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岳雪红无意中随手抽出屈长鑫的一本日记本,翻开一页,一行显赫的文字立即映入了她的眼帘,迅速看完,令她大吃了一惊,这段文字这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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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子林屈保长真不会办事,怎么让区大升这狗东西的跑了呢?这是一个大祸害呀,要他死,要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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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月珍的死是非常可惜的,若她不死,损失将后会更大,应该让她这样。但从此我将失去我的五儿,只有忍痛割爱了,古人云: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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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区大升逃跑了,不能让他逃跑,要全力缉拿,将他处死,立即处死,不留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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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下去,又是另一天的日记,日记这样写着:
民国十六年九月十一日,礼拜天,阴
五儿这个人几乎成了疯子,条件也太高太多了,要给吴月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这不行;要花掉五万块钱,这也不行、但是,出于对大美人吴月珍的惋惜,应当出一部分钱粮,缓和一下与五儿的敌意。我除了恨五儿之外,但对他对爱情的专一和执着,我不得不佩服,感叹。正如古人所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她往后翻了几页,又看了一则:
民国十六年十月十日,星期一,雨
这几天,我心头很烦躁,接到贾千的来信,向我表达了他治家的详细意见,其实这些意见是很好的,但他却是一个罪人,要回我庄园里来当管家,别人会怎么看呢?管他的,为了自己的家庭兴旺发达,也顾不上别人议论什么了,权且作一次任人为贤吧!利用罪人替自己办事,得到的却是一片忠诚之心,丰厚的报答。罪人要戴罪立功,主人便可百个放心,这也许是一种好的治家秘诀吧。毒草可以肥田,砒霜可以治病,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蒋贵善死了,是被一群农民、佃户活活打死的,今天,他家里的儿女们才找上门来向我要待遇。蒋贵善为人奸诈虚伪,但他的儿孙们却非常憨厚,难怪蒋不让他的儿孙们出来干事哟!蒋氏儿孙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要求把他的遗体要回去老家安葬,再给一点安埋费。我一口答应给他们四千块钱,他们不嫌少,反而感动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连声致谢。如果十里冲的乡亲们都象他们那样老实本分,安分守己,尊重大户,十里冲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血案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富山秀水也出刁民,这不是我们大户人家在腐败。是社会在腐败。社会一旦腐败,那是大厦将倾…………
“强词夺理,为富不仁的典型。”岳雪红正在认真翻看,屈黎民回来了,见岳雪红在认真地翻看祖父留下来的日记本,说道:“这有啥子好看的,陈谷子烂糠,无非是一些散发着资本主义臭铜味的纪实。”
岳雪红说:“也许是,但可能从中会找到一些重要的东西,如像我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姐姐的失踪与死亡,这些在当时应该是大事记,老太爷平时那么关心民情民意,应该是知道一些的,也许会有一些记载的。”
屈黎民说:“就是我阿公知道一些情况,他也不会记这些事呀,那不是庸人自扰,自找麻烦吗。狡猾的人是不会自动暴露自己的。”
岳雪红说:“与他有关当然会记,这也许是一种习惯。你看这一篇。”说罢,便念道:
今天看了冷妍红唱的《别洞观景》。心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涌动,是她的身段吸引了我?是她的唱功吸引了我?还是她那冷妍的美貌吸引了我?弄得我饭不思,茶不想,难以入眠,我周围为啥子总要出现美人、佳女、娇娃嘛,难道是我……?”
屈黎民说:“别看了!这简直是荒淫无耻,腐朽没落之言,不仅亵渎了他自己的一世英明,还亵渎了他的儿孙之辈。这些东西留来有啥子用,干脆一把火烧了,彻底烧了。”
小雪急忙说:“不,不能烧,我要仔细看一看。一定会发现许多有用的东西。”
屈黎民担心地说:“这些东西你看得吗?你可是一个健康的没有心理疾病的女孩子呀。”
小雪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屈黎民认真的带着一种检讨的口吻说:“说实话,我过去对我阿公是非常崇拜的,认为他年轻轻轻就当了兵,参加了革命的进步组织。能打仗,能治家,参与国事,关心社稷,体恤民情。上了大学后,受到了进步思想的影响,认识到了剥削阶级个剥削制度在中国是造成贫富的根源,是中国穷苦百姓永远不能翻身的畔脚石。这是压在穷苦人头上的最大的一座山。这次我回来,才发现我以前的许多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无知,多么的错误。我祖父、父亲他们这一些暴富的人群,根本没有把国家的安危、社会的弊端,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他们需要的是如何去盘剥别人,追求荒淫的享受。我不能走他们铺下的这条路,我要自己寻找新的路走。可怜我八姐,至死的时候,对我阿公还崇拜得五体投地。”
岳雪红说:“你也不要说八小姐的不是了,她一生崇拜英雄,但她毕竟生活在这狭小的圈子内,受着阿公的百般的溺爱,同时也受着他的影响,不管怎么说,她个性率真,敢爱敢恨,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杰出女子,巾帼英雄。”
屈黎民显得有些惊讶,问:“你这样评价我八姐呀!?我在家时记得她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敢惹的女霸王呀!她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值得你这么高的评评价?”
岳雪红说:“是呀!难道你不相信你八姐是一个巾帼英雄?”
屈黎民回答道:“这个,我应该相信,可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评价她……”
这时,守门的金四爷敲门进来,着急地喊道:“九少爷,大老爷叫你赶快回四牌坊去,说屈家大坟坝出了大事情了。”
屈黎民说:“金四爷,别着急,坐下慢慢讲,出了啥子大事情?”
金四爷没有坐,说:“好像是说屈老太爷的坟被人盗了。”
屈黎民一听此事,着急了,说:“啊!还有这种事。小雪,走,我们马上回去一趟吧。”
岳雪红不好推辞,心头也想看个究竟,便同意一起回四牌坊去了。
刚出大门,屈黎民又返了回去,对几个仆人说:“金四爷,方六爷你们几位辛苦一下,把老太爷用的东西全搬到一个地方封起来,那些日记本,帐本全部烧了,我不想因为老太爷过去的事情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和生活。”
仆人们答应后,屈黎民才追赶小雪二人去了。
到了屈家大坟坝,屈黎民、小雪看到了一幅令人心麻的惨状,只见屈长鑫的坟头被挖开,那个价值一万块大洋的棺材被敲烂,坟头上,棺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随葬品,贵重的金银玉器不见了,连屈长鑫的尸体也不见了。
屈黎民问正在哭泣的父母兄弟。”哎!阿公的尸体呢?”
“不见了,是哪一个黑良心干的嘛!一定是巴山虎干的,只有他最仇恨我们。”屈宝骏又伤心又愤慨地说。
屈黎民又问道:“守坟的人呢,问问不就很清楚了吗?”
母亲黄富玉悲伤带着恐惧的语调说:“全,全被捆起来,用锄头打死了。”
这时,屈忠诚在对面山上高声叫道:“哎,大老爷,老太爷找到了,在这里。”
人们一窝蜂朝对面山坡跑去。跑拢一看,屈长鑫的尸体已五官完全不齐全了,身首分离,心脏被戳得稀烂,大腿砍得只连着一点筋,真是惨不忍睹。
“啊!老太爷呀,这是谁干的?!呜呜呜……”屈宝骏又大声哭嚎起来。
“大老爷,你看,这里有一张纸条,上面还有字。”屈忠诚把一块石头拿开,拿起纸条来递给屈宝骏。
屈宝骏接过纸条,看见上面写了六句顺口溜:
生前结下灭族仇,死后碎尸抛荒丘。
你做绝事我更绝,让你八代倒霉周。
要问报仇是何人,老子大升本姓区。
“啊!是区大升敞的坟?这龟儿子回来了,他还没有死呀!?”屈忠诚紧张地反问道。
“可能是,只有这种二流子的心肠才有这么黑。”屈子林又生气又着急地说道:“大老爷,应该立即派人把他抓回来,碎尸万段,他活一天,咱十里冲就会动乱一天。”
屈宝骏接上说:“都怪你当年办事不力,让他跑了,留下了祸种,我父亲才惨遭死后敞坟戮尸,你要赔我的损失。不,你先立即派人四路出兵去追捕,坚决把他抓回去,用他的人头来活祭老太爷,为老太爷报仇雪恨。快去!捉不住,新账老账一起算。”
殷金玉气得坐在一旁只是流泪,骂人,这时站起来对屈贵威说:“贵威,先回去写一个通缉令,在周边几个县各处张贴,并悬赏一万块钱,不,五万也行,但务必将区大升捉拿归案。”
岳雪红听说仇人区大升回来了,仇恨之气也骤然猛升起来,说道:“这种狼心狗肺毒褐之人,不用奖赏也应该将他全力捕捉,然后碎尸万段。”
屈宝骏立即说:“小雪姑娘武艺超群,又有深仇大恨,这件事交给你一手操办,小雪,你说,你愿不愿干?”
“捉拿区大升,我愿意。”岳雪红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一边却急坏了屈黎民,心想:你缉拿凶手去了,这募捐的力量岂不是就削弱了吗?但人家是为自己的祖父去缉拿凶手,又不好公开反对,怕引起父亲和在场的亲友们的不满。只是提醒道:“小雪,你又没有分身术,怎么好一人同时去做两件事呢?”
屈宝骏听后顿时生气了,训斥道:“混帐,看你阿公的尸体被人弄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你那募捐活动,难道你比一个外人都不如吗?读书,读你妈的昏书,越读越傻,滚回你学校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了。不见你还少一个气,见了你气无处不来。”他用对待大儿子的态度对待九儿子了。
黄富玉见丈夫对九儿子这么凶,说道:“九儿又没有乱讲啥子嘛,你恁么凶做倒要吃人的样子干啥子嘛?你有气也不该往娃儿身上撒呀,他总没有象区大升挖了你家祖坟那么坏嘛。”
屈宝骏说:“你,你处处护着他嘛,二天有你的好下场。”
黄富玉得理不饶人,说:“我这是护着他吗?是你说话吃了炸药,不分好歹。九儿八九年没有回家来过了,一回家就被你骂得狗血喷头的。八姑娘被你嫌死了,你还觉得不够是不是?我晓得你安的啥子心,我面前生的你是一个也看不起的,想把他们一个个全都逼死了,好让那些小龟儿子来当家。”
屈宝骏着急了,说:“你,你扯这么远干啥子嘛,再说八姑娘也不是我嫌死的呀,你不要昧起良心乱说哈!是她没有那个福气嘛”
黄富玉不依不饶,说:“你们不估倒她去住院,她会死吗?现在你老汉儿刚刚才死了,你又想步他们的后尘当恶霸,照你们这样干下去,四牌坊非要变成一座阎王殿不可。我才不想当你的阎王婆娘,我们明天就走,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横行霸道:“
丈夫伤心而委屈地说:“我,我哪一点又做拐了嘛,我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了,是为了啥子?还不是为了你们的日子能过好一点,现在吃穿不愁的,你们反倒说我不对了,人家外人都不敢说我是阎王,你还自己说起我来了,不要忘恩负义。”
妻子也伤心的哭起来,说:“为了我们?收起你这一套,我还不晓得你究竟是为了哪一个嫩婆娘咧。九儿,走,我们回去,我搬到街上去住,那是你一个人的房子,总挡不了他的眼睛。”
这时殷金玉赶来了,将二人一顿臭骂,二人才住了声。
“你们两个住嘴!一个钉子一个眼,谁都想争个赢,也不看看这是啥子地方,啥子时候?说这个没有孝心,那个没有孝心,我看你们两个就没有一点孝心,看着自己的父亲惨遭不幸,尸骨就在你们面前摆起,不动手收尸,却横眉竖眼地吵个没完,成何体统?今天你们谁都不要动手,老太爷的尸骨就叫他两个收了,我在这里亲自看倒起。”
两口子谁也不敢还嘴,只好脱下自己的衣裳,将父亲的尸骨包了,忍住奇臭,一点一点放进了箩筐里,家丁们才又将其抬回棺材内一一拼好,准备请阴阳先生看好下葬的时间再掩埋。为了防止再次被人盗墓,这次把坟墓修得更大更结实了,还增派了五个家丁日夜看守,一直看守到公元一九五〇年六月土匪叛乱被人民政府彻底剿尽为止。
另一方面,屈宝骏又立即组织力量缉拿凶手,当日亲自去县里警察局报了案,要求警察局全力破案,捕捉区大升。
由于屈黎民的反对,岳雪红暂时没有参加缉凶队,回到了搜心宫,继续进行募捐活动。
临走时,黄富玉专门把岳雪红叫到无人处,对她说:“小雪姑娘,你的身世我也了解了,他们害怕你,我不怕,我一没有整人害人,二没有当讨人嫌,怕啥子哩。我以前和你亲娘吴月珍还是很要好的小姐妹,对于你们薛家,我决没有一点伤害之处,你不会报复我吧!也不会去报复我九儿吧?”
小雪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迟早会被大家了解的,但真的让屈家的大太太说出来,还是大吃了一惊,急忙分辨说:“大太太,你听谁说的,我不是吴月珍的女儿,我姓岳,我叫岳雪红呀。”
黄富玉拉着小雪的手,诚恳地说:“小雪,你别瞒我了,你一来,我就看见你象你母亲吴月珍,好多人都这么说咧。以前只是猜想,不敢肯定,现在已经公开了,你怕啥子噻!害死你父母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在兴隆场也没有了你的仇人啦。你是个聪明能干的又有福气的好姑娘,不要只想到报仇,要想到如何去过好将后的好日子。现在老太爷把嫦娥山庄都给了你了,大家都猜不透这其中的原因,其实我早猜透了。这也许是老人家对你父亲、母亲的一点补偿吧。你父亲死得惨烈,但他为咱屈家修建了嫦娥山庄,节约了大笔的钱财;你母亲也马上要成为咱屈家的人了,却遭了区大升的残酷杀害。老太爷从心底伤心呀。再加上他生前积怨很深,同许多人都有过节,别人就是不讲,我心中也明白。我们也劝说他不少,在生争好强,死后没得享。可我们晚辈说话,他哪里肯听。今天,区大升不来敞坟,说不定明天巴山虎也会来敞坟的。依我看,人还是多做善事好事的好,坏事做多了,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宁的。象你娘,平时为人好,一生都在做善事,死后十几年了,人们还在怀念着她。小雪,你跟着九少爷,要随时随地多多提醒他,千万不要去做那些讨人嫌的事情。我和他阿亚的想法就不一样,他们看媳妇看娘屋富不富,有没有权势,要门当户对。我则看人能干不能干,有没有孝心。和桃花比起来,其实我更喜欢你。穷人的孩子能挑大梁,好主持家务,大少奶奶就讨人喜欢,她也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娃子啊,一直在不声不响的做事情,从来没有埋怨和不满。”
岳雪红耐下性子,好不容易把黄富玉一大段劝世语听完了,也不好表示肯定与否定。因为她从心底就没有把黄富玉当作一个坏人或一个不好的人,就是一个巴家的管家婆;甚至对屈长鑫这样人人痛恨又畏惧的人,她有时还会产生一种与别人有一种不同的感知和认识,这个人从外表看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么坏呀,顶多就是一个人情美美的笑面虎;但是对区大升这种人却深恶痛绝,从外表到内心都认定区大升不是一个好人。正如四川话说的,头上生疮,脚下瘝脓,坏透了底。
岳雪红收回思路,对黄富玉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其实我也不想打打杀杀,做些血腥的事情,我娘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慈悲为怀,要心地善良。可人家偏偏要欺负你,硬起颈子挨一刀都脱不了手,那又该怎么办?难道当鸡当猪,任人宰任人杀吗?我爸爸对我说过,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我必欺人的道理,我自己的冤仇可以强忍不报,可我父母姐妹的冤仇不能不报呀!这一点,是谁都说服不了我的,大太太,我该走了,再见。”
回到公馆里,一看门口那大堆的纸灰,岳雪红急得直顿足,几乎要哭了。着急地问道:“老太爷的日记烧没有?”
几个仆人回答说:“也一起烧啦。”
小雪顿足道:“你们烧拐了。”
屈黎民出门来说:“是我叫他们烧的,我祖父是一个封建主义的卫道士,思想上不仅落后腐朽, 能写出啥子好东西来,干脆一把火烧了。”
小雪说:“哎呀!你简直犯了一个大错误,你烧毁的不是几本日记,而是销毁了兴隆场、十里冲的一段历史,烧毁了你阿公的许多罪证。通过翻看这些日记,也许能找出害死我父亲、母亲的幕后策划人。”
“你真的相信我阿公会是谋害你父母亲的幕后策划者吗?”屈黎民疑惑地问道。
小雪说:“我不敢肯定那么说,但是你阿公日记本有那么几句话,我记得很牢,他说道:‘吴月珍的死是非常可惜的,若她不死,我们屈家的损失将后会更大,应该让她死。’看来,我娘被区大升杀死时,你阿公已经作好了要让我母亲死的准备的。”
屈黎民失悔道:“你为啥子不早一点讲嘛,不然我就将它留下来让你仔细看嘛,吴三孃对人这么好,死得太可惜哪。”
小雪见屈黎民着急了,安慰道:“哎,已经烧掉了,后悔又有啥子用呢?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二天不要干这种蠢事就行了。”
屈黎民又天真地问:“假如我阿公真参与了谋杀你父母亲的活动,你又抱啥子态度对待这件事呢?”
小雪马上反问道:“你是你阿公生前最疼爱的孙子,假如你是我,你说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
屈黎民说:“依我看,亲归亲,情归情,这件事还是应该彻底查清,还历史的真实面目。你父亲薛振川本来是一个人人敬慕的大英雄,却戴着一个可怕的罪名而无辜死去,这是极为残暴的。如果是人为的陷害,就应该惩办凶手,恢复被害人的名誉。不能让好人永远披着臭名声进地狱,还去受炼狱之苦。特别是他的后人,更不能受其株连和贻害。记得在我离开家之前,曾经要求我阿公派人去追拿凶手,他当时完全有能力抓住广智和尚和区大升的,可他对抓凶手并不积极。现在突然把嫦娥山庄赠送给你,的确叫人感到很意外,但仔细想一想,又不觉得奇怪了,这可能是他向你父亲和母亲认罪,赎罪,争取你对他宽谅的一种表现吧。如今他人也西游冥天,戴着罪恶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对他的仇恨自然也应该消除了,应该把仇恨集中到日本鬼子身上去,多募捐,多筹粮,送到前线去打日本侵略者。小雪,我的话对不对?”
小雪听后,沉思了一阵,说道:“你的话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人嘛始终要重情重义,忠勇两全,以国家利益为重,国恨大于家仇。可作为他们的儿女,明知他们是冤死的,惨死的,却不去为他们报仇雪恨,这未免太无孝道了。死去的人的帐我无法清算,也不再计较,但活着的人的帐我是一定要算的,谁也不能劝我放弃。”
屈黎民继续劝说道:“孝道当然要讲,家仇也应该报,可当面临着日本侵略者飞机大炮的狂轰烂炸,我们的同胞一批批倒在敌人的血泊里呻吟的时候,你的私仇仍然还那么重么?拳头还仍然忍心砸向自己的同胞吗?”
小雪只好说:“事情都这样铸成了,我又有啥子办法呢,反正我一切都听你的,你是大学生,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不过,不论以后在啥子时候,啥子地方,只要听到有区大升的消息,我就要去捉拿他,请你不要干涉我。”
屈黎民说:“行,我不会干涉你的,反而会全力支持你,我和你一样痛恨区大升这样的地痞流氓,那天我见你娘被烧死了,你又受了重伤,我也哭了好几场。也跟着乡亲们去抓过凶手,跑到天堡寨时,还摔了一斤头,差点儿滚到岩底下去了。人们都说兴隆场很好,其实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呀。有人怪咱屈家在这里大兴土木,巧夺豪夺,把老百姓都害苦了,整穷了。屈家的罪恶是一方面,但是有些地方并没有姓屈的呀,照样有灾难,老百姓照样受苦受穷,恶人照样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纵然就是把四牌坊毁掉,把屈家建的庄园全都毁掉,屈家的人一个个全杀光,难道兴隆场的百姓就因此富裕起来了吗?绝不是的。小雪,你说这是为啥子?”
小雪想了好一阵,才回答说:“是因,因为穷人的命不好,生来就是命苦。”
屈黎民激动地说:“不对,命运决定一切,这是唯心论,我们绝不能相信。我听周副主席给我们讲过一次话,他的话说得非常深刻。他说人穷富不是人的命运不好,而是当今的社会制度不好,要想让人人平等,个个自由,每个穷苦人都能获得幸福,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推翻万恶的三座大山。”
“三座大山,哪三座大山?不会是古佛山、缙云山、四面山吧,把它们推翻了,把它推成平原,山里的人就不穷啦?可那工程多大呀!就是挖山的愚公也不行呀!”岳雪红说罢,天真的望了屈黎民一眼。
不知道是小雪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这样说,屈黎民听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见小雪委屈得快哭了,又连忙安慰说:“好好好,我不笑你了,我说的三座大山是指侵略中国的外来势力帝国主义,统治中国人民几千年的封建主义,以剥削压迫工农大众的官僚资本主义,它们是造成中国人民苦难,屈辱的祸首,犹如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沉重的大山。中国劳动人民要获得独立、自由、平等,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就必须要推翻这三座大山,穷苦大众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将贫苦变成富裕,将剥削压迫变为当家作主,也必须要推翻这三座大山。没有了这三座大山,中国人民就如砸碎了千年的铁镣枷锁,打开了万年牢门,在翻身解放的洪流中狂奔。每个中国人都有田种,有工做,有衣穿,有房住,平等受教育,有病可以看医生,不受地主老财、资本家的剥削压迫。比四牌坊的日子过得还好百倍、千倍。”
小雪听屈黎民这么一说,心中开窍了许多,说:“九少爷,你的知识真丰富,说的话又新鲜又深奥,我原来真的不懂。就是我舅舅和两位私塾先生那么有学问,都没有给我们讲这些道理。这些道理太美好了,你讲得真好!”
屈黎民谦虚而自我解剖说:“刚刚听到是很陌生,时间长了就能懂得其中的道理了。我虽然是个大学生,刚刚听到时也一样的觉得新鲜深奥。也是好长时间才弄懂的,跟你一样也开了不少黄腔,真正懂得这些道理的是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那些共产党的领导人,他们才是最棒的。”
“我听向老师讲过,但她讲得没有你这么详细。”小雪的羞得满脸红红的,说:“我刚才又开了黄腔,不许你取笑我哈!我们小学生哪能和你大学生比哟。”
屈黎民见小雪真的害羞,也知道了她的面子观念很强,便很严肃认真地说:“不会的,一个人始终是掌握不完世界上所有的知识的,而且知识是不断地在增加、更新,所以,知识是永远都学不完的。其实,你懂的东西我也一样有许多不知道的。比如,你会功夫,会骑马,会演戏,会做许多的农活、家务活,我就不会。有许多地方,我比你差得很远,还得向你虚心学习咧。”
小雪抿笑了一下,说:“向我学习?九少爷,你是虾子过河——太谦虚了(牵须)。我是一个小小的丫环,怎么可以与你相比呢?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情能够实现吗?啥子时候能够实现?”
屈黎民严肃而坚定地说:“能,一定能,中国人民不仅可以实现各尽所能,按劳取酬,而且可以实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但目前首要的是要把日本帝国主义从中国的领土上赶走。然后再进行打倒封建主义,改造资本主义,建设新中国。小雪,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
小雪如实说:“明白了一些,还不完全明白。九少爷。”
屈黎民纠正道:“你怎么又叫上九少爷了,怎么改不了呢?”
小雪说:“你是大知识分子,我不叫你九少爷又叫啥子呢?叫不服先生,那是不礼貌的呀。”
屈黎民说:“不服、伯阳、黎民、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对外国侵略者,对反动的恶势力就是要不屈不服,喊起来还可以鼓舞我的士气,提高我的斗志,喊我黎民、不服,我都高兴,但绝不要喊我九少爷,贵家,真要贵家,我也只贵于国家,决不贵于兴隆场屈氏家族和四牌坊庄园屈家这样的小家。”
小雪开玩笑说:“好,我二天就永远叫你不和喽,输了钱,不要怪我哟。”
屈黎民却不明白,反而奇怪地问道:“输了钱,我怎么会去输了钱呢?”
小雪开心的笑了,说:“我说的是打麻将,不和就是手不顺,摸不着好子儿噻。”
屈黎民没有笑,却十分严肃的说:“哦,你说是赌麻将哟!你不要乱开玩笑,这些恶习我是从来不沾手的,赌博是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旧制度的一个肿瘤,它和腐败,娼妓,土匪、封建迷信一起被称为中国的五大病毒。谁要是沾上了其中一种都会带来无穷的灾难。我们今天的努力就是要消灭这些病瘤,让咱中国人民万代安康,安然祥和。”
“你真是与众不同哟,我是第一次碰上你这样的人。”岳雪红见屈黎民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好再同他打趣下去,默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去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浮想联翩,仔仔细细回味着屈黎民的话,直到五更之后才睡着。
第二天,人们陆续来到了搜心宫,在这里集中住了下来。经喻淑姜老师的提议,由他们这些人组织成立一个公口组织,抗敌民族解放先锋队,对外叫做“抗战歌咏团”这一建议,穆大姐第一个响应,并积极参与。
穆大姐是兴隆场哥老会龙船社的干事,又是董大爷的幺姨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而且还缠过足,但在兴隆场却有很高的威望,街上的人都叫她穆大姐。她又是屈黎民的干妈,因为四十岁了尚未婚配,屈家几兄妹平时不叫她干妈,而叫幺老子,据说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姑娘大了,一时尚未嫁出去,就叫她为老子,大大,外公,舅公,或者叫某某爹。象屈宝鸽当时未嫁出去时,贵字一辈的侄儿侄女便叫她幺爹。
屈黎民平时对她的干娘很尊重,认为她是一位义肝狭胆的英雄女子,回来后便邀请她出来支持他的募捐活动。
穆青良已经有七八年没有看见屈黎民了,如今见自己的干儿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还做抗战爱国的国家大事,自然欢喜不尽,当然满口答应。
此时,穆青良听了喻淑姜老师的建议,马上表态说:“对,募捐是一件既光荣又艰巨的工作,应该组织一个公开的民众团体来进行,名正言顺,谁也不好公开反对,前面来兴隆场募过捐的人不少,但绝大多数人的收效很小,其原因就是当地官府支持太少。我建议把乡长,乡队副这些人都请进来作后台老板,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的收获就更大些。我们龙船社有几间宽大的房子,可以办图片、壁报展览,还可以动员袍哥们参加,因为他们人缘广,消息灵,多数人都讲义气,比起那些认钱不认人的绅士们好多了。九儿,听幺老子的,我不会整你的。”
屈黎民点了点头,说:“对,我干妈说得对,不论他是啥子人,只要他赞成抗战,支持我们的抗日活动,我们就和他交朋友,友好往来。如果有人对我们的募捐活动不支持,反而进行各种阻挠,破坏,使我们的活动无法进行下去,不管他是啥子人,我们都要同他作坚决的斗争。”
袁永海大胆地问道:“九少爷,也包括你父亲和一切亲朋好友在内吗?”
屈黎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包括,国家危亡,民族危亡,我们只有义务去拯救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这是我们最大的亲情,也是我屈黎民的最大的亲情,没有比这亲情更大更重。一切个人利益,家庭利益都要服从我们整个民族的利益,国家的利益。我说得出,做得到,以后我若有口是心非,阴一套,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为,你们都可以当场批评我,骂我,甚至打我都可以,我绝不还嘴还手,这就是抗日募捐的态度。”
人们见屈黎民心诚志坚,也就放心了。经过一番议论,参与的十八个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是演出队,十三个人,由岳雪红任队长;另一组是壁报演讲队,五个人,由喻淑姜老师任队长。到外地演出时,两个组又合成一个队,叫川东南兴隆场抗日救国募捐宣传队。
这天,喻淑姜收到前线同学寄来的一封信,其中谈到了平型关大捷、夜袭阳明堡机场和忻口防御战,还附了一首诗词。这是朱德总司令在太行山前线写的一首诗,诗名叫《寄语蜀中父老》。
喻淑姜深情地念道: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
她又念了一首自己新创作的《募衣歌》,准备谱成歌曲教唱,让全体人民都投入到募捐活动之中来。
秋风起,秋风凉,抗日战士上战场!
姐妹们,在后方,多做几件棉衣裳。
一针一线缝起来,支持川军打胜仗!
募寒衣,捐铜钱,募来寒衣千万件。
姐妹们,不为难,走上街头大声喊。
寒衣募给川军穿,冲锋陷阵杀敌顽!
屈黎民与大家都鼓起掌来,屈黎民说:“喻淑姜老师的诗朗诵算一个节目。下面大家集思广益,多提出一些好的节目来。歌曲、清音、快板、金钱板、莲花落、小话剧都行。最重要是能激动人心,鼓舞士气。”
“好!好!”大家纷纷表态,决心搞好这次募捐。经过一个星期的昼夜排练,第一批节目排练好了。
诗朗诵有《寄语蜀中父老》、《募衣歌》;歌曲有《松花江上》、《嘉陵江上》、《太行山上》、《义勇军进行曲》、《黄河大合唱》;歌舞表演有《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们都是神枪手》、《拥护八路军 》、《川军哥哥大胆冲》;表演《满江红》、《放下你的鞭子》、《我要回家》;还有四川清音、金钱板、川剧唱段、小话剧大小不等二十个节目,可以演近两小时,再加上演讲十几分钟,一台完整的节目时间完全足够了。壁报演讲队的图片、文字也贴上墙了,第一天来参观的达到了好几百人,人们看了壁报的图片后,对日本侵略者充满了仇恨,对川军的英勇抗战表示了极大的钦佩,纷纷慷慨解囊,往募捐箱里投钱。
岳雪红站在募捐箱签维护秩序,见一群叫花子挤了进来,喊道:“我们也是来捐款的!”
岳雪红一看是张跛子、李瞎子、王驼子、骆抓手等一群叫花子,急忙说道:“几位大伯大叔大恩人,你们的生活那么困难,就免了吧!留着吃饭穿衣吧!”
张跛子说:“那不行,我们虽然穷,又都是残疾人,不能和川军兄弟一起上战场杀那些狗日的日本鬼子,但抗战的决心要有,心意要有,这是我们要了三天的钱,全部捐给前方的兄弟,让他们吃饱点,早日把日本鬼子撵出中国去!”
岳雪红坚持劝说道:“大伯大叔们,真的不行呀,你们捐了就会饿肚子的。”
李瞎子说:“我们晓得要饿肚子,但就是饿上一天肚子又有啥子关系嘛,总比他们把命交出去了的要强嘛。”
岳雪红还想阻拦,张跛子一群人跪了下去,齐声说:“岳小姐请收下吧!我们真心要抗日!”
屈黎民感动了,说:“我们收下,请你们都起来吧!”
见了这个感人至深的情景,人民捐款的热情更高了。到晚上一清点,收到募捐款八百二十七块钱和一些值钱的金银首饰,估价不低于千块大洋。多数是商人们捐的。
到了中午,宣传队搞了第一次午场演出,十五个节目,个个精彩,鼓舞人心,打动人心,激励人心。特别是小雪和史玉霞演出的小话剧,在这里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光往舞台上扔的钱就有四百块钱,两项加起来达到了一千五百多元。第一天出马就旗开得胜,极大的鼓舞了大家的工作热情。
前天开始他们又加紧新排演了一个四川山歌小调剧《送郎去当兵》,由屈黎民扮演新郎兵哥哥九娃子,岳雪红扮演新婚的妻子香妹子。第四天后正逢兴隆场赶场天,在午场上加演了这个节目。没有想到一下子引起了轰动。十几个节目就数这个节目演得最好,情真意切,当时便产生了极大的共鸣,有十几个男女青年当场表示要当兵上前线去杀日本鬼子。
节目是这样开始的:
在音乐中小雪先走上台,喊了一句台词:九娃子,张连长接你来了!
屈黎民在幕后答道:来了!(上台后说)今天我要当兵去前线了,我爱妻香妹子非要送我,我就陪她走一程吧。
(音乐起——)
(女唱) 送郎送出房屋门,伸手拉住郎衣襟,问郎几时转回程?
(男唱) 爱妻送我送出门,恳求你呀别伤心,杀完日寇就回程。
(女唱) 送郎送到黄桷岩,桃红柳绿真好看,叫郎多看家几眼。
(男唱) 家乡美景虽好看,北方同胞受熬煎,日寇不灭誓不还。
(女唱) 送郎送到大路边,人来人往肩挨肩,甜言蜜语说不完。
(男唱) 大路朝天人潮涌,青年争着上前线,妻子话儿记心间。
(女唱) 送郎送到码头口,泪水顺着河水流,船儿船儿慢些走。
(男唱) 码头起航顺水流,快快流到吴淞口,杀得日寇无处走。
(女唱) 送郎当兵打敌人,妻在家中将你等,生死都是郎的人。
(男唱) 夫在前线打敌人,妻在家中孝老人,前线后方一条心。
(合唱) 妻子丈夫都是最好的中国人!
由此,九少爷屈黎民和丫环岳雪红一下子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新闻人物和热门话题。人们把他(她)俩当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来评价,当然,多数人是赞佩、羡慕,也有少数嫉妒、仇视。
开演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桃花都亲临现场,把节目从头到尾全部看完,临走时,还把她募来的钱亲手交给了小雪,站一会儿,便无声的走了。
小雪几次都热情挽留她,要她留下来一起搞演出,她执意不肯,说自己嘴笨,不会表演。节目一演出完便回桃花塬去了。
桃花这种抱残守缺的孤芳自愈的思想,不仅没有得到屈黎民的理解和尊重,反而引起引起亲朋好友诸多的误解,认为大家闺秀桃花远不及一个丫鬟婢女岳雪红,甚至大太太黄富玉公开选择了小雪作屈家的未来媳妇。
这自然引起了桃花姑娘的病情加重,寒风遇雨,雪上加霜,成了一个时代悲剧。
桃花生死难卜,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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