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市与全国其他城市一样,按照“备战备荒”的号召,当年挖了不少掩体和防空洞。改革开放之后,有精明的商人将这些闲置的防空洞租下来做水产品加工。夏季,里面凉爽的优势,能节省出不少运营成本。
冷虎到这家水产品加工厂干活的时候,已是高中毕业一年多后的事了。前期零零散散做过几份工,但都不长久。
上一回,他是进到了一家锯木场,干那种按天算钱的小工。大体力消耗和电锯刺耳的噪声虽然让他有点受不了,但工资比较诱人。
那天,有个工友正说到半截儿话,一段标了线的原木已经需要向木锯另一端推过去了。那工友本打算噪声消失后再把话说完,然而木段推完,他却直直地僵在了另一端,几秒之后,那人忽然哇哇大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冷虎和其他人看到,铁锯尽头的地面附近到处甩着锯末和血滴,有半只发烫的紫色手掌甩在地面。
冷虎离开了那工作。
加工厂的冷库分内洞外洞。加上空调的作用,里洞的气温比外洞要低十几度。冷虎他们的工作是给大虾去头去皮后,挑拣出一等二等,再将其每十只一排进行冰冻。根据需要,他们时而在里洞,时而在外洞。高频率的温度变化,让他们几乎总是处于感冒状态,整天鼻子堵塞,清涕长流。
在那里,他交到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哥们。有一天,他下午两点前去接班。同班组一个姓肖的哥们慌慌张张地从外洞跑出来,见到来上班的冷虎,连说了四五句“你太有福了!”。然后,不大连贯地描述了上午发生的一幕:几个年轻伙伴受不住大虾的诱惑,暗自将一只乙醇炉带了进去,用小锅在换衣间煮虾时,被工长当场抓了现行!由于临时工太多,工长一下记不住全部脸孔,只记住了现场人数。
“完了,完了!”肖仔一脸绝望的说,“工头要求所有参与者到他办公室听候处理,我要吓死了——还等着我这月工资回去给我妹妹交学费呢!”
冷虎有点侠气,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近半个头的工友,他叹了口气,说,“我替你去吧。”
工厂将收集到的虾头数量按人头计算了一番,冷虎两个多月的工资竟还不足以缴纳罚款,他索性连放在更衣室里的铝饭盒都不要了,直接跑回了家。
肖仔这个人很关键。任何人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毫无用处的人,居然决定了很多重要事情的走向。
2
其实,冷冰所毕业的师范大学也并非什么名校,所学的“马哲”专业也更是一般。但他运气还算不错,毕业时恰好一家中专卫校要招一个这样的教师。中专的校园面积不太大,学生多来自普通家庭,学习成绩都很一般。可是校园绿化挺好,员工宿舍多,给他分配的单身宿舍,足以让他和妹妹从容安身。
冷冰更看好这里的饭堂和环境的安全。这为他照顾妹妹提供了极好的条件。
原本平淡的教书生活,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很快被打乱了节奏。
那一年她17岁。在女生占绝大多数的卫校里,她显得性情孤傲、鹤立鸡群。父母的早年离异,让她那仙界下凡一般俯视众生的表情下面,有一颗孤独多情而敏感的心。
多数学生对政治课的兴趣不大,只是个打卡混学分的必修课。可这个年轻老师的讲课极其不同,与其说是讲课,倒不如说是邻居大哥在与你聊天。
与后来考上公务员的他大为不同,当时的冷冰话头机锋很多,逗趣段子经常张嘴就来。比如,讲解哲学里事物的联系,他会说一些大家十分意外和感兴趣的例子——
“你们将来都要谈男朋友是吧。”冷冰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说:“怎么判断男生是不是你真喜欢的人,是不是你能依赖的人,马哲在事物是联系的理论上面已告诉你了。你怎么办?你首先要观察他有没有哥们。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男人,事实上,他极可能是个另类,或者有不为人知的恶习。如果有朋友,那么你就观察他那些朋友是不是你喜欢和能谈得来的人,如果感到十分别扭,那么说明那个男生向你掩盖和隐瞒了什么。这就是事物是联系的一种表现。”
“那怎么判断他是不是真心的呢?”有女生着急地问。这引来阵阵笑声。
冷冰笑笑说,“男生最怕的是什么,知道么?”见大家都不回答,他继续说:
“一怕丢面子,二怕没钱。假如你想考验他,你就找个借口向他借钱。数额不用太大,他一两年的工资就行。如果他在你面前各种事情都维护自己脸面,又肯于毫不犹豫地借给你钱,那你就可以准备嫁妆了。”
下面笑声更烈。
讲到真理那一章节时,他提到了人们张口就来的说谎问题。他举了一个例子说:“在我们师范院校有一些非洲来的学生,汉语水平提高不快。有一回,我问同寢那黑人学生是不是听懂了,他便应付我说懂了。可我让他回答问题,却发现他啥也没懂。于是,我顺口说了句懂了个屁。不料,那人却对这句有了学习兴趣,问我懂了个屁是啥意思。我没好气儿地应付他,就是马马虎虎,半懂半不懂的意思。
第二天你们猜怎么着?他将这口语像法宝一样传授给了其他外籍学生。这一下可好。有个教授上大课,正好也问他们听懂了么?
这群学生洋洋得意地回答:懂了个屁。”
“你们看,”冷冰说,“撒谎一次后面往往要用九个谎话来弥补它!”
他告诫自己那些学生,千万不要私下里喊他马哲老师或正经老师,他更喜欢大家叫他哲学老师。
静琳从未听过这样的上课。她一会儿蹙眉思考,一会儿放声大笑。对于政治课的企盼,简直比吃零食还要期待。
很快地,她无可救药地陷入了爱情。尽管,这种师生恋并不被人称道,甚至被校方视作洪水猛兽。
然而,一切都没什么鸟用!
3
年仅11岁的冷雪对于爸爸冷震山狠心离他们而去,并不能充分理解。她甚至奇怪自己为什么不与两个哥哥一样,而要交了罚款才能上户口再上学。爸爸为了出国和还债,将家里房子卖了,临走前还将没完没了抹眼泪的自己揍了一顿。她感到妈妈死后,爸爸变成了个不大会笑,而且毫不通情达理的人。
二哥冷虎自从进入印刷厂工作,住进了集体宿舍。冷雪与大哥冷冰住一起,与二哥见面只是偶尔。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感到越来越不可思议。
有一天放学,她兀自哼哼着歌曲,蹦蹦跳跳地回到宿舍时,意外看到屋子里除了哥哥,竟还有另一个大姐姐。那大姐姐长得漂亮极了,只是眼睛始终不肯从哥哥身上移开。这让她十分恼火。
毕竟这是自己的哥哥。应该自己独享的亲人,怎么有人要与自己争抢呢?而且自从她的到来,哥哥与自己讲话明显减少了很多。
冷雪决定,一定想办法让这女生离开哥哥。
好在仅仅过了一年多,那个女生就毕业了。她分去了一家医院,从此来宿舍的次数少了很多。而哥哥则隔三差五地出去找她。
冷雪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哥哥叫她静琳的人,在她毕业那一年,是哥哥入职三年后的事了。
4
2003年,静琳到了20岁。
她已出脱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玲珑无敌的傲人身段,娇白嫩玉的俏脸,绸缎一般垂滑的齐肩秀发,悦如铜铃的说话声音,以及举手投足中流露出的浓郁蒸腾的青春气息,令所有初见到她的人都会一瞬间感到昏天暗地、头晕目眩。
有一回,静琳信步走过一个路口。正在指挥交通的交J与多数正路过的人一样,几乎同时感到周边空气骤然一缩!紧接着,一种庞大的威压感扑面而来。所有人都感到手脚冰凉并且四肢瞬间短下去了一截儿,胸口开始无来由地生发出一种虚弱和空荡感。即使绿灯变过了两次,交J 依然重复着她出现时所作的动作,好在另一个路口的司机也对绿路视而不见。一台经过的货车直接撞断了路边的树,司机毫无意识地坐在浓烟滚滚驾驶室里失魂落魄,双眼仍追随着车外那个正在远去的绝代佳人。
抓住蛇头的屠夫正要将刀子切入蛇身做开膛破肚,蓦然间,他感到一片肉眼可见的紫色气团围了上来,周围声音须臾间降了下去,时钟毫无征兆地停了一秒,他愣怔片刻后,将刀向下一切,毫无痛觉地将自己两只手指切了下来。市场里顿时一片大乱。
静琳路过的地方,仿佛有无数刀锋划过,让一切变得苍白而又无比凄凉。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到一种伤心和绝望,觉着身上软绵绵的,脚下的大地不停向下塌陷。
一个开着兰博基尼的家伙,在数度按响喇叭向她示意后,发现自己血液竟然凭空流逝,心脏也掉下去了一个角,几次踩刹却使不出来力度,便任由它向前面撞了过去……
用倾国倾城和惊为天人来比喻这个美人,显得苍白平淡,所有赞美之词也似乎毫无意义。
她所在的医院里成年累月地挤满了病号。所有人都闹着不想出院。医保卡只负责14天的住院费,于是有人背来成捆的现金,将医保卡当面折断后,又满不在乎地扔出去老远。
有个市卫生部门的领导暗下找到她,希望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如果可能,她可以直接从主任级做起,而且不用真的上班或者担负什么事故责任。很快的,市领导和开发商家里的公子们争相而动,承诺出一个比一个更加吓人的条件。仿佛她略一点头,让木星跨过火星再砸向地球,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好几个人会当即抢着答应下来。
“我才20。”她无所谓地说,“打算先干几年工作再说。”
这种看似心不在焉和耍小性子的态度,却更像是一种气体炸*药,它穿墙入户,毫不客气地在每个追求者心间 一 一 炸响。
有个见多识广孤独求败的富二代,跨越千山万水翩然而来。这之前,他听到伙伴黑马与人打赌失败的消息后,禁不住哈哈大笑。
“光靠钞票不行的,”这匹白马说,“还得有高颜值和智商!”
他付出代价,辗转着让一个院领导派她出来与自己吃饭。
那天下午,住院部的大院里,不到五点就停满了各种豪车。从院里的绿化带到一楼大堂再到四楼,身手矫健戴着墨镜的男人们表情庄重,肃穆地站了一溜儿……
医院里的同事们纷纷劝肖静琳赶紧跟随而去,她露出奇异的目光,仿佛别人是在害她,亦或者还在考虑提前下班如何打卡和请假的问题。最后,还是一位副院长跑来说动了她,“这么多人和车在院里堵着,多耽误病患啊!”
她换下大褂戴了口罩,像平时下班那样与同岗的伙伴们打招呼,塞上耳机,边向外走边找手机里的音乐,径自走去院外打出租车。
那白马本还想摆个谱。见她从楼内出来,示意豪车外的人给自己打开车门,还没等他站到车外,那美人已经像绕开路障一样,毫无停顿地从车头前走了过去。
只这一眼,便是他命中的万劫不复!
阳光下,美人的发丝根根飞舞,仿佛一群焦渴的灵魂,散发着夺魂摄魄的魔性,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外人看来,那仅仅是顺滑的发丝在甩动,可他却能明显察觉出它们的与众不同,直觉中,哪怕是轻轻摸上它们一下,此生所有的遗憾便能立即消失,即便呼吸从此停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呼吸短促,眼球急缩,手脚冰凉,血液刹那间向心脏倒流。周围物体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片灰白。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腿在大幅度地抖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拉回来已经离体的另一半魂魄。脚下一滑,跌坐回车内,有气无力地嘶哑道:“快追!”
这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一时间,由加长车组成的豪华车队纷纷调头。一方面忙着给头车先让出路,另一方面要有车先跑去前面给那台该死的出租车引路。他们白忙了,如果知道那个美人此时仅是在低头摆弄自己手机,一定会气到吐血。
肖静琳感到很奇怪,偌大的餐厅为什么仅有他们两个人用餐,如果只是两个人吃个饭,为什么要有十几个服务员在旁边笔直站着。
有两个服务员抬过来一只一米多长的鲜花篮,放到她脚前说,喏,这是给您准备的。
她第一感觉是这东西太大、太沉,自己难以带走,而且住处也没处放。她似乎有些感到挽惜,所以,她伏身下去取出来一枝拿在手上。闻一下后,显出一丝遗憾说,它不香。
白马脸色苍白心浮气躁,认为自己事先的准备还是太过仓促,所以,他恼火地派人赶紧去搞些带香味的。
“什么味道的好?”那随从小声问他。这让他无名火起,抽过去一巴掌说,“蠢!有什么买什么,有香味的,全部!”
一样一样菜品很快被布置上来。
肖静琳好奇地端详这些菜,渐渐皱起了眉,她一样也没见过,不敢轻易去尝试。
白马看着菜上来,显得小有得意,让服务员开始介绍菜名:
——这叫《水中望月》是海豚眼皮做的。
——这是《香飘万里》取自猴子鼻尖上的部分。
——这是“驴腿烫”,每片肉都是从活驴腿上直接削下来的。
——下一个菜是《凤凰朝阳》凤冠肉,只是没找到凤凰,只好用孔雀的肉冠代替。
肖静琳吃惊地摆手,让服务生停下来,去掉口罩说:“它们岂不是很疼?”
“不,不。杀了以后取的。”有服务员回答她。
“可是,”她说“这些都不是人应该吃的东西。”
就在肖静琳将口罩去除的一刹,白马几乎全瘫在对面的椅子里,他舌头打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美女的“惊为天人”,还是超出了他的所有预象。只见那美人俏眉勾风,眼神律动,烟颊藏笑,翘嘴含情。肌肤依如一种肉色的水晶,特别是高挑直挺的俊俏鼻梁,前端扬起的部分,简直是一种无情的勾引和挑逗!
肖静琳这种没见识的样子,让个别服务员禁不住暗暗发笑,感到她根本不入流,是那种被现代文明淘汰的那一类,不过,有一点哲学想法的人,也许会认为那是另一种智慧。
对于白马来说,周边的一切全都在轰轰作响,一切物体都在对面美女毫无表情的扫视下在阵阵打颤。天地即将闭合的巨大危机感,毫不客气地击毁了他心理大坝的承载极限,并折断了他骨缝深处的所有高傲神经!
在经历了半年的疯狂折磨,并花去差不多一架空客飞机的费用后,他变得落落寡欢,形容枯槁,举止颓废。整宿整宿地在街头奔走,毫无知觉地久坐在冰水里,无征兆地哭嚎,歇斯底里叫骂……他不想见任何人,更懒得说话。最后,他赶走了司机,打走了保镖,将一切看似豪华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不久后,人们有一天在江里发现了他的专车和他支离破碎的尸体。
“那也许是个好的解脱。”有知情人叹息说道。
为避免麻烦,肖静琳不仅常用口罩遮面,甚至总戴着宽沿帽。可那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追求者觉得那根本不是停下追求脚步的理由。
外表冷漠的静琳,早已执著地爱上了冷冰。共同的缺少父母关爱、同病相怜和相依为命的那种宿命感,让她深陷其中,始料不及,难以置信,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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