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贵珠和薛明亮的突然死亡同时气倒了两个人,一个是屈贵珠的阿公屈长鑫,平时,他对八孙女屈贵珠是极为喜欢的,是他的四大宝贝中最宝贝的一个,屈贵珠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屈长鑫却始终另眼相看,总认为她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非凡之人物,也许会像武则天,慈禧太后那样,是个凤中之王。真是个凤中之王,屈家不晓得要沾多大的光哟!没想到她中途却夭亡了,才仅仅活了二十四岁,这是多么年轻的生命呀!虽说结了婚,却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处女。他又为孙女与薛明亮的这种特别的爱情深深感动,所以当时便毅然作出了决定,将他(她)俩作为正式的夫妻进行了合葬,并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安埋了八孙女之后,屈长鑫病倒了,这一病便是数月之久。
另一个被气倒之人自然便是岳雪红了,她见八小姐突然去世,已深感悲痛,通过和八小姐这段时间的交往,已完全了解了八小姐真正的性格,虽说她表面上性格古怪,难以捉摸,霸气十足,内心却极富有同情心,自己平时虽说受了她不少的窝囊气,自己的人身安全却得到了她十分有效的保护。如今她突然离去了,今后自己在四牌坊就少了一个保护伞了。这且不说,自己刚刚见面的同胞兄长薛明亮也为八小姐殉情而死了,薛家一家人现在就真正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越想心越悲痛,也大病了一场。
殷金玉来看了几次小雪,嘴上总是骂骂咧咧的,非常烦人。但在黃富玉的劝说下,只得作罢,悻悻而去。小雪在张丽群的悉心照料下,只倒床不到三个星期便病愈了,她毕竟年轻气盛,又是一个练武之人,容易战胜大小疾病。
自从八小姐死后,四牌坊庄园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似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前一次八小姐失踪,四牌坊也清静过几年,但人们心头却诚惶诚恐,不晓得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祸事要降临到自己头上来,因为此时的老太爷屈长鑫急得像一头发疯的狮子,见到谁不顺眼,就想咬谁一口。现在而今眼目下,八小姐是真正的死了,老太爷是真正的病倒后到泸州住院治病去了。老猫走了,老鼠们弹冠相庆,又大势活跃起来了。特别是几个姨太太,如葛丽华、顾艳霞、邓元芳等,她们平时最恨八小姐,但也畏惧八小姐,这下少了一个祸害,她们欢喜不尽,认为自己养的儿女们这下可以抬头作人了,便有理无理地支持起他(她)们来闹事,争占上风,好显山露水,把一个庄园闹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黄富玉自失去女儿之后,成天处于万分悲痛之中,如今见庄园内闹得一塌糊涂,心机憔悴,无计可施,只有去求救婆婆殷金玉,让她出面压一压。殷金玉不等大儿媳妇把话说完,便气愤地说:“你呀,你,我怎么说你呢,好好的一件事,被你弄成这个样子,该被她们笑话你的,出了这种事,叫我出门都没脸面见人。珠儿的死,光你们才悲伤吗,我也心疼得要死呀!虽然没有去参加珠儿的葬礼,那是我气得不能走路了,但我天天在为她祈祷,在阳间没有过上好日子,到了阴间也该享享福呀,我已为她烧了九百盒钱纸了,还要烧一千二百盒。”
“多谢阿婆对珠儿这么关心,阿婆,您老人家要多注意身体,庄园的事,我也不会让您再去操那些心了,我自己去处理吧。”黄富玉见婆婆的确消瘦了,而且双眼红红的,肯定是哭过。她不好再麻烦婆婆了,说罢起身就要离开佛堂。
殷金玉叫住了她,说:“远亲近仇,耗子多了要打架。给老八老九和贵家的庄园不是早就修好了吗,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空着还要请人守,干脆把它分给她们几个,她们一走,四牌坊的麻烦不就少了许多吗。”
黄富玉说:“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又怕她阿公不同意,你是晓得的,阿公这个人喜欢闹热,把他们分出就真正的清静了。”
殷金玉说:“他有啥子不同意的,要怪还不是要怪宝骏没有本事统率好你们,原来都不错的呀,自从和那几个戏子染上后,男人不像个男人,女人就更不像个女人了,唉,散就散吧,乌棒泥鳅多了捏不住,怪就怪那个盖妖精开坏了头,不然,借十个胆子,她们都不敢作怪。等珠儿三七的那天,把她们都召集在一起,我要亲自对她们训话,不听话的我要用家法了,你是老大,要受得气,就再忍几天吧!”
黄富玉作谢道:“谢谢阿婆了,我先走了,至于用家法的事,我看就免了吧,我去跟他们好好谈谈。万一打个养老疾,抓药花钱还不是咱家自己的事。”
殷金玉说:“天下就数你是个好人,就依你吧!哦,还有一件事,你去把屈忠诚叫来,我有话要给他讲。”
屈长鑫此时还在泸州治病中,久久不能康复,心中也急躁不安,总挂欠着四牌坊庄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这一天屈忠诚来看他,听了屈宝骏几个姨太太分家的报告后,气得直骂娘:“怎么样,我说嘛,钟馗一走,小鬼就要闹事嘛。这还还了得,简直要造反,回去!回去!赶快回去。”
第二天,便坐了一乘滑竿赶回了四牌坊,立即把大儿子屈宝骏召到床前,对他说:“我才走了几十天,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是怎么当家的?你别申辩,你想往你阿妈头上推是不是?她们毕竟是女人嘛,我已是快满七十的人了,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当了,可你们谁撑得起呀,好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也是马上要满五十的人了,腊月初八五十生日一过,你那乡长也不要干了,当了十年多,也该当厌烦了,也该回来管管你那些婆娘儿女们了,接任乡长的人找好没有?”
屈宝骏说:“愚儿无用,让老父亲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让父亲坐享清福了,可自己身兼乡区的几个职务,顾不了家庭之事,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也只有父亲这样的人才压得住堂,所以拖了几年,让父亲操碎了心,当儿的实在不孝,至于乡长人选问题,我已考虑了整整两年了。最后觉得还是老四贵威能够胜任。”
“你不觉得他人太矮小了吗?”屈长鑫迷惑地问道。
屈宝骏嘿嘿一笑,对四儿子夸赞起来:“我是老屈矮子,他是小屈矮子。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别看他人矮,心却比天高,跟我一样,也是个顶呱呱的屈志高呀。”
屈长鑫虽然喜欢和看重长子屈宝骏,认为他是个治家理财的高手,样子猪相,心头明亮。可他喜欢其貌不扬的四儿子,这一点连知子莫若父的屈长鑫也琢磨不透。只好说:“你喜欢他,就把担子给他加重点吧,县里省上的关系我亲自去办。”
“用老四这都是无奈之举,”屈宝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姊妹,男女共有十五个,除了五个女的,还有十个兄弟,贵祖有职在外,他是不想回来的,前次挨了打,他妹妹贵珠死了都没有回来,以后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哟。”
屈长鑫插话说:“他不回来还好些,一回来就把四牌坊搅得鸡飞狗跳、昏天黑地的,都怪我自己平时把他宠坏了。”
屈宝骏说:“谁都怪不着,是他在外面交多了一些鸡鸣狗盗、歪门邪道之徒,教唆坏了。古人曰:‘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无论如何我的生日他必须要回来,不然别人会说他六亲不认、忤逆不孝的,说我们作老的无儿女情谊。他回来后,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把他管紧一点,不要再惹你老人家生气。老二贵宗人太老实,只晓得做生意。老三屈贵德自己作主当了中医,一天忙着采药抓药,没有指望了。老五贵万,又到荣昌任警察局当副局长去了,这还不是他外公的主意,目的是为了他的商会多一把保护伞。”
“副的有啥子当头,要当就当正的,就是一个正乡长都比一个副局长强十倍。那荣昌县过去被唐恶霸统治了十几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现在他被挤走了,就该趁此机会打进去,多抓一些权力,叫屈老五好好干,争取当局长,当县长。”屈长鑫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屈宝骏接着又说:“老六贵云,老七贵祥看了贵家从前线打来的信后,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偷偷地当兵上前线去了,我已回了信,叫他们投奔他四叔去,也有个照应,至少可以不上火线去冒死嘛。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老九贵家这娃儿,他一个大学生,手无缚鸡之力,跑到火线上去能干啥子呢,这不是白白地去送死吗?简直不可理喻,糊涂!阿亚,您老人家可以写封信把他叫回来,他一直听您的话!”
屈长鑫想了想后却说:“去前线锻炼锻炼未必不是好事,不经风雨怎来彩虹,不撒种子哪来粮食?哪个将军不是从枪林弹雨中滚爬出来的。你认为师长、军长、司令是随便打几仗就封上了。我看咱屈家后辈中以后最有出息的恐怕就是他啰。”
屈宝骏奇怪地问:“阿亚,你平时不是最不放心他吗,今天怎么又赞扬起他来了?”
“我当兵那年才只十五六岁,大大小小的战火打了不低于两三百次嘛,军队才是出人才的地方。可惜老子当年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江山,被他们几个王八蛋的妒贤忌能,联合起来把我整垮了。说我私卖军火走私,其实是经过了周师长同意了的,他们也得了钱的,我却作了替罪羊。不然,这四川哪里是他们几爷子的天下。哎,英雄不提当年勇。不晓得老九收到信没有,我多希望他快些回来呀,宝骏,再发一封信吧!出国去深造几年,回来就可以到中央去干事了。那时候,咱屈家就可以上有部长,下有甲长,中间有保长,乡长、区长、县长、省长,一竿子插到底了。哎,就按照你的意见办吧!让贵威先在乡公所当一个民政员,早一点熟悉一下官场的事,今后干起来了也顺手不费力。”
屈宝骏说:“阿亚,你还是回到医院去住吧,医院的条件好得多,家里的烦心事多,对养病不利。”
“我不去,我不去,医院全都是庸医,他们都是无能之辈,把我孙女都医死了,是个杀人的地方。珠子呀,我的珠子呀,你死得好冤呀。”一句话又勾起了屈长鑫伤心的回忆。他想起了屈贵珠的惨死,心头又悲痛万分,禁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弄得屈宝骏也眼泪兮兮的,再不好劝他了。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这个近七十岁的钢铁汉子,平时的为人亦真亦假,充满了虚伪,但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悲伤、痛苦了一回。
满玉在照料屈长鑫的生活起居,见状,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主人,只有陪着一起流泪,恸哭。
亲友们听说屈长鑫回家来养病了,都提着礼物来看望他。一时间,四牌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几个丫环忙不过来,岳雪红的病刚一好转,就被安排去搞接待,因她有文化,被安排作登记。五天时间下来,已收到了一百余人的礼物,有人参二十斤,鹿茸十五斤,冬虫夏草三十斤,活鸡一百五十多只,鲜鱼四百多斤,各种糕点一千二百多包,瓶装酒一千多瓶,鸡蛋十四箩,各种补药补品难以统计。还有人乘机送现金的,五天收了现金十万余块。送礼的亲朋好友中,有同宗亲戚,有各级官员,也有当地的佃户乡邻,他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但都来了。岳雪红见穷乡亲们送的东西都是大米,黄豆、葫豆等农产品,屈忠诚没让登记。十里冲除了唐九公,袁书奎、甘代全、晏三娘几家人没来之外,其他人基本都来了,保长屈子林一天还来回跑好几趟,问长问短,比关心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超过好几倍。
这一天屈长鑫精神要好一些,他叫屈忠诚进白鹿园汇报人们送礼的情况,屈忠诚因是岳雪红写的,便叫她去作了汇报。
屈长鑫见帐本写得清清楚楚,字迹整整洁洁,还没有错别字,问道:“这是你亲手写的么?”
岳雪红点了一下头,说:“是我写的,写的不好,你要不满意,我再誊写一遍。”
“不,写得不错,很好!很好!你读了多少书?”屈长鑫显得很兴奋,惊奇的问道。
岳雪红答道:“断断续续只读了六年书,还不算一个真正的小学毕业生。”
屈长鑫佩服地说:“小学毕业,有如此好的笔功,不错,难怪向团长一直夸赞你哟,的确让人赞叹不已。”
屈忠诚在一旁赞扬说:“小雪不但文化高,武功也很强,我看不亚于她哥哥岳小强。”
屈长鑫说:“小强也不错,只是有点高傲,碰上一个好师傅还是大有前途的,要是退回去二十年,我也会收他为徒的。哎,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把贵珠,不,把贵兰害苦了,至今还沉沦在痛苦之中。哦!小雪,如今八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已不需要你陪伴她了,你去陪伴十小姐吧,你是个有知识有见识有胆量的人,也许会将她从痛苦中劝醒转来。”
岳雪红一听,心中暗自高兴,赶忙答应道:“多谢老太爷信任我。”
屈长鑫说:“哎,你要谢就谢八小姐吧,是她临终时叮咐我要照顾好你的。我不能不听呀。你呀,真是个有福份的人,连八小姐这么难伺候的人都喜欢你,难得呀!你呀,以后到啥子地方都不会受刁难的。也没有人能刁难的得住你的。”
岳雪红听到八小姐几个字,心中难受,鼻子酸酸的,也不好再说什么话,默默地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天上下着小雨,阴沉沉的,在张丽群的带领下,岳雪红来到了十小姐屈贵兰住的齐雯井的住处。园子里栽了一大片芭蕉,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不绝于耳的声音,整个园子显得格外的僻静。
自从岳书强出事后,屈贵兰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寸步不出,头不梳,脸不洗,衣裳也懒得整理,床上的被子堆成一堆,地下摔满了一团团废纸,她一个人拿着一本书在看呀看呀,究竟看进去没有,谁也不知道。父亲找他谈话,她一声不吭;母亲葛丽华从泸州医院回来后,三番两次找她谈话,问急了就是那句话:“做人要有良心,人家救了你,你们为啥子就不管人家了?!”
母亲再三作解释也无济于事。葛丽华无奈,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后,只得叹气而去了。
今天,屈贵兰见了张丽群、岳雪红二人到来,只是望了一眼,没有说话,算是打了个招呼。
张丽群向她说明了来意,说:“十小姐,现在八小姐已经走了,小雪如今无事可做,老太爷想把她安排在你的房里,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你看如何?”
屈贵兰听后,许久才说:“给我作丫环,我不配,当初为啥子不给我,明明是小强的妹妹,该由我来照顾她,却把我骗到泸州去,让我失去了作媳妇的资格,作嫂子的资格,现在一切都晚了,夫君没有了,婆母没有了,我已丧失了信誉,名声,无脸再见亲人。我不要,我要一个人独自生活,一个人呆在这房子里,呆一辈子,反省一辈子,你们走吧,走吧!”说着,吟起李清照的词《一剪梅》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张丽群见十小姐屈贵兰因为小强的死,小强母亲的死,精神上肯定受了很大的刺激,便劝道:“十小姐,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往心里头记了。人越愁,心结就越解不开。”
屈贵兰扬了一下手中的书,念道:“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痴儿不解茶枯事。攒家私,宠花枝,黄金壮起黄金志,千百锭买张招状纸。身,已至此,心,犹未死。我已说明白了我的心迹,过去的事,我是难以忘怀的,至于你们能不能忘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说罢,又埋头看起书来,不再理睬二人了。
“这——”张丽群见状,无可奈何,只好对小雪说:“小雪,我们走吧!十小姐,我们走了,你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哟,现在天气渐渐冷了,别忘了加衣裳。”
屈贵兰说:“我再冷,也没有他泡在长江里冷呀,我再饿,也有一日三餐,可他却连供果也难吃上,房子再脏,也有一个狗窝,可他却是一个孤魂野鬼,连个墓莹都没有。可怜呀,可怜呀!”说到这里,十小姐又抽泣起来。
“十小姐,你不要悲伤了,是我哥哥命短,没有那个福分来相伴你。你不要再为他悲伤了,人死如灯灭,你的悲伤换不回他的再生,自己的身子要紧。”岳雪红自己的苦水一大包,还无处倒,倒劝慰起别人来了。
屈贵兰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第一次恋情岂能轻易忘记。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可以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乱赌给别人。”
张丽群听了这番话,似乎伤负了自己的自尊心,但在主子面前不好发作,只是说:“小雪,你陪十小姐散散心吧,我事情多,先走了,有事再来找我。”说罢,便迈出门去,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走了。
岳雪红真想告诉十小姐,你刚才那番话有些伤负人,但又说不出口来,只好找来扫帚将地扫了,把被子迭了,又去厨房打来了开水,做完了活,又闲了下来。而屈贵兰却好像身边没有人似的,竟一坐半天,一言不发。
岳雪红见这里纸笔都是现成的,也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她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女儿史玉霞的,一封是写给前线的史德灿的。信中简略地谈了她目前的处境,详尽地表述了自己对她(他)俩的思念之情。因史德灿的地址变动大,难以发出去,只好存了起来,这已是第五封信了。每一封信都有同样的话,希望他杀敌立功,早日打跑日本鬼子,好快回家来,把自己接出去。
小雪在十小姐的齐雯井只呆了一天,屈贵兰便下了逐客令,她一个人也不需要。把门一关,埋头看她的书,写她的字去了。
小雪无可奈何,只好去找张丽群重想办法。
张丽群连想也没用想一下,便说:“她不要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吧!在我身边安全。这个十小姐的相思病太重了,她妈妈已经给她换了好几个人了,她谁也不要,叫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她根本听不进。哎,林子大了啥子鸟都有,屈家的人也是一样,对爱情死心踏地的人有,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人有,终身只爱一个的有,妻妾成群仍不满足的人也有。对人谦和,办事公道的人有,专门整人害人的人也有。他们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可人就不一样,真叫人想不通。”
岳雪红说:“老祖宗只能生下儿孙的身,生不下儿孙的心,人的心处在不同的环境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所以古人就有一抱山鸡生凤凰,一群好狗出恶狼的说法。我看四牌坊的女人好像比男人们的心肠要好一些。”
张丽群说:“也不尽然,你刚来不久,时间长了,就晓得了这庄园内的全部情况了。为了少惹出一些事来,你就干脆在这里作一个帐房先生吧,我跟你干爷打个招呼,他不敢对你耍坏心眼。你同意,我就马上去对老太爷讲。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老太爷以前私下对我说过几次,因为你要照顾八小姐,就一直把这话搁在我心里头了。现在十小姐不要你,怎么办?这工作你能胜任,你过去是教书先生,有文化嘛。”
岳雪红想了想,目前去啥子地方都不妥当,便答应了。
张丽群赓即去了白鹿园,对屈长鑫作了请示,屈长鑫当即便答应了,并专门将三友客厅改为了会计房,同时兼作宿舍。生活改吃中灶,工钱每月十块大洋,这样,岳雪红以干活抵债的时间一下子就缩短为只有二年的时间了。而且职权和地位仅次于屈忠诚和范毛杆了。
屈忠诚把过去一年的帐目本全都交给了岳雪红,并自我标榜说:“我记的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一笔错帐,不差一分一厘,屈老爷对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因为我管得事情太多了,分一部分给你管,这是干爷对你的信任,今后一定要好好干,做到不漏一笔帐,不错一分钱,收支要平衡,亏盈有出处。当好一个女管家。”
岳雪红说:“啥子管家,听起来不舒服,只是帮你记记帐而已。干爷,刚开始干,难免有错,你今后一定要多多指教。”
“这是理所当然的,你是我女儿,我会全心全意帮助你的。”屈忠诚拨弄着算盘,侃侃而谈。
经过一个星期的熟悉,岳雪红基本了解了四牌坊庄园内的总资产,总收入,固定收入,季节性收入,每天的支出,每月的支出。这个账目并不包括其他几十座庄园,商店、工厂、矿山,田租的收支细项,这些帐目原先是由屈宝骏自己管的,记帐的工作则由二儿子屈贵宗负责,全部现金均由屈长鑫一人掌管,据说他把钱分别拿到泸州,成都、重庆的大银行存起来了,又有人说他把钱换成了金银玉器,在四牌坊修了几个地下金库藏起来了,少说一点,实心金菩萨尚有十座,金元宝五百个,金条有一千块,玉器有两千余件,总价值超过五十个兴隆场。但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只有屈长鑫本人才晓得。但有一点要说明,屈长鑫投入到四牌坊的开销费是很有限的,除了全庄园人的生活开支,走亲串友的开支,所剩余的并不多。
这一天,岳雪红吃了晚饭,正在油灯下翻看帐目,突然发现了安葬八小姐屈贵珠和哥薛明亮支出的金额不对,支出总数为五万七千二百一十二块钱。啊!用了这么多呀?岳雪红便对细帐一笔笔进行了核对,总数是对的。但在实物进入与现金支出上她发现了许多问题,比如猪肉一项当时只付出了一千六百块钱,帐上却写成了一千七百五十二块钱,这是当时干娘张丽群亲自操办的,她也跟着去了的。多记了一百五十二块,以少报多,这不是贪污行为吗?再看第二笔道场费也有出入,七天斋共付八百六十块钱,听张丽群说只付了八百块,六十块钱没给掌坛。但帐上照样记八百六十块,从中又贪污了六十块。两笔帐便贪污了二百多块钱,屈忠诚说他帐目清楚,没有贪污,没有浪费,一心为屈家克勤克俭,竭力操心便是一句假话了。原来这个忠实的总管家也在有意无意的吃黑心钱呀!
碰上这种情况怎么办呢?一边是自己的干媬爷,干妈张丽群对自己犹如亲生母亲那么好,怎么好去揭发呢?可自己现在身为财务人员,明明看见了错误的帐目不去指出来,又不去纠正,这不是一种失职吗?记得爸爸岳云山为了算对一毛钱,整整熬了一个通宵,最后查出来了才了结。干一行,就要爱一行,认真负责一行,不让主人吃亏,也不能让外人吃亏。应该找时间问一问总管家屈忠诚,不能让错帐永远错下去。
正巧,屈忠诚和张丽群给她送火笼来了,张丽群说:“现在晚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一个人睡觉,这房子又大,肯定很冷,你干媬爷叫我给你送来,生了冻疮,二天好长时间都好不了,又痒又痛,可难受了,我小时候生过,那真是造孽呀。”
小雪接过火笼,十分感激说:“多谢干爷干妈了。”
屈忠诚看了桌上的帐目本,问道:“小雪,这么晚了还在看帐本呀。”
小雪忙掩饰说:“没事,随便翻一翻,我害怕记错帐,在翻老帐,学你的经验呀。”
屈忠诚赞扬道:“有这种精神,你二天可以当一个出色的女总管。”
“我可从来没有那个想法。”小雪迟疑了一下,大胆地问道:“干爷,有一笔帐,我想问一问你,看你是不是搞错了?”
屈忠诚看了一眼帐本,十分肯定地说:“我的帐目没有一个错的,这是经过老太爷亲自检查过的,他还表扬了我的帐目清楚,分毫不差。过去的帐目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去过问了。有时间把算盘学精一点。免得出错。小雪,休息了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丽群,我们走吧。”说罢,起身便要走。
岳雪红愣了一下,见屈忠诚已走了出去,只好向他俩告别:“干妈,干爷你们慢走,把灯芯车亮点好照路。”
张丽群说:“我晓得了,你休息吧,把门关紧!防狗!”随后又对屈忠诚说:“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亲女儿该多好哇!”
屈忠诚正好有话要说,说:“你已经把她当亲女儿了,不是吗?你关心她可赛过关心我哟。这姑娘其实我也很喜欢,聪明能干,对人坦诚,做事无怨无悔。但就是没有心机,少心眼,这样迟早会惹大祸的。”
张丽群急了,对屈忠诚说:“要惹啥子大祸,你要帮她呀。我们没有生育,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姑娘了,不能让她去惹大祸,一想起吴……哎,不说了,到屋了,进去吧!”
再说岳雪红关好了门,回到坐位上,心想屈忠诚为啥子一口否认自己有错呢?难道他心中有鬼,不让我讲出来,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对呢?
她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只好先去睡了,刚一躺下,脑子一松闲,便想起了女儿史玉霞来了,想过了玉霞,自然又想起了史德灿,想起了史德灿,便想起了他对自己粗鲁而又真挚的一番感情来,想起了与他的几次亲密接触,如果他往前再跨越一步,她就作了男人的俘虏了,也可能早结了婚了,当起阔太太来了,也不致于一个人流落在这魔窟般的阴森可怕的四牌坊庄园了,想想难免悲哀不已。随后又想到生父、生母、义父、义母、姐姐等人的惨死,又觉得这个苦该吃,这个罪该受。如今自己已进了四牌坊,便有时间有机会打听那些凶手的下落,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了,这个机会绝不能放弃之。她又想起小双来了,如果小双来了,她还可以协助她去杀死她的仇人屈长鑫,替小双的生身母亲洪玉霞报仇雪恨。可八小姐临终时的嘱托几乎是同时在耳边响起,要她保护好她的阿公屈长鑫。是呀,屈长鑫虽说万恶,可与自己并没有啥子深仇大恨呀,在四牌坊她最恨的人是屈贵祖、殷金玉、秋薇,而不是屈长鑫、屈宝骏。到目前为止,小雪的的确确不知道生身父母死亡的真正的底细,只认为是广智和尚、区大升等人。但心中也希望屈长鑫能早日死去,自己便可以摆脱作丫环的桎梏,回到岳桥坝去照顾舅舅,舅舅和四蛙多需要人照料呀!想来想去,越想头脑越清醒,总睡不着,她失眠了,只好又点亮高脚土陶上釉灯盏,拨亮灯芯,从成堆的古旧书里找出一本文学作品《三言二拍》来看,它曾听舅舅成元杰讲过,这本书是写人间奇人奇事的,对于如何做人防人很有好处的。看好书多多益善。
刚看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篇,门外响起了一个老女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尖锐刻薄,唠唠叨叨:“哎噫!这么晚了,还不吹灯,想点灯睡觉吗?硬是没照到你家的油不心痛是不是?我的钱都是我一分一厘节省出来的,辛辛苦苦挣来的,又不是靠自己的一张脸嘴和下面那个臭东西几晚上就可以挣来上百上千块。咱四牌坊是有钱,但想靠一张破脸嘴和下面那块臭肉骗咱屈家男人的钱,休想!看我早早花了你的盘子,撕烂你那口子,看你还有多骚性,你……”
岳雪红听了,气得眼泪直流,恨不得冲出去一巴掌将她打得嘴歪牙掉,一辈子说不出话来。她吹灭了灯,将被子一拉,将头全部裹住,任凭那老东西说去了。
殷金玉说了一大通,见对方不理睬她,一个人说起没劲,也就走了。她来到白鹿园,见房内还是亮着灯,推开门进去后,第一间房子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头,他叫殷金木,是殷金玉的远房堂弟,今年已有六十余岁,因无儿无女,人又老实肯干,被殷金玉收到四牌坊看家护院,后来又被安排到老太爷居住的白鹿园当看守,名义上是保护老太爷,实际上也是她安在老太爷身边的耳目。屈长鑫在白鹿园的一举一动,通过这位保护人全告诉了她。她见殷金木已睡着了,也没惊动他,径直进了卧室,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满玉在马灯下打瞌睡,侧边床上的屈长鑫躺在床上打呼噜,时时还伴着呻吟声。
殷金玉故意咳嗽一声,屈长鑫则立即被惊醒了,而满玉仍在沉睡之中,不知道老虎来了。
屈长鑫见是大太太来了,欠了欠身,表示招呼。问道:“这么夜深了,啷个还没有睡呢?”
殷金玉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将拐杖在地上杵了杵,气愤地说:“我能睡着吗?我哪一天不是这样,睡觉前都要出来转一转,这个庄园,没有我,早垮了。你们老的少的只晓得吃得安逸,耍得舒服,喝得痛快,睡得香甜,玩的快乐,当家理财一个都不行。我是六根未净,愧对佛主,这些都是你们爷爷崽崽逼出来的呀。”
屈长鑫听了这些指责之言,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养病期间,一点听不得唠叨之语。他不但没有同情妻子,反而讥讽说:“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就返归红尘嘛,何必去唸那唠什子歪经泼妇经,还妆模作样的,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是?当管家婆多好,谁都可以骂上一顿,打上一顿。”
殷金玉气鼓鼓地说:“你还想让我当管家,是不是想早点把我累死气死?我死了就再没有人管你了,你想干啥子就干啥子,再讨个三妻四妾,也没有人阻拦你了。只要你这把老骨头遭得住,漂亮的女人多得很,你每天搂一个睡一个我都没有意见。你已经睡觉了,还要一个人陪着你熬灯油。你硬是有钱得很哟。那姓杨姓刘的都不如你哟!人家的院子比你的大,丫环比你多。”
屈长鑫说:“这几天我总爱做梦,光扯混老二,醒了有些骇人,叫她们守一守,好早一点把我叫醒。听说火烧店的彭逗角儿就是扯混老二迷死的,如果当时有人叫醒他,他也死不了呀。他才五十岁不到就死了。我现在只要眼睛一闭,眼前就全是二五子,鬼老二,无常二爷,张牙舞爪总要扑上来抓我、吃我。”
殷金玉冷笑道:“你屈傲也有害怕的时候呀?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总是你平时做多了歹毒事,不找你找我嗦,就是这个事情,你也不要太玩格了唦,要一个女(儿)来陪你,灯盏点得大烟棚棚的,硬是钱多了没有销处。找一个男人来陪你要不得吗?”
屈长鑫掩饰说:“男人都是毛三脚,没有女人下细。”
“你看她多下细,雷把耳朵震聋了都晓不得醒,我看你一辈子喜欢女人,最后恐怕要死在女人手头才了事。”殷金玉发了几句牢骚话出去了,回到德善堂,也无心念经,乱敲打着木鱼,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屈长鑫经这么一阵话,瞌睡全没有了,头脑异常的清醒,只是心头堵得慌,浑身无力,十分想喝开水,本想把床侧的满玉叫醒,又见她睡得十分香甜,不忍心叫醒她,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瞌睡大呀。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来。自从与元配夫人殷金玉相识结婚以来,已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后来因为生意上的需要,或为了补还人情,或掩盖某种过错,或满足某种生理与心理上的需要,又先后娶了四门姨太太,临时寻欢玩的女子他也记不清有多少个人了,大约有七八十个人吧,当然不包括一些不成功的女子。这些女人中真正有刺激的还是五姨太白梨花,还有几个未成功者,印象也特别深,一个是中学生夏梦露,生得亭亭玉立,绝伦妙态,可惜还没有弄到手就自杀了。还有就是冷妍红,绰约多姿,仪态万方,可惜在即将到手时却逃走了,反倒成了巴山虎的压寨夫人,令他惋惜了好长一段时间。跑了的鱼很大,死了的娃儿最乖。当然弄不到手的女人最令人动心。眼下庄园里来了一个令他最动心的女子,这个女子可以压倒群芳,可称得上天下一绝。但脾性太不相投,难以猎取到手。为了不致于把事情弄僵,只有先灭却心头之火,作一番察言观色,再以静制动,俘虏对方。在这段时间的交往中,他发现她除了刚烈,冷峻,却还是一位心地善良、单纯而毫无私欲的柔情女子,作一个儿媳和孙媳是完全可以的,可嫁给谁呢?几个儿子都在外面,而且年纪都大了,而且都娶有元配,叫她当姨太太实在可惜了人才。孙子倒是不少,可给谁呢?大孙子是非常想要她的,可她一点不喜欢他,这个大孙子玩花玩得太出格了,不说姑娘不喜欢他,就是自己也十分讨厌他了。二孙子太本份,也不行,而且与原配夫人关系非常好。
祖宗德威、万世云祥、秉承紫微、日月增光、辉煌亚基、先仁开创、家庭旺盛、友贤礼相、林茂贵万、庚生孝常、武元文魁、智慧宝彰、江河山川、树梧归堂。
自己这一房孙子辈共有五十六个,他一一进行了比较,不是不相配就是年纪太小,只有一个人很恰当,九孙子屈贵家,可是他已订了亲了,而且是本县县长的侄女,是不能推翻的。那么,岳雪红该许配给谁呢?哎,名花无主,真是怪事,看来只有归我独享了。但随之又想起了八孙女屈贵珠临死前的叮嘱,不准纳小雪为妾,让小雪作贵家的妻子。又说小雪是薛振川的三女儿闻香,刚闻此言,他是又惊又怕,这个失踪了十余年的小姑娘突然间回来了,难道她是回来替父母报仇的吗?可是经过前段时间的观察,小闻香并不知道父母惨死的底细,凶手背后的指使者她更是无法知道的。大家知道的凶手广智和尚、区大升、莫兴旺、陈超早逃到天涯海角去了,操办人蒋贵善死后骨头都可以拿来当打鼓棰了,现有的知情者五儿屈宝驹和保长屈子林他们也不会自己揭露自己的呀。这件事他用不着自己吓自己。对八孙女的承诺他也只是嘴上答应了,但内心却是极不情愿的,她已经死了,我何必强迫自己去守这个倒霉的信用呢?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嫁给别人,特别是史德灿,他算一个啥子东西,在家时是个街混混,当了兵也只是一个小丘八,敢与我屈长鑫相比么?你那史公馆,也不过我四牌坊一个茅厕角角那么大一点,可这龟儿子不晓得哪里来的本事,竟把一个举世无双,天下独一的美女胡弄到手了,而且她对他还那么的痴情,满怀期待。他结识了那么多的女子,有的人还花了大价钱,却为啥子碰不上一个死心塌地痴情爱他的女人呢?原以为二姨太陈真菊是很爱他的,可自从吴月珍死后,她再没有来过四牌坊了。这次到泸州住院,她到医院来晃了一趟便走了。原以为四姨太罗丹茹是很忠诚于他的,可一点小事想不通便出了家。原以为白梨花是很爱他的,没想到她会与自己的儿子相恋而私奔。就说丫头来凤吧,也敢舍死与我抗争。眼下自己这么多的家产,这么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钟情于自己的红颜知己。想到这些,他又开始仇恨起女人来,女人没有是一个是好的,不是图钱就是图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耍得好,为了这些,就是二八妙女也会嫁给一个八旬老翁的。
眼前这女子还不到二八年龄,看她又是如何对待这金钱与虚荣的呢?我何不试她一试,于是拍了拍床,喊道:“喂!满玉醒一醒。”
满玉一下子惊醒了,站起来惊愣地问:“阿公,你要啥子?”
屈长鑫说:“给我倒点开水。”
满玉揉了揉双眼,问道:“放不放糖?”
屈长鑫说:“放咖啡,这洋东西比茶叶方便,不用泡,你也喝一点吧?”
满玉吓得急忙说:“我不喝,我不喝!阿公,您不要吓我,这东西我不能喝,听说这东西很贵,听说还是欧阳专员从国外买来送给您的。听说还只有外国人才敢喝。”
屈长鑫说:“哎,阿公叫你喝,你就喝嘛,我又不像别人那样,是个夹沟子,只要你喜欢吃,阿公舍得,一点也不会心痛的。这洋东西好喝,我原来也喝不惯,在成都接触了几个洋小姐,也学会了喝,啥子老鹰茶,我早扔了。”
满玉仍然胆怯地说:“我还是不喝。”
屈长鑫问:“为啥子?”
满玉说:“听说很苦,我喜欢吃甜的。”
屈长鑫说:“那你就放点糖嘛,书桌上啥子糖都有,有上等的内江蔗糖,广西蔗糖,随便你吃,随便你放。”
满玉又说:“我不能吃,我三孃对我说过,老太爷的东西不能乱吃,吃了要割舌头的。”
屈长鑫不禁大笑了起来,说:“那是你三孃故意吓唬你的,我让你吃的,你三孃不敢说你。吃罢,你为我已熬了十几天的夜了。等我病好了,带你出去吃更好的东西。”
“那就多谢阿公了。”满玉服侍屈长鑫喝完了咖啡之后,自己也冲了一杯,放了白糖,慢慢喝起来,味道的确不错。她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喝的最好喝的饮料了。边喝边说:“太好喝了,甜甜的,苦苦的,香香的,阿公真好!”
屈长鑫笑道:“好喝就多喝点,只要你以后听话,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吃,随便喝。”
满玉欢喜地说:“阿公是个好人,我二天一定坚决听话,您老人家尽管放心。”
屈长鑫看看满玉的确单纯可爱,便动了心思,呆了一会儿,说道:“满玉,下面太冷,上床来睡吧!阿公人老了,火气小了,你们年轻娃儿火气大,给阿公暖暖被。”
满玉紧张地说:“不,我人已经长大了,不能和你们这些大男人在一起睡,睡了不好,要遭别人骂的,骂我不学好,三孃还要打我的耳刮子,阿公,你快睡吧,我不怕冷。”
屈长鑫说:“哎,你真是一个憨包儿,阿公稀奇你才让你和我睡,要是别人,我早把她撵走了。你刚才不是说,二天一定坚决听我的话吗?来吧!没有来头,你要听话的话,我给你一副真正的金耳环,一对金箍子,还有一个金戒子,这三样东西要值几千块钱,以你干活路来这个挣钱,要干几十年的。”
满玉赶紧声明说:“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我不敢要,三孃看见了要打我的。”
屈长鑫呆了一会儿,说:“你可以拿回家去给你父母嘛,不让你三孃晓得不就对了吗?!你家里难道不需要钱吗?”
满玉说:“我家是很需要钱,我父母都在生病,最需要钱了。可,可,你,您,阿公你可不要害我哟,听说男女睡在一起会生娃儿的,肚子一大,你就不要别个了。”
屈长鑫愣了一下,安慰般地说:“不会的,阿公已经七十多岁了,再说我又得了重病,男人那东西不得行了,不信,你上床来摸嘛,焉的,雄不起来了,我为此事还十分苦恼呀。”
满玉说:“可我听别个说,不怕天干,只要地润,女人年轻,男人再老也会出事的。我听你讲过孔夫子的故事,孔夫子的父亲八十一岁了,他母亲才十七岁,大六十三岁,最后还是生了孔夫子孔大圣人嘛。”
屈长鑫十分开兴地说:“我倒希望自己七十古稀能娶一个二八妙女,将来生一个乖儿子,也像孔夫子一样,当圣人,父母都搭倒沾光。可我真正的不行了,病了,早就没有那份精力了。只是为了你不受冷,我也不冷,老幼相依,相互取暖。满玉好乖!听话!听话!上来嘛!”
满玉见无法推脱,又见屈长鑫的确很老了,很可怜的。对屈长鑫叮嘱道:“阿公,那你不要,千万不要对我三孃讲哈,我三孃晓得了会打我的。”
“哎,你这个娃儿也太小心了,我不会讲的,来吧!还可以好好睡一觉。”屈长鑫从枕头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小箱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三样东西。
满玉犹豫了一阵,接过了三样金品,脱去了外衣,上床去了,她先睡在了对面,又被屈长鑫叫了过来,挨着他睡下了。
屈长鑫心头一震,又惊又喜,心想自己的判断实在真刻:钱能通神,能打开一切方便之门。钱呀,你真是一个万能之物,又是一个万恶之源呀。
眼下他最感兴趣的不是身边这位周身热烘烘的少女,而是心目中的另一个人,就是美女子岳雪红。她如果也像满玉一样听话该有多好哇!自己一定立她作六姨太,再为他生一个小幺儿,长大了当屈大圣人。想到这里,心情好多了,翻过身去抱住了满玉,可满玉人小,身子还未长得丰盈丰满,触感力不强,加上下面自己的器官毫无动弹之意,他叹息自己真的衰老了,遗憾无比。他胡乱摸了一阵,亲了亲,便独个儿睡了。
第二天早晨,岳雪红刚起了床,屈忠诚便来了,对她说:“还有几天是腊月初八,是大老爷的五十大寿,要准备五百桌的席口,从今天起,就要作准备工作了。我们兵分三路,各准备各的,你和你干妈的任务是到嘉门镇街上去将棉絮、被面、包单运回来缝上,共八十床,帐由我去结,价格已谈好了的,你们去找胡亥云经理拿就是了。”
吃过早饭,张丽群、岳雪红带了六个挑伕去了嘉门镇。
自从回到十里冲以后,小雪还是第一次去嘉门镇。十年前,她曾和母亲一起去过几次嘉门镇。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去吃屈媬爷的上梁酒,母亲喝醉了,在屈媬爷的房间里吐得满地都是,是她和段七婆将地毯打扫干净的,屈媬爷将一瓶香水全撒完了,并一直守着她和母亲睡觉。对此,她当时还认为屈媬爷待人还十分好哩。后来,她们回家的路上又去了一趟雨坛寺,就是那个烧死父亲的广智和尚和母亲谈了许久的话。自打那以后,母亲的神情就不大对劲了,脸上总赶不走的笑容却突然间不见了,一天到晚人总是紧紧张张的,好像担心着啥子?现在想起来,父亲的死母亲事先应该是知道一点风声的。可是自己和哥哥、妹妹当时都小,不懂事,母亲也没有告诉我们啥子,也许姐姐兰花晓得,可又突然失踪了。再后来,自己和小双又被抓进庙子来,给烈龙当妻子,又是父亲用钱将妹妹小双先赎了出去,又设计把二十四个姑娘抢了出去,这二十四个姑娘如今都在啥子地方呢?冉秀华她是看见了,其他人她一个也未碰见。
张丽群见小雪一路上难说一句话,只顾低着头走路,便问道:“闻……小雪,你在想啥子事?是不是看见了雨坛寺又想起你父亲来了哟?”
小雪点了点头,悲戚地说道:“唉,怪女儿无用,父亲死了十余年了,至今还未找到凶手广智和尚和那些帮凶。干妈,你说,那些歹人会藏在啥子地方?”
张丽群说:“哎,这世界这么大,藏几个人还不是十分容易的吗,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有忘掉这两个杀人魔鬼,一个区大升、一个广智和尚,只要碰上他们,我一定会告诉屈老太爷的,叫他立即派人把他们抓起来,千刀万剐,为你爹娘报仇。要是蒋总管不死,也许会问得出一些底细来的,为了这件事呀,十里冲死了多少人呀,你舅舅他们也该回来了吧!听说现在搞抗战了,那些犯人都要减刑,弄到前线去打仗,立了功的就免刑,也许你舅舅早到前线去了。你舅娘鬼迷心窍,也死得惨道。哎,看我们一路上尽说些悲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的事就算了,人还是应该朝前看,多想想一些高兴的事儿,苦连树上唱欢歌——苦中求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没有这种思想人是不能生存下去的呀。这下子你该好了,丫环没当几天,一下子就当上记帐先生了,运六的兄弟运气(七)来了。再在屈家找一个年轻的主,终身有了依靠,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岳雪红的语气冷冷地说:“不,我早就说了,我到四牌坊是干活抵债的,等史德灿打完仗回来后,我还是坚决要走的,我对他许了诺言,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虽然他们家没有屈家富裕,但他对我很踏实,很真心,我很满足,我不会见异思迁,一山望着一山高的。”
张丽群沉默了一阵,说:“这样也好,我估计老太爷不会再骚扰你了吧,家容告诉我,老太爷在她面前从来不指脚动手的,对人谦和慈祥,干笨了事也不打也不骂,重话都难说一句,一点都不耍大势,比以前好多了。她还说,有时候看到他还十分可怜,自从八小姐死后,身旁没有一个亲人陪他摆龙门阵了。那些儿孙们只顾耍自己的,打麻将,坐茶馆,喝酒、看戏,很少来问侯老太爷一声。亲朋好友来了,看一眼也走了。我想想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说其他的,就说二姨太、三姨太吧,这十年时间了,就没来过几回,那有一点夫妻情谊嘛。老伴老伴,老了来伴,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啥。哎,话多路不远,说话间就到了,小雪,你看,那就是嫦娥山庄,修得多气派呀,那可是你爹亲手设计亲手修建起来的呀。上梁那天,我也去了的,当时可热闹了,你爹在梁上行走,英姿勃勃,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呀。”
小雪说:“我也记得,那天我娘喝了好多好多的酒,还打了兔子,当时肯定是很难受的。女人逞强,难度太大了。”
“是呀,同做一件事,女人付出的代价要多得多。想想当年你爹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啊!”张丽群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边说边学着当年薛振川的口吻念道:“神仙在上走一走,嫦娥山庄万年久;神仙在上站一站,嫦娥山庄金满贯;神仙在上唱一唱,儿孙满堂喜洋洋。哎!谁晓得房子刚修好不久,就出了那么多的事,五老爷没住上,二老爷也没住几天,好好的一座庄园,一荒就荒了十几年了。听说五老爷对老太爷说了好几次,要把嫦娥山庄留给吴月珍的后人,如今你哥哥已走了,你娘名下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不,我小双妹妹还在,我们薛家还有两个人哩。”岳雪红说。
张丽群说:“你小双妹妹听说跟着余师长日子过得很好,她才不需要这些东西咧。”
岳雪红坚决地说:“我更不需要,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修比这更漂亮的房子,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觉得可耻,非常可耻。”
张丽群夸赞道:“有志气,真像你父亲。”
两个人正说着话,急听背后传来几声呼喊:“哎!小雪!等一等!等一等!”
小雪与张丽群扭头一看,见是大老爷屈宝骏从后面不远处急急忙忙赶来了,只好站在路旁等着他们。只见来的是两乘滑杆,走得非常之快。
滑杆走近了,屈宝骏在滑杆上抬了抬头,说:“家中来了一个习武的客人,准备在嫦娥山庄住一段时间,顺便给我们训练一批家丁。小雪,听说你也是一个武艺高强之女子,有时间去看一看,给指教指教如何?”
岳雪红在屈宝骏说话之时,已经看见了后面的一乘滑杆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西装,戴礼帽,一副墨镜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很难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屈宝骏朝后扭了一下头,用手指了一下,说:“这位武师姓,姓欧,不,姓陶,叫陶教官,原来是峨嵋山上的武僧教练,是六老爷推荐来训练家丁的。”
陶教官扬扬手,笑嘻嘻地说:“教官说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教头,二天你们就叫我陶模辽就行了,听伯父夸奖你,说你是个女中豪杰,我很高兴,我就喜欢又年轻又漂亮的巾帼英雄。”
岳雪红一听此人说话便觉得非常刺耳,忙岔开话题说:“逃不了,你别听大老爷乱吹,我根本不懂啥子武功,连花花拳也是假的。干妈,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陶模辽说:“哎,慌啥子嘛,我伯父把你吹得,不,夸得像花木兰一般,穆桂英一样,简直了不得呀,我们二天可以好好磋商磋商嘛。”
小雪反感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花木兰,也不是穆桂英,无法与你磋商。我要是花木兰,早替父从军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去了,也不会在这里给人家当蛮蛮了。逃不了,再见。”
陶模辽说:“哎,我叫陶模辽,不是逃不了。陶,陶瓷的陶,就是烧酒坊那个土陶的陶,模,模样的模,辽嘛就是辽阔的辽,土地很宽的意思。”
“陶模辽,逃不了,差不多。哎,大老爷,你们去忙吧,我们就不进去了,买了东西还要赶回去哩。”张丽群见陶模辽老盯着小雪看,故意向屈宝骏打了一个招呼,拉着岳雪红便进街道去了。
小雪一走,陶模辽取下了墨镜便打听开了:“哎,世伯,那个妹子真漂亮,真正是你们家的丫环吗?”
屈宝骏听了,心中虽然很不舒服,但不敢也不愿公开得罪他,他知道这个混球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而且不顾后路。只得用安慰般的口吻说:“哎!我说贤侄呀,这么多年了你还改不了你这个老毛病啊,见了一个漂亮女人就成了三升酒米,一升饭米,四身(升)都融啦,贵祖也跟你一样的德性,没出息,我看你们是城隍庙的鼓棰——一对哟,这样下去早晚是要吃亏倒霉的哟。”
陶模辽听后,干笑了几声,说:“世伯的话严重了,俗话说,自古英雄爱美人,你看楚霸王有了虞姬能力拨九鼎兮,韩世忠有了梁红玉双双大战黄天荡……”
“吕布有了貂婵死在白门楼,唐玄宗有了杨贵妃引来了安史之乱,你们只想到好的没想到坏的呢?十年前的那次教训你们一点也没有吸取呀。贤侄,既然你屈阿公同意你留下来,已经不计你的前嫌了,你就好好的教你的武功吧,教的好,有你用不完的钱,至于女人嘛,那是练武人的一大禁忌,不要想多了。若惹恼了老阿公,你吃不了要兜着走呕。”屈宝骏对陶模辽说了一番劝世之言后,将他引进嫦娥山庄去了。
吃住诸事安排好之后,屈宝骏便返回四牌坊去了,第二天一早,又带来了十几个家丁,交给了陶模辽,要他好好教这些人的功夫。陶模辽嘴上答应得好,可没教上多久,却旧病复发,引来无数的追杀之人,只得逃之夭夭。
要问这其中原因?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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