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那天的晚霞(下)

时间:2021/1/26 作者: 末文 热度: 382910
  那天的晚霞(下)

  水波一闪一烁反射着早春艳丽的阳光,远处还是十里荷花。

  忽然间,前面一线景色映入眼帘,一条小船,一个姑娘,一双桨,缓缓的迎面而来。豆绿色湖水里闪烁着一点红,格外显眼。船随浆的节奏前行,姑娘随浆轻舞,看不清脸蛋儿,但已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两船相向而行,距离拉近的飞快,姑娘着褐底红碎花粗布上衣,扣子在腋下的那种。下身蓝色的裤子,看不到她的鞋。看年龄顶多十八九岁,素面朝天,中规中矩。这个画面恰似专门为我设计、排练的!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直至相互重叠又倏忽而过。难得这十几秒钟!让我看清了她那双最吸引眼球的猫咪般微微上扬的眼睛,那嫩嫩的略泛红光的脸蛋,还有那条马尾辫。之后是她迎着夕阳渐渐远去的背影,水的涟漪把落日拉长又挤扁……“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真遇到凌波仙子了?感谢上帝赐给了我短短的几十秒钟!那个时刻没法不以秒来计算。红日,余晖,回舟,湖水都是美的元素,再加倩女更加美不胜收了,恰似翠绿的莲叶丛里开了一朵粉艳艳的荷花。可惜,那时候没有相机,更不知手机为何物,要不然我会拍下来与你分享。

  “兄弟,你是国家干部,媳妇还用愁啊。”女主人咯咯笑了。

  我发现了美。

  她发现了我发现了美。

  看来一切都逃不过“过来人”的眼睛。她一句话把失态的我拉了回来。“整个湖里没有跟你靓的小伙了!”“你们国家干部不会娶这户的”。“ 你这身衣服也挺值钱吧?”女主人说着,在朝我微笑。看着喜欢,就是想娶,她比我还直接呢。几句话倒说的我美滋滋的。那天我穿着丹宁布长裤,黑皮鞋,黑色休闲西服上衣,里面是白底碎花衬衣,上下都挺括,自己能感觉到与渔民的格格不入。受人恭维真是件愉快的事。她轻声的挖苦换来的是我的略带羞赧的笑。那姑娘没法不让人傻傻的看,她的身姿很容易让人想到当时央视播过的“推呀拉呀转又转”那个画面。

  姑娘的出现使此行的我又多了一个想不到。之前的“想不到”多是让我歉疚,是自己“恶”的衍生品;这个想不到让我醉,醉的几乎没法控制呆呆的自己。湖里有凌波仙子,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凌波仙子。或许她就是了。那脸蛋,那马尾辫,那轻盈完美的身姿,那圆润的曲线能不让人痴迷,让人醉?

  再没有恰当的词来形容她了。

  一个地地道道的灰姑娘。

  创造一个平台她会绽放出隐藏的美丽……

  美景消失了,丢下怅怅的自己。蜻蜓在眼前飞绕,和煦煦的春风抚摸着我的脸颊,嘴角上没有了微笑,但思绪已不再灰暗。

  太阳又下去了一截。远处腊山隐隐,湖光点点,云雾绵绵,围网和围栏无边无际横陈开去,景色真是美丽。渔民们天天湖光小船水鸟,再秀美也看腻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就像他俩闻不到湖水的腥味。姑娘迟早是人家的人,更不可能送去读书的,但这不影响她的自然流露的美,就像湖水满了会溢流一样。漂亮应当是自身携带的东西,有的人自然有,有的人再怎么也自然没有,就好像有些地方能挖出煤炭和金矿,而有些地方再怎么费劲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她不是我的初恋,眼睛拉直了与初恋是有一定距离的,这段距离就像小时候的我与柜台里面的糖果那么远。没有想入非非,更不可能接近爱情,只是我的对审美的判断。她所绽放的俏丽容颜,也不禁令我为之担忧,眼前坐着女主人,更让人觉得青春的不久长。时光再往前挪移一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恐怕就会极盛极艳随后便倐然辞枝陨落了吧。太阳出来,月亮歇息,撑船摇楫,打发着命里注定的每一个日子。再过去十年八年,她会不会与眼前的女主人一样,身旁围着三四个孩子?菡萏香销,绿波愁起,她的现在会是她的完整的将来吗?

  心思总算回来些了。刚才他是否也在欣赏?我无暇顾及。篙和湖水在一刻不停地缠绵着,我的思绪在随着姑娘的轻盈划姿而漫游、飘洒,绳子里的娃娃也紧紧粘着我的意识不放。

  “兄弟,累了可去后蓬里躺躺”,她再次谦让了一下。我往船舱里看了看,主人最放心的地方,意味着什么值钱货也没有,除了一张苇席。“嗯!”他已不再是提醒,而是警示,带有下不为例的厉色。这是第三次他发现了我发现了他的怒目主义,他看她的时候是不忘用心观察我的。一个嗯字唤醒了我的注意力。骨感何在呢?嗷,明白了!所有铺盖在船篷后出口外面放着,被子下面有个大铁桶,桶里肯定有水?“鱼儿离不开水”,那里面是他们今天的“口粮”?我所追缴的正是那点口粮了。“这个呢那个,嗨!忘了让兄弟喝水唻”,“兄弟,我给你倒杯水,呵!”很显然她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他的指点下,更用心了:最好让我原地不动。这是急中生智,也是本能使然。她拿起身边的壶,取了马克杯(现在想来,船里好像只那一只杯子吧),往里倒了水,涮涮顺手倒进湖里,又倒满递了过来。这是我急需的,刚才看到了他们的蜂窝煤炉子,想要水喝的,可是没好意思张口。那个年代还没有瓶装矿泉水这一说。经过一杯湖水的滋润,我轻松了许多,满眼里是水口里却渴着滋味格外不好受。湖水确实是甜的。“吃了人家的嘴短”,他们离成功越来越近了。我再仔细品着他和她,一个用心说话,一个用眼睛说话,两个人在思考,二对一,是不难将我拿下的。看来,在家里面他应当是占上风的。平时她话多他话少,但一槌定音的权力在他。她叨叨半天,他震破鼓膜似的哼哧一句,就这么定了。他多虑了,我观察她心里的内容不会比他少。她少的或许是女人的水性,因为身旁有四个孩子;他少的正是身上少背了个娃娃吧。她坐着足够稳重大方,他站着也足够的高。她始终小心翼翼,谦谦的恭维着我,那是为了孩子为了丈夫为了家。他们多虑了,把我看复杂了。船已到了十里荷花的尽头,不能再等了。再送他们一个想不到吧。

  “你们走吧!”我放下马克杯。

  “领导我们正走着呢,船就这么快!”她惊讶着,“兄弟”又变成了“领导”。可能错听成了“你们走啊!”

  “哦,我是说你们靠岸,放下我,你们走吧”。夫妻俩都瞪大了眼睛!愕然望过来,样子像是买东西对方忘记了收钱。

  “兄弟你咋弄啊?!”她不无关切,眼里满是感激,也有一丝殷勤付出而大功告成的欣喜。我又成了兄弟。大凡心软的人这时是会替对方考虑的,就像他们对面的我。

  “我对不住这几个小孩!你们走吧”。我再一次印证了他们听觉的正常。成人执法是不应当让孩童尤其是当事人的孩子在场的。我是这样认为。父母的形象被人毁了,仇恨的种子便发了芽。

  我忽然间又有了良心发现,将口袋里仅有的两元两角钱掏了出来。我事先知道口袋里有三张,共两元两角钱的,因为清楚记得之前是伍元,花费两元八角后对方找零给的。将钱举在眼前并停留,意思是让她看到,给小孩子钱都得让大人看见的。那不是邀功,恰恰我是在赎罪,算是对几个孩子惊吓的补偿吧。“兄弟人家,过意不去啊……”三个孩子每人一张,其中两个每人一元,最小的那个得到两毛钱(但愿他不识数了)。“兄弟人家,过意不去啊……”给小孩子钱得每人一张,给他们分好,这是我小时候的切身感受。刚才说“你们走吧”时我还没有这个想法,真是佛魔一念间啊。

  如今30多年过去了,对自己最满意的举动可能就是那两元两角钱了,虽然我花费过千千万万个两元两角。现在想来,那是接近当时我一天的工资收入,美其名曰“慈心一日捐”吧。我可能是这一行动比较早的倡导者了。也算是点对点的精准扶贫了。当时我没有丝毫的纡尊降贵,我只是一个刚刚踏进社会的穷学生而已,孩子接过了钱,我口袋里已经空了。宿舍里枕头下面还藏着70元钱,这便是我的全部家当。根本没有纡尊降贵的资本。更没有那份自信,从小就有的自卑感始终赘在身上,至今没能扔掉。说到家,那恰恰是我内心里隐藏的自卑情结的展露。“我是国家干部,比你们强啊”,若有那样的结论可就是他们夫妻俩理解错了,误解我了。但是,我终究无法让她明白,是听了她的好话,喝了她的水(鸡头米我没吃)才给小孩子钱,放他们走的。我只是在同情着我自己,怜悯着十多年前的那个我而已。眼前的这几个孩子恰当地映照出了十多年前的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在严厉推行计划生育的年代,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而眼前的复制版,活灵活现,恰到好处。当然,反过来说,若我一登船,他们就骂咧咧,我还会放他们走,还会给孩子钱吗?那倒也是。他们的哲学简单而又复杂,夹杂着日月风雨的磨蚀和湖水的柔润。属土生土长的不需要文字也很难诉诸语言的哲学。这些对当时的我都足够深奥。此后多年,我多次给人炫耀过自己的义举,却不止一次地听到:“哈哈,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呀”。“还可怜他呢,生那么多孩子,活该让他受穷!”单纯的人才会做单纯的事。这是我对那时的自己最铭心的肯定了。

  轻轻的一声嘭响船触到了岸边土坎。我又是一跃,跳上岸,完成了我的一个轮回。轮回意味着救赎。接着转身朝向他们,准备挥手告别。“叔叔”,大孩子喏喏地叫了一声,两个娃娃站了起来,不见了胆怯,最小的那个扭头扒着船楦,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我。我由“领导”变成了“兄弟”,又由一名坏人变成了叔叔。收获满满。是“以权谋私”换来的。父母可能市侩,孩子应当是真实的。幸福来的太突然,我竟然没有答应,内心里却在惊喜。没有应答是最好的应答。总算对得起几个娃娃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不到,我们彼此愣了好几次。大人们含蓄,娃娃却会用哭声和“叔叔”作表达。“快叫叔叔!”父母也好像才反应过来,再叫就没有刚才那声那么自然亲切了。我微笑着,抬起了手,向他们摆了摆。算是告别。大孩子也下意识地抬了一下手,迅疾又放下了,并回头看了看妈妈,在验证刚才动作的对错。叔叔的动作我能做吗?他可能还没有这方面的家教,那时的农民还没有摆手和握手这一说。不难看出,那是儿童的天然模仿,夹杂着好奇与不自信,弱弱的又不失机灵。三个大人都面带微笑,他停下手中的篙,她也站了起来,让我看到了背上娃娃的小脚丫。短暂地定格了几秒钟的江边送客的温馨画面。之后,他几乎是同步用篙头猛力一戳岸边,没几下就调转了船头,歘的一声,迅疾开始了冲刺般的撑篙,一下由“活在当下”转到了“今天吃什么”。那种速度不得不让人想到逃跑二字。刚才是妥协与周旋,这下才是本能的流露,就像孩子们的哭。他们是在成全我,也许是怕我反悔。去码头还有几百米,我步行到达后,他们应当是安全的。

  我吓着了娃娃,又喝了她的水,概是两清了。

  我是在回走的岸上才开始忐忑的。冤有头债有主,这个账是要还的。只能死活这一块了。能奈我何呢?既天真又无赖。急忙搜肠刮肚地思索着辩解的理由。事实上,从踏进船边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随船在摇摆。一边是冰凉的法律、单位的纪律和领导的要求;一边是恻隐的心和三个孩子的惊魂,不停的在拔河比赛。法律和纪律和领导要求都是硬杠杠,但“县官不如现管”,管用的是那三个娃娃、三条绳。我一直同情小时候的自己,三个娃娃不仅让我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还看到了小时候的弟弟妹妹,能不怜悯进而放过他们吗?那倒也是;再说了给他们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也不是什么大错啊?那倒也是;在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下,却让他们生育了四个孩子,你们的错误更大啊?那倒也是;既然生下来了,就得让他们活下去,我只是尽力而为给他们点尊严,而已。那倒也是;你利利索索把船引到码头不就完事了嘛!可是四个孩子哭哭啼啼,我于心不忍啊!那倒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经验不足,若犯了错误,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吧?那倒也是。心里反复排演着各种对答。如果踏进的不是我自己,有其他涉世更深的同事,那好了,我可以置身事外,可惜,这是我在独立的行驶职权,要么惩要么诫,没有了任何借口。从那一刻起,我就认识到了权力确不是个好东西。尤其对我这样怜悯心挺强的一个人。小鸟乍飞,一切都新鲜。或许一个刚踏入成人社会的学生都有这个过程吧。

  晚霞照样温柔、壮丽和平静。码头那边就没有这么和谐了。水里簇拥交错着船桅船蓬,舳舻百米,有些拥挤。岸上是半弧形人群。领导在镇上喝酒一直喝到现在,已经酒气冲天了。“都拉上来!”他一锤定音。这么着,队长喊着号子,众人搭手强行往岸上拖船:

  队长:“都搭手!”
  众人:“嗨喽”;
  队长:“拉上船!”
  众人:“嗨喽”;
  队长:“拉它一拉!”
  众人:“嗨喽”;
  队长:“再拉一拉!”
  众人:“嗨喽”;
  队长:“都搭手!”
  ……

  一派粗犷豪放。听着这个号子一部分人热血沸腾,一部分人心如刀绞。“别拖了,我们交钱!”“别拖了,我 们 交 钱!”……这些哀求让我心碎。我在一边看着,能够感觉到下面的沙石对船底的磨损!能体会到船主揪心的疼。在船主的揪心的痛里我的心得到了些许的抚慰。

  不和谐画面里又闪现了靓丽的风景:在人群里又发现了那个小姑娘,估计是她放下船来这边看动静了。眼睫毛被泪水黏连着,下面挂着两行垂直的泪线,那种泪,是受尽委屈之后流出来的。一脸的带有稚气的怨愤。那种冷漠的怨愤里透着强硬,天真的更让人爱怜的强硬。她在心疼着船和船的主人,有人却在心疼着她,紧盯着她。一半是晚霞熠熠,一半是湖水依依……光线暗下去了,远处的腊山映衬在落日所烘的半空里,只剩下黛色的轮廓,湖面改变了颜色,增添了一种说不明白的温柔。这就是柔情傲骨吧。“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那种美见过的人都忘不了。之后的岁月里我也见到过很多很多的女孩,可没再见到过如此的青涩与温润,纷扰尘世里难觅那样的自然之美。她的美,源于湖水里面没有了尘埃。“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我发现了美,无限接近了美,可无法留住美。庆幸的是视觉里的美及时激活了我内心里的带着悲情色彩的温柔。

  惊奇的是,我无意间又在人群边缘看到了那对夫妇,男的肩上趴着个孩子。心里着实一惊!又被抓回来了?此时太阳快落下去了,感觉凉飕飕的,可是男孩仍赤裸着小身躯,他可能根本就没有衣服穿。“怎么了?”我赶紧靠近,窃窃的不无惊讶的问,担心着刚才的作弊被人发现了。“孩子高烧,我们去镇卫生院。”他答着,释疑着我的困惑,她眼神里透着焦急,也有对我的感激。“谢谢你呀,兄弟人家!”还在谢着。看着孩子的光光的小背影我的心里不是滋味。猛然间又想起了那三个孩子,肯定用绳子固定在船舱里了?可别到处乱爬啊?!祈求那三条保险绳了。春风裹着水面的凉气,一丝冷比一丝。我系了上衣的扣子。这时,趴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与我面对面了,他看见我了!愣愣的既惊讶又好奇的望着我,眼神里透着焦躁阴郁的光。他身体里发着高烧,外面风又吹着他毫无遮拦的小身躯。靠着爸爸身体的那一面会温暖些吧?我泪眼模糊。我再一次庆幸刚才那两毛钱(我能肯定背着的不是叫“叔叔”的那个大的,应当是最小的没能站起来的那个男孩)。风是凉的,孩子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只有好人才能享受到的暖意,那是抵御了冷风对冲病魔之后透出来的暖意。暖意比冷风更刺骨。身体发烧的孩子有爸爸的肩膀和妈妈的相偎,船舱里的三个娃娃只好盼着爸爸妈妈早些回来了。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啊。光线在暗着,距离在拉长,形象也在模糊着,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

  出乎我的意料,费了半天事,想好了的各种辩解理由,“考题”里都没有。领导只是通知我:以后不要再参加此类执法活动了。对一个涉世不深的毕业生单位足够宽容了。之后不久,我调离了那个县城。“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那不知姓名的夫妇和那四个孩子,还有上帝馈赠的美的插曲——那个划船的小美女再也没有见到。工作史上惟一一次耍横,完完整整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除了同情怜悯之外,我的心里真没有内容。

  现在想的,就是但愿他们能够看到这篇文章吧。
赞(2312)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