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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琴声

时间:2021/1/30 作者: 求实 热度: 372032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一首“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嗬!”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

  那时,我还只有四、五岁。我家座落在宝源公社翠兴大队叫凤仪园的地方。凤仪园是解放前地主修建的一座三合头的大瓦房。东边的两间横房在大跃进时被拆了。中间的堂房和右边小二间,让何家的两兄弟住着。西边住了两户姓舒的。

  早上,太阳从东边的石膏老方向出来,经过一天暴晒,落向了西边的凤凰岭。我家在凤仪园东边的当头上。凤仪园当门前是一个大晒坝。每当秋天到来时,晒坝上晒满金黄色的稻谷,耀眼得象黄澄澄的金子。

  有一年,有一户因为只有一个人,去当兵去了。房子也空了出来。

  我父亲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在那时也算一个“文人”了吧!生产队见我父亲有些文化,便让他当上了生产队会计。那时,一些报纸和各级文件基本上都送到我家。

  有一天,父亲对我说:“隔壁要来一个知青哥哥了。”

  过了两天,从后面山路上我们队的队长扛着一个皮箱,带了一个哥哥。哥哥背上背着一床被条,被条上还捆着一把二胡,象电影里的解放军一样,手里还提着一口瓷盆,另一手还提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行李,直接就进了我们家。

  待他们进屋后,我父亲就叫他们坐。

  我父亲拿了两只碗,倒了两碗开水,递了一碗给这个哥哥,又递了一碗给队长。

  队长对我父亲说:“佘二爷!这就是从城里来的小周,来我们队插队的。我想了一下,让他暂时住在那边舒X的屋,反正他刚参军要好几年才回来!其他地方现在也还没有恰当的。”

  我父亲说:“要得!就只有将就嘛!”

  队长对那哥哥说:“小周!这是佘二爷。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他说。我把隔壁的屋给你打开,你就住在这里了。”

  就这样,我隔壁住上了一个哥哥。

  小周哥哥住下后,有时也喜欢到我们家来。向我父亲要报纸看。有时他也给我一些小东西。我上无哥哥姐姐,突然间来了一个哥哥,心里也高兴不过了。

  以后的日子,小周哥哥便和社员们出门干活了。

  傍晚,天上月光皎洁。群星闪烁。月光透过东边不远小山埂上的大皂角树和几棵高高的桉树,在微风的吹拂中婆娑起舞,给夏夜增添了迷人的风趣。

  小周哥哥收工回来,煮了些红苕吃了,便一手拿了一个板凳,一手拿了二胡,坐到了坝子中间。只见他左手扶着二胡,右手拖着琴弓一来一去,便响起了:“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您是我们的心中的红太阳。……”

  虽然那时我尚未去上学读书,但经常同父母去看演出,有很多歌曲都听得懂,并且都会唱了。我儿时听了好些歌,《洗衣歌》、《草原上升起红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等等。

  城里来的小周哥哥比我还凶,他不但能唱,还能用二胡来拉。真是太厉害了。

  每当小周哥哥拉起二胡,我也情不自禁地跑到他旁边。他拉着,我也跟着小声地唱着。小周听着我唱,也非常的高兴,越拉越起劲。

  我妈晚上也很忙。晚上收工回来要煮饭来吃。晚饭后,还要宰猪草、洗衣服。

  有时,也不知拉了好一阵。听我妈喊:“幺幺!睡得瞌睡了。”我才离开。

  我父亲很少去晒坝。晚上,父亲都在那间只有十来个平方的吃饭屋里,在一张竹桌子上点上一盏煤油灯。桌面上,放了几本厚厚的帐本,和一架十七桥的算盘。另外就两支钢笔。白天,父亲出门干活,这些帐本都放在一个二尺来高,一尺五、六多宽的文件柜里,用锁锁上的。我从来都不敢摸这文件柜。

  桌子上面的壁头上,正中贴了一幅毛主席在庐山的座像。两边贴有红底黑字的毛主席草书对联。右联为:“四海翻腾云水怒。”左联为:“五洲震荡风雷激。”屋子的左边,还放了一间不算很宽的床。床上罩有一笼黛青色的蚊帐。

  这里,应该算父亲的办公地点吧!父亲坐在桌前,只听得算盘珠子噼哩啪啦地响,有时停下来又用钢笔在帐本上写了一会。我一般不敢靠近父亲。父亲很凶,瞪我一眼,我得躲得远远的。还不如找点其它的东西玩。

  自从小周哥哥来后,我只要听见小周哥哥的二胡一响,便跑出门去,听二胡。

  在不久后,有很多天。晚上却不见了小周哥哥。我问父亲:“爸爸!怎么好几晚上不见小周哥了?”

  “哦!是的。那天开会,说要成立一个宣传队,队长说小周哥哥会拉二胡,晚上就去排练节目去了。说七一要在街上去跳舞!”父亲说。

  又隔了好久。那天早上,父亲对我说:“娃儿!今天我们赶场克,去看你小周哥哥他们跳舞。”

  一听说要去看跳舞,我高兴惨了。我马上去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几口饭稀里呼噜就吃饱了。从桌子梭下来,便跑向了上街那条路上去等待。

  从我家上街的路先是一段爬坡的土路。从我家后门出来,走不多几步,便上了一根田坎,田坎宽且高,田里的秧苗绿油油的,不时还听到鲫鱼跳跃的水响。右转到田角,便缓缓地迈上一直向上的土路。穿过一个田壁,一块土,再过一根弯弯曲曲的大田坎,便与大石板相合。大石板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西凤竹,顺着大石板路一直向上,走上一百多步便上了顶。与另一条大石板路相合,弯弯曲曲,上了一坡又下了坡,又上坡下坡,终于在一根大楠木树的地方才算到了宝源场的街头。

  这楠木树,有十多丈高,旁边有一条石板上从街头直下到楠木树的根部。楠木树旁还有一个水井。不时还有人下去挑水来吃。

  离楠木树不远处,是一个小山堡,高不过一丈多。小山堡还有一根大黄桷树。赶场的人在小山上,蹬下来,一动不动。

  宝源街面不很宽,大约就一丈四、五来宽。两边房屋参差不齐,歪斜倒正。高约一丈六、七。有的盖的为杉皮,有的还时稻草、茅草。当然也有的盖的是青瓦。

  街上人熙熙攘攘。进场后,走过几家店子,便左转拐到一个八、九尺宽的小巷。再去十几步就是一道石门。

  石门有四、五尺宽。进门去就见四根一尺七、八粗的大柱子。这四根大柱子上面就是戏楼。这里在解放前是庙宇,叫禹王宫。

  听老人们说解放前,禹王宫供奉了很多菩萨。一九四二年,时任宝源乡的伪乡长王龙骧,兼任宝源王氏私立小学的校长。下令搬去了泥菩萨,改为了小学供人们读书的教学场所。留下了戏搂供唱戏用。穿过戏楼,便是一个大天井。天井两边分别是两间教室。教室上面分别是木栏杆,和通往戏楼的通道。戏楼对面是十多级台阶。

  这时,台阶上和木栏杆边都站满了看跳舞的人群。人声热闹烘烘的,正等待节目的开始。

  戏楼的前面,牵了一块很大很大的粉红色的大布。上面写有“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四十八周年文艺汇演”。

  过一会儿,粉红色的大布向两边拉开,从戏楼的左角走出一个姑娘,手中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走到了戏台的中央。姑娘把喇叭对在嘴上:“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四十八周年文艺汇演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东方红。由宝源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

  一个节目一节目过去了。这时,那个手提铁皮喇叭的姑娘又来到戏台中间:“下一个节目:二胡伴奏《毛主席,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由翠兴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

  小周哥哥出来了。在戏台的右边坐在椅子上,身穿了一件草绿色的衣服。只见他,左手扶着二胡,右手握住琴弓,一来一去地响起了:“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您是我们的心中的红太阳。……”

  另有十多个小伙和姑娘,他们边唱边跳,婀娜多姿。节日完毕,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过后,又是一个节日。几个姑娘还拿了一口木盆,盆里还装了一件草绿色衣服。小周哥哥演了一个解放军。姑娘们唱着:“哎!是谁帮我们砸锁链哎?是谁帮我们得解放呢?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

  他们跳了几个节目后,又来了一段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选段《打虎上山》。小周哥哥扮演杨子荣。

  小周哥哥演得太精彩了。跟电影中的杨子荣差不多。尤其,在乐器伴奏声中,小周哥哥唱起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当这节目完毕后,全场又一次响起了雷呜般的掌声。

  演出完毕后,我们回家了。在络上,很多人都在议论:“今天,翠兴大队的宣传队演出好精彩哦!那个拉二胡又演杨子荣的知青小伙,演也演得好,唱也唱得好。简直跟电影头那个杨子荣差不多。这小伙有前途!”

  我跟父亲回家了。刚吃过午饭。父亲又坐在了那间屋里整帐。

  不一会儿,小周哥哥过来了。进门就喊:“佘二爷!赵二孃!我们今天演出整安逸了。得了全公社的一等奖。公社张书记还跟我发奖状呢!”

  小周哥哥把手里的奖状,递给了我父亲。

  父亲对小周哥哥说:“我们在赶场回来的路上,好多人都在夸你呢!我幺儿都听到说的。”

  我也说:“小周哥哥真的。那们那些说:那个拉二胡又演杨子荣的知青小伙,演也演得好,唱也唱得好。跟电影头那个杨子荣差不多。这小伙有前途!”

  小周哥哥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又向父亲要了几张报纸。

  一天上午,我出门看到小周哥哥那边门开着,想必小周哥哥在家。我便走过去找小周哥哥玩。

  小周哥哥那边,一进门,便是一个六、七宽的巷子屋。进门那里,是一层石磨,再过一丈多远便是灶房部分。在刚进这间屋的左侧还有一道小门道往小二间的前屋。整间屋子象一个“7”字。灶头很大,是个可以烧两口大锅的双眼灶。

  灶门前是一根长板凳。半头还可以堆很大一堆柴草。灶背后很宽,有一个碗柜。碗柜黑黑的。碗柜的旁边有一张小条桌,可以摆放一些瓢、盆等物。挨灶头边还有一道窗门。窗门外是装生活用水的水缸。在碗柜旁的左侧便是一道小门通往后面的猪圈屋。灶尾正对的左侧挨壁头放有一桌饭桌。还有两根板凳。

  今天,小周哥哥没去干活路,在家洗衣服。饭桌上放有几本书。上面是一本《毛泽东选集》。书旁,还有一封信,信上还有一张两寸来长,一寸好几宽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姑娘。姑娘扎着两根小辫。苹果脸,很漂亮,象电影《上甘岭》里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女志愿军。姑娘穿着一件花衣服,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一棵树下。我拿起来看。嗤!嗤!嗤!这姑娘实在漂亮。

  我忍不住问:“小周哥哥!这姐姐是哪个哟?啷漂亮的!”

  小周哥哥边刷衣服边对我对我:“是我一班读书的同学。”

  小周哥哥没管我,我还看了信上的内容。小周哥哥以为我认不得几个字,其实我大概知道了信的内容。大略写我在那里插队、情况怎样。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一起啊,海枯石烂。

  这个姑娘如果跟小周哥哥一起,的确的般配。

  有一天吃饭时候,我妈对父亲说:“娃儿的老汉,我看克膝碗翁三好象对小周有点意思哦。挖土都跟小周在旁边的。我们是不是跟他们撮合一下。”

  我没等父亲开口:“妈!要不得!那天我过小周哥哥那边耍。我看见了小周哥哥同学跟他来的信。还有一张相,那个姐姐漂亮得很。翁三比起差远了。”

  父亲笑起来了,拍了我头说:“娃儿家家的,都精怪。”

  翁三不很漂亮,黑黑的,扎过辫子都一高一低。那天,在那边弯弯头割猪草,还跟芶二来吹龙门阵。吹一阵,还跟芶二来扯了狗连裆、蛇塞乌。芶二还整了一张大团结跟翁三说拿去买衣服穿。我看到了,没开腔。

  骄阳似火,晒得田野的禾苗慢慢地变得了金黄金黄。生产队刚收割的黄豆,基本上打整完毕,每个人都分了十多斤。

  这天傍晚,父亲叫我,提了一个布包包说:“今天是小周哥哥隔壁的舒大爷生日。你把包包跟舒大爷拿起去。你说:舒大爷,今天你生,我给你捡到一个空包包。好心点拿哈!”

  什么空包包?包包里装了两厢白糖,还有一瓶甘蔗酒。

  我拿起包包就过去了。进了舒大爷的堂屋门,舒大爷在灶房屋里。灶房屋里有几个人,有的坐在灶门口烧火。有的在灶背后切腊肉,锅里还煮了一锅豆花。

  舒大爷在洗碗。我走到舒大爷面前,把包包递给了他:“舒大爷!今天是你生,我爸爸跟你捡到了一包空包包!”

  舒大爷说:“佘二爷太客气了。你回去跟你爸爸和妈说,过一会儿都来吃饭哈!”

  我又回来一趟。我父亲和妈都过来了。我妈还帮忙在堂屋头摆了碗筷。

  小周哥哥也来舒大爷的屋里。农村嘛,座一向房子,有什么事都要在的。翁三也来喽。

  远处先来的客人己经坐满了两桌。过了几十分钟后才吃完了下了桌子。

  我妈他们几个女的,帮忙收捡洗后,又摆了两桌。

  小周哥哥和我父亲他们又坐了一桌。我和妈,翁三等一些女的坐了一桌。

  桌子正中放了一大碗腊肉、两碗豆花、两碗凉拌黄瓜,一盘花生米,还在两碗腊肉汤煮的豇豆。

  小周哥哥和父亲他们一桌,喝酒喝得好高兴,又划拳又估子的。我们一桌都是女的多,没有人喝酒,一会儿就吃了。

  我的瞌睡也来了。先回去睡觉了。

  突然间,我听见妈喊父亲:“娃儿的老汉!你听到没有?小周那边闹起了。”

  父亲被叫醒,听妈说:“你们喝一阵酒。小周整醉了不是?出大事了。翁三钻到小周的床上去了。”

  不一会天亮了,那边还在闹哄哄的,翁三她妈翁大娘也来喽。

  翁大娘知道了那些事,破口大骂:“狗日的不象话,竟勾引我的姑娘。我的姑娘还没谈老妈呢。今天不跟老娘整清楚试哈儿。”

  小周哥哥争辩着:“我昨晚喝多了酒,不知不觉就睡着喽!怎么回来睡觉的都不晓得。等我要天亮喽醒来,才知道身边有个人。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的?翁三是怎么到我床上的我也不晓得。”

  翁三开口了:“小周是喝醉了。他过去的时候偏偏翘翘的。我去扶了他一把,把他扶上了床。他就把我拉上床去了。”翁三说罢,竟呜呜呜地哭起来。

  妇女队长王大娘也来了,叫住了翁大娘;“翁大娘过来我跟你说。”

  她们到了我父亲做账那间屋,在板凳上坐下了。

  王大娘对翁大娘说:“翁大娘!我看这件事情像这么办。我看小周这个小伙还不错。翁三做活路时都经常在那旁边。我早就看出你家老三喜欢小周这个小伙了。我还说几时来跟他们撮合一下。还没来得赢跟你说呢!还就发生了这种事。娃儿些的事你我都是过来人,懂的。”

  “家丑不可外扬,不要拢起到处吼。吼起没得好处得。你不如先把你家老三喊起回去。等我去问小周怎么办后再说。”

  她们的说话,我在旁边的内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翁大娘出去,拉上了翁三:“跟老娘丢人现眼的,跟老娘回去。”

  看稀奇的人都走了。

  我妈走后门出去,到小周哥哥的后门外,叫了一声:“小周!走我这边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周哥哥一会过来了。

  我妈说:“小周!究竟怎么回事?”

  小周哥哥又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赵二孃!我晓得,翁三一直喜欢跟随我左右,但我的确没得那个意思得。我那个同学在天台那边,一直都在通信的,还说几时想到我这边来的,上次来信还跟寄有一张照片的。”

  我妈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什么都不晓得。没有发生关系,那也就没得啥子。如果你同学要过来,你们就商量早点结婚嘛!也断了别人的念头!我祝你们幸福!”

  小周哥哥听了我妈的话,如释重负,又去干活去了。

  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小周哥哥又拉起了二胡,拉完几曲革命歌曲后,拉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九九艳阳天》,还有《梁祝》。最后,还又拉又唱了一首《熬包相会》才去睡觉了。

  第二天中午,从后面的小路上来了两个身穿黄色衣服背枪的人,直接就到了小周哥哥的那边。

  有一个说:“有人向公社革委会反映,说你奸淫贫下中农的姑娘,演唱反革命歌曲。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不由分说,就把小周哥哥捆了起来,拿起了小周哥哥的二胡,去了上街的路。

  从此,小周哥哥不见了。凤仪园再也听不到二胡的旋律了。

  后来,我上学了。不久,我们家也搬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小周哥哥,你在哪里哦?

  20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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