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1」
　　畇畇原隰，曾孫田之。「2」
　　我疆我理，南東其畝。「3」

　　「二章」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4」
　　益之以霢霂。「5」
　　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6」

　　「三章」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7」
　　曾孫之穑，以爲酒食。
　　畀我尸賓，壽考萬年。「8」

　　「四章」
　　中田有盧，疆埸有瓜。「9」
　　是剥是菹，獻之皇祖。「10」
　　曾孫壽寿，受天之祜。「11」

　　「五章」
　　祭以清酒，從以騂牡，享于祖考。「12」
　　執其鸞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13」

　　「六章」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
　　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小雅·信南山》这首诗是《楚茨》系列祭祀活动组诗的第二首（后面还有《甫田》《大田》两首），不过与《楚茨》不同的是，该诗只写了岁末的冬祭，即烝祭。

　　至于该诗的主旨及这首诗作于何时，诗中的曾孙所指何人等，又有几种不同意见。一种意见是“刺幽王说”，认为这首诗是“刺幽王而思成王”，诗中的“曾孙”是指周成王。《毛传》《郑笺》《毛诗正义》就秉持此种观点。《毛传》：“《信南山》，刺幽王也。不能修成王之业，疆理天下，以奉禹功，故君子思古焉。”《毛诗正义》：“作《信南山》诗者，刺幽王也。刺其不能修成王之事业，疆界分理天下之田亩，使之勤稼，以奉行大禹之功，故其时君子思古成王焉，所以刺之。经六章，皆陈古而反以刺今。言成王能疆理天下，以奉禹功，而幽王不能修之。经先云禹功，乃言曾孙，见成王能远奉禹功。今幽王不能述修成王之业，非责幽王令奉禹功也。”

　　第二种意见认为这首诗描写的是（周朝）常有的祭祀活动，主祭人并非特指某个周王，甚至主祭人也不一定是周王。朱熹《诗集传》就是这么认为的：“此诗大指与《楚茨》略同。此即其篇首四句之意也。……曾孙，主祭者之称。曾，重也。自曾祖以至无穷，皆得称之也。”

　　清代方玉润对朱子的观点有不同看法，他在《诗经原始》中引用清代大儒姚际恒的话说：“此篇与《楚茨》略同，但彼篇言烝、尝，此独言烝。盖言王者烝祭岁也。《集传》亦以为‘大指略与《楚茨》略同’，而以曾孙为凡祭者皆得称之。案，首章从‘南山’‘禹甸’言起，以疆理南东之制属之曾孙，此岂为公卿咏者耶？谬矣！”并且，他说：“愚谓不宁惟是，诗中灌酒迎牲，谓为天子诸侯之礼。且曰‘献之皇祖’，则更非诸侯之所宜矣。”所以，他认为这首诗是“王者烝祭也”，即该诗是描写周王进行岁末冬祭活动的。

　　那么，这个周王是谁呢？方氏引用清代另一位大儒何楷所著《诗经世本古义》中的话说：“《楚茨》《信南山》同为一时之诗。《楚茨》详于后而略于前：自祭祊（bēng，宗庙门内设祭的地方）以前，但以‘祀事孔明’一语该之。《信南山》详于前而略于后：自荐熟以后，但以‘祀事孔明’一语该之。”然后，他得出结论：“是二诗同出一时，则二曾孙均指成王也，讵得谓凡为祭者皆得而称之哉？”再次给出了否定朱子的“曾孙，主祭者之称”的论据。

　　他还引用了姚际恒的话作证：“此篇言曾孙与上篇曾孙别：上篇曾孙指主祭者，此言‘我疆我理’，则指成王也。盖‘我疆’二句，此初制为徹法也。”据此，他说：“然则此诗乃正《雅》之错脱在此，非幽王时诗。”这也是对毛郑的“刺幽王”说的否定。

　　本文将综合上述各家之说对此诗进行一番赏析。鄙人认为，《信南山》与上一篇《楚茨》稍微有点不一样，多少有点思古的味道，主要是其首章的前两句“信彼南山，维禹甸之”，这两句虽然说不上是为了刺今，但却实实在在是在思古而不忘先圣之丰功。

　　《信南山》分为六章，每章六句，全诗共三十六句。六章采用的都是赋的表现手法。第一章是写不废先祖之功、勤为农事；第二章写得之天助、生我百谷；第三、四两章写喜得丰收、所获之物献于先祖；第五、六两章写祭祀活动。

　　第一章，赋。诗篇原文：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
　　畇畇原隰，曾孫田之。
　　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绵绵舒展的终南山，那是大禹治理的地方。阡陌纵横的田地，那是曾孙我耕种的地方。我把田地画好界线，地垄走向依地势或南或东。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信（shēn），即“伸”，延伸，这里是说南山延绵舒展。南山，终南山，位于陕西省境内秦岭山脉中段，东西走向，横跨蓝田县、长安区、鄠邑区、周至县等县区，绵延二百余公里。终南山是我国重要的地理标志，在古代非常有名。唐朝诗人祖咏的《终南山望余雪》里的“终南山”即指此山。你可以没去终南山实地游玩过，但对这首诗却不能不知：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穿越到盛唐时代，暮春里夕阳西下时分，站在长安城墙上遥望终南山的感觉？

　　维，在这里是表示判断，相当于“乃”、“是”、“为”。 禹，即那位治水英雄大禹。甸（diàn），治理。

　　“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上两句是思古，这四句是叙今。诗作者以曾孙的口吻表达不忘祖业，仍然勤勤恳恳于田事。畇畇（yún），平坦整齐，此指土地经垦辟后的平展整齐貌。《毛传》：“畇畇，垦辟貌。”原，广平或高平之地；隰（xí），低湿之地；原隰，泛指经过开垦整理的田地。对于“曾孙”的解释，各家争议较大。《毛传》说是“成王也”，《诗集传》说是“主祭者之称”，并说：“曾，重也。自曾祖以至无穷，皆得称之也。”清代的方玉润、姚际恒、何楷均认为“曾孙”是指（周）成王。从《信南山》全诗诗意看，曾孙指周成王的可能性比较大。田，此处用作动词，意思是在田中种植农作物并加以管理。疆、理，都是整理田地的意思，疆是修筑田垄以定田界，理是疏挖田中的沟渠以导水。南东其亩，依照地势将田畦整理成或东西向或南北向，以利于耕种为原则。

　　第二章，赋。诗篇原文：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
　　益之以霢霂。
　　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

　　冬日的天空布满浑然一色的阴霾，大雪漫天。到了春天又以及时小雨增补。土地水份充沛、不多不少，恰好利于百谷的生长。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古诗文网》引用《尔雅·释天》“冬曰上天”句，将上天解释为“冬季的天空”。同云，《诗集传》：“云一色也，将雪之候如此。”雨雪，下雪，雨（yù）作动词用。雰雰（fēn），形容霜雪很盛的样子，这里应该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雪下得大 —— 大雪纷飞，二是指地上的积雪很厚。“雨雪雰雰”就意味着丰收，这即是所谓的“瑞雪兆丰年”。 《毛传》：“丰年之冬，必有积雪。”

　　“益之以霢霂。”转眼初春到了，万物开始生长，正是需要水份的时候，此时正值雨水季了，老天又降下了及时雨，这个雨是细细小雨，滋润土地，帮助大地回绿。益，增加，这里有“生怕水份不够，所以补充”的意味。霢霂（亦作霡霂mài mù），小雨。

　　“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既有冬天的雰雰之雪，又益之以霡霂，所以，土地里的水份很充足了，却又不过分，很利于万物的生长，所以百谷萌生。优、渥（wò）、霑（zhān）、足，四字均是形容土地中水份充沛，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意思。

　　第三章，赋。诗篇原文：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
　　曾孫之穑，以爲酒食。
　　畀我尸賓，壽考萬年。

　　地界划分得明明白白，田埂沟渠整修得整齐疏通，黍稷苗肥杆壮，穗子沉沉。曾孙我的农庄收获丰裕，以此就可以酿酒为食。祭祀之时用来赐给神主和来宾，因此得到万年寿考。

　　“疆埸翼翼，黍稷彧彧。”埸（yì），本义为“边界、边境”， 疆埸指“地界田埂”。注意：“埸”不是“場”，前者读音yì，无对应的简体字；后者读音cháng、chǎng，对应的简体字为“场”。翼，本义为“谨肃、恭敬貌”，这里翼翼是形容地界田埂整理得整整齐齐。彧彧（yù），形容植物生长茂盛的样子。

　　“曾孫之穑，以爲酒食。畀我尸賓，壽考萬年。”以为酒食，就是用来酿酒做日常饮食。畀（bì），给予，此处指祭祀时赐给扮尸的人，以及来宾们。尸，祭祀时指生人扮演的代表受祭祀的祖先神明。

　　第四章，赋。诗篇原文：
　　中田有盧，疆埸有瓜。
　　是剥是菹，獻之皇祖。
　　曾孫壽寿，受天之祜。

　　田中间搭建了农舍，以便于田间管理；田埂上还种了瓜。这些瓜可以削了皮腌成咸菜，日后在祭祀时献给先祖的神明。曾孙我的寿考就可以得到上天的福佑了。

　　中田，即田中。为了方便农事，在田间搭建了农舍。剥是削去瓜片，菹是将瓜腌制成咸菜。

　　第五章，赋。诗篇原文：
　　祭以清酒，從以騂牡，享于祖考。
　　執其鸞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

　　祭礼上用的是玄酒和郁鬯（yù chàng），与之相配的是红色公牛，这些都是上供给祖先神灵的。（红色公牛牵过来后）主人亲自手拿带鸾铃的匕首，割开牛的毛皮，取出牛肠子上的肥膏（以此来迎接祖先神灵的到来）。

　　祭祀活动有两个主要环节。其一是“迎神”，就是“以郁鬯灌地，求神于阴”；其二是 “升臭（xiù）”，就是“杀牲取其血膋（liáo），血以告杀，膋以升臭，合馨香以荐神”。朱子《诗集传》：“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

　　郁鬯灌地是用特定的酒杯（酒具）盛上特定的酒（清酒），撒在祭坛的地上，这称为“迎神”。清酒，按《郑笺》的解释，清是“玄酒也”，酒是“郁鬯五齐三酒也”。玄酒其实不是酒，而是清水，在祭礼时用于代替酒，在宴飮时用来稀释酒。稀释酒用的调酒用具称为“盉（hé）”，它是用以节制酒的浓淡的，盛行于商代和西周初期。郁鬯，是一种香酒，用鬯酒调和郁金香汁而成，古代用于祭祀或待宾。而鬯是用上等黑黍酿成、味道香醇的酒。五齐三酒，也是古代祭祀中必备的。《天官·酒正》：“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沈齐。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

　　牲要用騂牡。騂（xīng，简体字为骍），红色，泛指红色牲口（牛羊马等）。周朝崇尚红色。牡，公的、雄性的，骍牡就是红色的公牛。享，上供给（神灵、祖先）之意。

　　要取红色公牛的血膋，需要由主人亲自动刀才算虔诚。鸾刀是刀背上带有鸾铃的刀。《毛传》：“鸾刀，刀有鸾者，言割中节也。”就是说，在割取过程中，还要符合节奏，不能胡乱割。“以启其毛”，给公牛开膛之前，当然得要刮去牛毛，《诗集传》：“启其毛以告纯也。”血，牛血。膋（liáo），牛肠上的油脂。

　　第六章，赋。诗篇原文：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
　　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进献的供品，都香气芬芳，整个祭礼的各个环节都中规中矩。先祖神灵降临，赐予我们大福，无限寿考。

　　烝、享，都是进献上供之意。苾（bì）、芬，都是说供品有香气。祀事，指祭礼活动的各个环节。孔，很。

　　「一章」
　　綿延舒展終南山，大禹治理在其間。
　　阡陌縱橫平整地，成王子民耕種歡。
　　地界田埂修整好，溝畦都按地勢穿。

　　「二章」
　　冬季天空雲一色，瑞雪紛飛兆豐年。
　　開春又來下小雨，雪水雨水灌進田。
　　土壤墑情恰恰好，百穀生長茂又繁。

　　「三章」
　　地界田埂好齊整，黍稷苗兒綠茵茵。
　　曾孫莊稼收成好，釀酒做食好嘗新。
　　敬給神主待賓客，神靈賜我不死身。

　　「四章」
　　農舍搭在田中間，田埂種瓜可嘗鮮。
　　瓜熟削皮腌咸菜，祭祀之時供祖先。
　　曾孫從此受天佑，福如東海壽無邊。

　　「五章」
　　迎神先把清酒灑，紅色公牛又牽來。
　　供奉祖先虔誠表，主人執刀親自裁。
　　刮毛是爲將純告，升臭血脂取出來。「14」

　　「六章」
　　供品供物皆齊備，祭壇瀰漫沖天香。
　　祭禮諸事都順利，先祖神明顯靈光。
　　大福賞賜曾孫我，壽比南山永無疆。

　　注釋：
　　「1」 信（shēn）：延綿舒展。維：表示判斷，相當於“乃”、“是”、“爲”。 甸（diàn）：治理。
　　「2」 畇畇（yún）：平坦整齊，此指土地經墾辟後的平展整齊貌。原，廣平或高平之地；隰（xí），低濕之地；原隰，泛指經過開墾整理的田地。田：用作動詞，意思是在田中種植農作物並加以管理。
　　「3」 疆：修築田壟以定田界。理：疏挖田中溝渠以利導水。
　　「4」 上天：冬季的天空，《爾雅·釋天》“冬曰上天”。 雨（yù）作動詞用，“雨雪”即“下雪”。雰雰（fēn），形容霜雪很盛的樣子，這裡有兩層含義：一是指雪下得大 —— 大雪紛飛，二是指地上的積雪很厚。
　　「5」 霢霂（亦作霡霂mài mù）：小雨。
　　「6」 優、渥（wò）、霑（zhān）、足：均是形容土地中水份充沛，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有利於農作物生長的程度。
　　「7」 疆埸（yì）：地界田埂。翼翼：形容地界田埂整理得整整齊齊。彧彧（yù）：形容植物生長茂盛的樣子。
　　「8」 畀（bì）：給予，此處指祭祀時賜給扮屍的人，以及來賓們。尸：祭祀時指生人扮演的代表受祭祀的祖先神明。
　　「9」 中田：即田中。
　　「10」 菹（zū）：腌菜。
　　「11」 祜（hù）：福。
　　「12」 清酒：清，玄酒，即代替酒的清水；酒，鬱鬯，以鬱金香汁調和鬯而成。鬯，上等黑黍釀製、味道香醇的酒。騂牡：紅色公牛。騂（xīng），紅色，泛指紅色的牲口（牛馬羊等）。
　　「13」 鸞刀：刀背上有鸞鈴的刀。膋（liáo）：牛腸的油脂。
　　「14」 臭（xiù）：氣味，氣味的總稱。

　　2021年2月20日星期六，上海三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