承而治道兴，则谗谄远矣。”在“美诸侯”说中，这两句描写的就是花好叶茂的景致，以此来兴作者愉悦的心情。

　　裳裳（cháng），犹堂堂，形容花鲜明美盛的样子。华（huā），花。湑（xǔ），叶子翠绿茂盛的样子。

　　“我覯之子，我心寫兮。”我遇到这个人啊，我心中的忧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觏（gòu），遇见的意思。之子，字面上看是“这个人”的意思，但在两派的解释中却截然不同。毛、郑的“思古刺今”说认为，“之子”是指古之明王。《郑笺》：“之子，是子也，谓古之明王也。”而按照朱子为代表的“赞美诸侯”说的观点，则“之子”为周王所夸奖的诸侯。写，倾泻、倾吐，因而心情舒畅的意思，“写”应读为xiè。所以，按照“思古刺今”说的观点，这两句的意思就是“（如果）我得见古之是子之明王，则我心所忧谗谄之事，写除而去兮。”而按照“美诸侯”说的观点，这两句的意思就是“见到这个人，真令我心情舒畅啊。”当然，这是发自周王之口的话，是周王对诸侯的褒奖之词。

　　“我心寫兮，是以有譽處兮。”“思古刺今”说与“美诸侯”说两派对前四句的解释截然不同，可奇怪的是，在这两句的解释上，他们又出乎意料地一致，都说是“我心中的忧愁已经倾泻掉了，则君臣相处融洽，是以有声誉之美而处之。”誉，古同“豫”，欢乐之意。处，安也。

　　第二章，兴。诗篇原文：
　　裳裳者華，芸其黃矣。
　　我覯之子，維其有章矣。
　　維其有章矣，是以有慶矣。

　　上一章是对“之子”的总体概括式的赞美，这一章按照《古诗文网》的解释，是从其穿着、才华方面对“之子”进行赞美。“思古刺今”说派认为，上一章说所思念的古之“君臣并贤”的时代今则无矣，这一章是说连单单君明也没有。《毛诗正义》：“既思君臣并贤而不得，又思君明而无贤臣者。”因而，思之刺之。

　　“裳裳者華，芸其黃矣。”字面上这两句是说：“鲜美盛开的花，金黄金黄的。”芸，按《毛传》《诗集传》的解释，是形容花色很黄。《毛传》、《诗集传》：“芸，黄盛也。”按照《康熙字典》“芸”条解释：“又音運。【詩·小雅】裳裳者華，芸其黃矣。”则此处“芸”当读为yùn。

　　“思古刺今”说认为这两句只说花之美，而不说叶，是暗讽没有贤臣。《郑笺》：“华芸然而黄，兴明王德之盛也。不言叶，微见无贤臣也。”《毛诗正义》：“言彼堂堂然光明者华也，此华乃芸然而其色黄而盛矣。以兴显著者君也，此君其德彰而明矣。华盛而不言其叶，见君明而其臣不贤。”

　　如果说这种解释尚可的话，那么，“思古刺今”说关于后面四句的解释就确实很勉强了。也难怪他派不认可其说法。

　　“我覯之子，維其有章矣。”要理解这两句，关键在“章”字的释义上。古文中“章”的含义有多种，其一是“在绘画或刺绣上，赤与白相间的花纹”、“红白相间的丝织品”，另外的意思还有“诗歌的段落、文章的段或篇”、“法规、制度”，还有一个意思是指人的才华。《古诗文网》取其“才华”之意，这两句意思可以解释为“我遇到了这个人，他很有才华”；毛、郑取其穿着“赤白相间花纹”之意，隐含此人谨守“法规、制度”之意。《郑笺》：“章，礼文也。”所以，郑玄认为这两句诗是“言我得见古之明王，虽无贤臣，犹能使其政有礼文法度。”

　　“維其有章矣，是以有慶矣。”这个人很有才华，或者说这个人很懂得礼法、守规矩，所以，（我）感到荣幸。庆，荣幸之意。

　　第三章，兴。诗篇原文：
　　裳裳者華，或黃或白。
　　我覯之子，乘其四駱。
　　乘其四駱，六轡沃若。

　　这一章从“之子”所乘之车马威仪之盛，对其进行赞美。

　　“裳裳者華，或黃或白。”这两句的字面意思是说花有黄色的，也有白色的。按毛、郑的“思古刺今”说，花是寓意此诗作者心目中的明王，即诗文中的“之子”。第一、二、三章所描述的花的逐渐变化也是有深刻寓意的。先是“裳裳者华，其叶湑兮”，不但花好，还有绿叶相衬，其寓意是“君明而有贤臣相辅”；次是“裳裳者华，芸其黄矣”，只有明王而无贤臣与其相配；这一章连花色都是杂的了，寓意为连明王自己的德行也并非是绝对的纯。《郑笺》：“华或有黄者，或有白者，兴明王之德，时有驳而不纯。”虽然如此，但“之子”所指的君还能称得上是“明王”。《毛诗正义》：“华一时而黄白杂色，以兴明王亦一时而善恶不纯，非先盛而后衰为不纯也。故言时有駮而不纯者，言时有善多而恶少，非善恶半也。若恶与善等，则是闇君，不得为明王矣。”当然，其他学者对毛、郑的这种说法不认可，以为是牵强附会。

　　“我覯之子，乘其四駱。乘其四駱，六轡沃若。”我遇到的这个人啊，他乘坐的是四匹黑鬃黑尾的白马拉着的车。四匹马的六根缰绳光滑柔润。这样的解释，无论是对“思古刺今”说派，还是“美诸侯”说派，都能讲得通。只不过在前者看来，“之子”代表的是诗人心目中的“明王”，而在后者看来则代表的被天子赞美的某位诸侯。

　　駱（luò），本义为尾和鬣毛黑色的白马，即黑鬃黑尾的白马。古代用四匹马拉车是较高的待遇，只有有相当高地位的人才能享受。拉车的四匹马称为驷马，有时就只说“驷”。 辔（pèi），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此指马缰绳。用于控制马的缰绳应该是每匹马两根，分别位于马身的两侧，四匹马应该是八根缰绳。但因中间两匹马（称为“服马”，两侧的两匹称为“骖马”）内侧各一根缰绳系在车辕上，剩下的六根缰绳在车夫（称为“御者”或“御”）的手中，所以这里说“六辔”。 沃若，形容马缰绳光滑柔软的样子。

　　第四章，赋。诗篇原文：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
　　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維其有之，是以似之。

　　按照朱子《诗集传》的释义，前三章从外表对“之子”极尽赞美之后，诗人觉得还不够，这一章又对其品行大加赞美。这个人啊，是左看也好，右看也好，怎么看怎么喜欢，他真是个德才兼备的完美君子啊。《诗集传》：“言其才全德备。以左之，则无所不宜；以右之，则无所不有。维其有之于内，是以形之于外者，无不似其所有也。”按朱子的解释，诗中的“君子”是指前三章所说的“之子”。

　　但若按照毛、郑的说法，既然前三章从不同角度正面思念了古之明王，这一章则是从其用人之道，间接思念了这位明王。诗人回忆道：（在明王的朝代里）我的先人左右之道都做的很好，得到了明王的赏识和肯定，所以，明王使得我的先人得到世禄，子子孙孙相继相嗣，永不见绝。《毛诗正义》：“诗人既思明王，又陈已所以宜嗣之意也。言‘左之左之’，左，阳道，朝祀之事，我先人君子则宜而行之。‘右之右之’，右，阴道，丧戎之事，我先人君子则能有而晓之。此二德者，我先人维其并能有之，是以先王使其子孙嗣之。”

　　那么，此章中的“君子”是指诗人的先人。“似”就是“嗣”的意思。

　　《古诗文网》将此章中的左、右解释为“左右辅弼，君子的帮手”，窃以为不妥。至于其“君子：指前所言‘之子’。一说指古之明王”，则更不知所云了。

　　方玉润对这一章也是大加赞赏，认为其是妙笔生花、足垂不朽。《诗经原始》：“唯末章似歌非歌，似谣非谣，理莹笔妙，自是名言，足垂不朽。”他对何玄子旁证侧引以释毛郑之说十分不满。《诗经原始》：“若何玄子引《老子》‘吉事尚左，凶事尚右’之言以释《毛传》曰：‘左，阳道，为朝祀之事；右，阴道，为丧戎之事。’未免泥而鲜通。”

　　关于这一章的释义，鄙人以为朱子的解释较好，不但与其前三章的释义一脉相承，即与毛、郑之说的前三章释义也能“无缝衔接”。

　　「一章」
　　鮮花盛開已是美，又得綠葉相襯陪。
　　遇到此位賢君子，百優盡拋喜上眉。
　　心情舒暢精神爽，相處怡然兩相隨。

　　「二章」
　　鮮花開放好不美，燦爛金黃熠熠輝。
　　君子衣著真得體，禮儀風度盡合規。
　　行爲舉止守法度，待人不亢又不卑。

　　「三章」
　　鮮花盛開好美麗，五顏六色相映輝。
　　君子之車駟馬駕，駟馬壯健又俊威。
　　黑鬃黑尾稱爲駱，柔軟繮繩配寶騅。

　　「四章」
　　君子儀表已然好，可喜德才也生輝。
　　才全德备賢君子，能爲天下解厄危。
　　人如其表內在美，意志堅定不可摧。

　　注釋：
　　「1」 裳裳（cháng）：猶堂堂，形容花鮮明美盛的樣子。華（huā）：花也。湑（xǔ）：葉子翠綠茂盛的樣子。
　　「2」 覯（gòu）：遇見的意思。之子：字面意思爲“這個人”，按毛、鄭的“思古刺今”說觀點，指“古之明王”；按朱子的“讚美諸侯”說的觀點，指被讚美的諸侯。寫（xiè）：傾瀉、傾吐（心中的不快），因而心情舒暢。
　　「3」 譽：《漢典》：“譽，古通‘豫’，歡樂。”處：《詩集傳》：“處，安也。”
　　「4」 芸：形容花色金黄金黄的樣子。
　　「5」 章：形容人有才華，又指人穿著的衣服上有紅白相間的花紋，符合禮法規定，所以，此人懂得禮法、守規矩。
　　「6」 慶：榮幸之意。
　　「7」 駱（luò）：本義爲尾和鬣毛黑色的白馬，即黑鬃黑尾的白馬。
　　「8」 轡（pèi）：駕馭牲口的嚼子和繮繩，此指馬韁繩。沃若：形容馬繮繩光滑柔軟的樣子。

　　2021年3月12日星期五，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