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张丽群与屈忠诚正在为营救薛明亮而发愁,见内侄女满玉来了,听了她一番话后,屈忠诚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对张丽群说:“哎,就叫满玉给福娃送饭吧!只有能进白鹿园的人才有办法到地下室去呀。”
“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满玉行吗?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呀,唉,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先试一试吧。”张丽群便和满玉回到了住处,又把她叫到内室,小声对她说:“家容,三姑求你办一件事,如果你办好了,我就同意你长期留在白鹿园。你有这个胆量没有?”
满玉说:“有,我从小胆子就忒大,不怕耗子,不怕马蟥,连蛇也不怕,三姑,你叫我做啥子事嘛?”
张丽群停了停,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被老太爷发现了,你怕不怕?”
满玉不明白地问:“你要我做啥子事嘛?”
“给一个人送吃的,”张丽群便把事情的原原委委对她讲了一遍。
满玉担心说:“不怕,不过我有些担心,万一被老太爷发现了我该咋个办?”
张丽群吩咐侄女说:“你要选准时间,在老太爷离家不在屋子时才下去。”
满玉想了想,给姑姑出主意说:“其实,我觉得你们应该劝老太爷到医院看八小姐去,平时他最喜欢八小姐,一劝他肯定要去,只要他不在家,顿顿给福娃哥送饭我都可以的。”
“对对对,”屈忠诚跟了进来,称赞说:“还是满玉这个主意好,我马上去劝说老太爷。”
几个人正在商议着,外面小雪在喊:“干娘,老太爷来哪!”
屈忠诚慌忙迎了出去,见了屈长鑫,毕恭毕敬的说:“老太爷来啦,请到屋里坐。”
屈长鑫进了屋打量了一番,称赞道:“你们这屋子收拾得好干净,让人看了爽心悦目。看见你们这样收拾,我又想起了吴家咀的吴月珍来了,别看她的房子是茅草房,收拾得不比我这砖墙大屋差。丽群与月珍是好姐妹,一定学到不少勤劳治家的东西。”
张丽群怀念地说:“哎,月珍可是一能干的女人,跟她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比起她本人来,我还是自惭不如呀,她可是咱兴隆场最能干的女人呀。要是她不死,让她来做管家,四牌坊不晓得搞得有好哟。”
屈长鑫听了心里酸痛酸痛的,那把火真的烧拐了,他后来也一直后悔不已。可他不能说出来,只好应付说:“是呀,是呀,好人命不长呀,可惜!哎,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忠诚,你找了一个好婆娘呀,不仅人漂亮,而且特别能干。同样的屋子,她们弄得来狗窝都不如,所以从丽群的能干便可得出满玉的巧灵,我便把满玉要在白鹿园了,把白鹿园的卫生交给她搞我放心,丽群妹子,我事先没对你讲,不要多心哈。”
屈忠诚连忙接上话头说:“老太爷太夸奖了,有老太爷亲手调教,她一定会干得很好的。多谢老太爷亲手栽培,把她从一个打杂蛮蛮儿一手提拔为上房丫头儿。”
屈长鑫批评说:“你怎么还是那种老观念,把丫头儿也分等级,其实主人佣人都是一样的人,在我四牌坊我是不讲究这一套的,无论贫富、男女、老幼、主佣、官民都应该是完全平等的。嫌贫爱富是不对的,男尊女卑也是不对的,欺老凌幼更是不对的。你是一个总管家,不仅仅只是要管好我家的帐目,财产,还要把我这种仁爱至爱的思想随时随地向众人作宣传。看看我只顾摆龙门阵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差点儿忘了,八小姐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带上多少穿的和用的,你亲自跑一趟,把她的衣裳和梳妆品,还有两千块钱一并送去,还有,”他压低了嗓门,小声说:“走,我们去白鹿园谈吧。”
屈长鑫和屈忠诚二人进了白鹿园,椅子还未坐稳,屈长鑫又站了起来,说:“如果八小姐真正怀了孩子,就要坚决地打掉,千万不能让她生下来,如果生下来了,也不能留下。八小姐要是不听话,你就让医生悄悄放上打胎药,将胎儿坠下来,这件事,除了大太太,你谁也不许讲。”
屈忠诚毕恭毕敬站在一旁,乘机劝说道:“老太爷,平时您最喜欢八小姐,您老人家应该亲自去一趟,八小姐她一定听你的劝说。”
屈长鑫心绪不满地说:“你不晓得,现在的八小姐不是以前的八小姐了,越来越犟,不听话。再说我这几天心头烦透了,不想出门。”
屈忠诚劝说道:“可你老关在屋子里会越闷越烦的,出去看看山水,观观景色,散散心,气就自然消了许多。”
屈长鑫懒懒地说:“哎,金鹅那地方又没有啥子好风景,有啥子看头嘛,再说前几天日本飞机还去轰炸过,炸毁了不少房子,还死了不少人。万一碰再上了岂不是去送死吗?”
屈忠诚一听着急起来,仍然继续劝说:“那,那你上泸州去耍嘛,不是说陈二姨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大好,你可以乘此机会去看一看她嘛。”
屈长鑫说:“泸州哇,我就更不想去了,那是川南重镇,跟重庆一样,日本飞机早盯上了,说不定那一天就来个大轰炸。听说老四家的二姑娘也被炸死了,叫你们去打听了半天,连个准确信都没有了,我再不出去了,要死就死在四牌坊。忠诚,你快去吧!不要再劝我了。”
“老太爷身体比谁都好,不会死的,我马上就去。”屈忠诚无可奈何,只好去收拾了八小姐的一部分衣物,当即去了金鹅镇祥和医院。
再说八小姐被阿妈骗到祥和医院后,急着要去看福娃薛明亮,黄富玉见状,只好实话实说:“珠儿,我害怕你不来看病,就说福娃到医院来了,其实他并不在医院里。”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啥子要骗我?我有啥子病?你们才有病,想把我骗到医院来害死我是不是?”屈贵珠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们怎么会害你呢,我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好,你想,你是一个未婚女子挺这么大一个肚子像个啥子样子,我不说你也晓得,所以叫你把胎儿坠掉,也给你遮丑,也为我们作老人的遮了丑,你阿公阿亚是啥子身份你应该明白,他们的孙女或女儿出了事情,传扬出去,将被多少人耻笑,俗话说,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把你叫到这里来也是掩人耳目,不让大家晓得,珠儿,你就听话,把胎儿坠了。”黄富玉苦口婆心地劝道。
屈贵珠执拗地说:“我不坠,人家怀了胎都可以生下来,我为啥子要坠?这是薛家的后代,我坚决不坠,我坚决要生下来。”
母亲见女儿态度那么坚决,心头有些生气,耐心劝说道:“哎,你不要犟嘛。你没有拜过堂,结过婚,生下娃儿会被人耻笑的。”
屈贵珠立即反驳说:“谁说我没有结婚?是巴大侠和红蜘蛛亲自为我们主持的婚礼,先拜堂,后进的洞房,还喝了交杯酒,不然我这小娃儿是怎么来的?这件事我对你们说了百次了,千次了,万次了,你们为啥子不相信我呢?”
“你还是在说假话,疯话,你能不能跟大人说句实话?就算你拜过堂,婚过礼,那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才怀胎,除非你和那个癫和尚几个月前有往来。”
屈贵珠说:“我没有说假话,疯话。我说的一直是真话,实话。要说往来,我们肯定有往来,天天晚上都在一起,形影不离,你看,我双眼一闭,他马上就来了。”
母女俩正争论着,僵持着,屈忠诚来了,他把大太太黄富玉叫到一边,向她转达了老太爷屈长鑫的意见。黄富玉叹气说:“这个姑娘犟得很呀,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只有叫太医悄悄下坠胎药了。你最好回去叫老太爷亲自来一趟,他说话八小姐恐怕才肯听的。”
屈忠诚赶忙答应说:“好,我马上回去,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老太爷说了,啥子都可以迁就她,就是不许保留肚中的胎儿。大太太,这个钱你收好,这两千块钱,叫你打点太医的。叫他们悄悄下手。”
屈忠诚将钱物交给老太太和八小姐后,急匆匆又赶回四牌坊去了,因为他挂欠着另一件事,老婆张丽群交待的任务——营救福娃薛明亮出地牢。
屈忠诚回到四牌坊,前后已经第三天了,张丽群见了他,几乎快哭了,说:“老太爷把自己关在白鹿园,寸步不离,吃饭都是人送去的,谁劝他骂谁,这可急死人了,福娃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上饭喝上水了,再过两天人就要饿死了,我又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万一老太爷一生气,一刀砍下去,福娃就没命了。忠诚,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屈忠诚见妻子急得嘴角上都上火起了火疮,忙安慰说:“你别着急,大家一起想办法,大太太要老太爷到医院去,这就是一个机会,你们静下心来等我的好消息,我马上劝老太爷去,让他马上动身去医院看八小姐。”
屈忠诚四面讨好,八面玲珑,干起来特别费劲,但他也特别有热情,总想把事情搁得平平顺顺的,显示出他比过去的总管家蒋贵善要高明的多。他急急忙忙来到白鹿园,见屈长鑫正在挥舞大刀进行练习,他知道老太爷已有十年未这么用心用力地练习大刀了,其实屈长鑫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八孙女的事情无疑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屈忠诚刚叫了一声“老太爷”,只见他把大刀用力一砍,将身旁的一棵杯子粗的栀子花树砍为两截,他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八小姐回来了吗?”
屈忠诚吓了一跳,镇静了一会儿才说:“八小姐已经住院了,她,她非常想念你,十分希望你能去看她,听大太太说,她几天来不吃不喝,谁也不想见,就想见您老人家。老太爷,您老人家福份好,有这么一个好孙女心疼你,您老人家就就去一趟吧。”
屈长鑫问:“胎儿坠掉没有?”
屈忠诚不敢撒谎,说:“没有,八小姐等您老人家去了她才坑动手术啊。”
“我现在不想见她。”屈长鑫平静地说:“出院时我可以去接她。”
屈忠诚急了,提高了语气说:“老太爷说的是气话吧,你想想她平时给你带来了多少欢乐,你还说,四牌坊有两个人贡献最大,一个是大老爷,他带队修建了四牌坊,另一个就是八小姐,她发现了古桥碑记,川南有了收费权。还有……”
屈长鑫挥了一下手,说:“好了,别说了,我去,我明天一早就去,不过,我这几天心中烦闷,你要派一个伶俐、乖巧、勤快,嘴巴甜的丫头照顾我,你觉得哪一个最合适?”
屈忠诚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心里既高兴又惆怅,暗自忖道:老太爷又看上谁了,除了岳雪红还有谁?但他不敢问,便故意说:“我看春燕人不错。”
“她么,人太懒。”
“丽娇呢?”
“人太娇,这名字没有取好。一个丫头比小姐还娇气。”
屈忠诚将牙齿一咬,说:“我看满玉最恰当了。”
屈长鑫却打开了窗户,说开了亮话:“她嗦,人不错,不过人太小了。岳姑娘不是没事吗,叫她去最恰当,一是她有功夫,人心细、勤快,不让我操心,其次她可以去医院看看八小姐,随便照顾她。”
“这个,好,我立即去告诉她,让她陪你去。”屈忠诚越担心越出鬼,他极不希望出现的事偏偏却被老太爷提出来了,尽管他心头早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急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为岳雪红的处境着急,而是担心老婆张丽群责怪他。
屈忠诚回到住处,把情况向张丽群和岳雪红一讲,张丽群当即反对道:“小雪不能去,为啥子不叫一个男人陪他去呢?”
屈忠诚说:“我敢这么说,老太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为八小姐的事他已气得五脏六肺都起了烟子啦,稍一碰撞就会起火,现在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办,薛明亮才有救。”
岳雪红沉思了一阵,毅然决然地说:“我去,只要能救出我哥哥,纵然是刀山火海,虎口狼牙,我也敢去,我也愿去。”
张丽群着急道:“不行呀,小雪,你不能去呀,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呀。”
小雪不顾一切地说:“不管啥子代价,我顾不了了,我要救我哥哥,我们薛家只有我哥哥一个男人了,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薛家就绝了后了,干妈,你明白吗?!”
张丽群说:“可八小姐已怀着薛家的血脉了呀。”
小雪说:“不可能,八小姐和我哥哥已分开五六年了,不可能怀上我哥哥的娃儿的。”
张丽群说:“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呢?”
小雪说:“我也不晓得,但从八小姐的性格来看,除了我哥哥,她绝没有第二个男人,这一点,我敢打包票。”
“这就奇怪了,唉,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可想了,小雪呀,呜——”张丽群说到此,竟哭开了,哽咽着说:“干娘对不住你,一路上你要小心防备呀!老太爷这个人很怪,对于他的妻妾,只要是正式讨回来的,总希望她们多生娃儿,但对丫头使女却不愿意让她们生儿怀胎,怕丢他的丑,更怕老太太发现了要出人命,为这种事,这四牌坊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个人了,娟儿上吊,荷花跳井,凤英剖腹,聂虹沉潭,还有几个挺着肚子嫁人的。这是我为她们找的一种药,吃了可以不怀孕,你带上它吧,千万千万别怀上娃儿呀,呜——”说着又哭开了,她拍打着自己的头,对着窗外喊道:“薛大哥,吴三姐,你骂我吧,我没有保护好闻香,你骂我吧!惩罚我吧!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呀。”
屈忠诚劝道:“丽群,小声点,万一被老太爷听见了就不好了。”他又对小雪说:“小雪,如果,假如,你真真正正当了姨太太,情况又不一样了,不但可以救你哥哥,还可以尽……”
岳雪红气得立即斥责道:“住口,干爷,你说这话是啥子意思?你也想落井下石,从中要挟我吗?我一不要啥子药,二不作姨太太,他敢欺侮我,我敢杀了他。”
“小雪,别生气,你干爷不会说话,你不要理睬他,”张丽群一面安慰小雪,一面又批评丈夫说:“忠诚,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出去吧,我们说好了再告诉你。”
屈忠诚连忙陪笑脸说:“小雪,嘿嘿!别多心,干爷是说来耍的。你不要记在心头,我是有口无心,哪儿说了哪儿丢,我走了。”屈忠诚搭讪几句走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你们女人办事我不放心,不要千担挑缸钵——两头都刷脱。小雪,你不要嫌干爷说话哆嗦,我晓得你的脾气,千仇万恨,但千万不要杀人,你杀了人,不但救不了你哥哥,连你自己,甚至我和你干娘都性命难保。”
岳雪红说:“干爷,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个当,我决不会牵连你们的。”
张丽群坦诚地说:“小雪,你别听你干爷的,他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怕,我又不是好高贵的人,这一百多斤也值不了几个钱,只要你们兄妹俩能平安无事,就不要顾忌我们了,死嘛,有啥子了不起,就当睡着了醒不来一样。”
屈忠诚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劝慰道:“哎呀!事情不是那么严重,也不是那么轻巧,反正一句话,小雪,你还年轻,你哥哥还年轻,需要继续活下去,决不能像你父母双亲、姐姐、舅舅那样,年纪轻轻就命归黄泉了,提起他们,十里冲的人谁不惋惜呀。在生争豪强,死了没得祥。你父亲就是这个脾气,你千万不要走这一条路,听人劝,得一半……”
岳雪红打断屈忠诚的话说:“干爷,你别劝了,你去告诉屈老太爷吧,我同意陪他去隆昌的医院看望八小姐。请你去问问他啥子时候走?”
“好好!这就好,我立马就去。小雪,你真懂事!”屈忠诚抬腿就走,走出们去了,还回头夸赞了小雪几句。
屈忠诚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高兴地说:“老太爷说明天一早就出发,他很高兴,叫我们去大太太那儿去领两套新衣裳给小雪。”
岳雪红说:“衣裳是小事,我哥哥今天怎么办?他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怎么遭得住嘛。”
屈忠诚双手一摊,摇摇头说:“只有让他再饿一晚上了。”
岳雪红悲伤地说:“不,福娃哥从小喜欢我,有一点好吃的都省给我和小双妹妹吃。他吃不上饭,我也不吃。”
屈忠诚见状,只好说:“好了,我去白鹿园向老太爷提醒一下,让人给你哥哥送点饭去。”
岳雪红想了一下,说:“不,我要亲自送去。”
屈忠诚劝说道:“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如果引起老太爷的怀疑,明天就救不了你哥哥了。”屈忠诚说。
岳雪红着急了,发火道:“干爷,你不是说老太爷大仁大义,仁义礼智信,最有菩萨心肠吗?饭都不给吃,哪里还有一点点慈悲慈善。”
“小雪,这个时候你指责你干爷有啥子作用,他浮上水的话有多少是真心的。”张丽群见小雪着急发火,急忙劝说道:“小雪,听我劝,刚才你干爷说的话有道理,你就听一次吧,忍耐一晚上。古人说,男饿五,女饿七,你哥哥会挺得住的。”
岳雪红听干娘这么一说,也没有再吵闹了,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哥,你就再饿一晚上吧,明天一定让你吃饱吃好。”
第二天一早,屈长鑫匆匆起了床,简单吃了一碗荷包蛋,叫了两乘轿,一乘坐自己,一乘坐小雪,并带上三个保镖,一路急急火火去了金鹅镇。
可轿子到了嘉门镇,却转向去了南方,去了泸州城,途中吃了一顿午饭,是在一家大佃户家吃的,那家佃户姓倪,别人叫他倪豆尖儿,豆尖儿就是很财迷的意思。但倪豆尖儿见是大东家来了,却不敢财迷了,显出了极为大方的态度,又是杀鸡,又是宰鸭,热情招待老东家。尽管饭菜十分丰盛,味道也不错,但岳雪红心中一直担心着哥哥及八小姐的安危,也无心吃饭,她只吃了一碗饭便到小河边耍去了。
倪家有一个姑娘也是十六七岁,见状,也放下饭碗陪小雪耍去了。小雪见她长得胖乎乎,白净净的,以为是个聪明之人,一摆谈,觉得她说话不大对话,才晓得她是傻大妹。
傻妹见人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无忧无愁的样子。她自我介绍说:“嘻嘻!我叫倪巧珍,你认识字么?倪,就是倪那个倪,巧那个巧,珍那个珍,就是又很乖巧又很稀少的意思,我看你也不错,跟我一样是个小美人,屈大老爷总夸我长得漂亮,来一次就要叫我陪他到那棵大树下去耍,还抱着我亲,说我的肉又嫩又白,还给了我好多的钱,又给了我爷好多的钱,我嫌他太矮了,太老了,可我爷说,大老爷喜欢我是我的福份。是我一辈子的造化。我愿意跟你一起耍,也不愿意跟他一起耍,他的嘴巴可臭了,真的,还咬我的舌头,一点也不舒服,你舒服吗?”
岳雪红急忙干预道:“你不要胡说,我可从来没有和大老爷单独耍过,谁晓得他的嘴巴臭呀香呀!”
倪巧珍仍笑嘻嘻地说:“我不信,大老爷说,四牌坊里面的太太小姐、丫头蛮蛮,他愿喜欢哪一个就喜欢哪一个,愿亲哪一个就亲哪一个,你长得和我一样美丽、漂亮、好看,他还有不喜欢你的么?他没有那么傻。”
“你,你简直就是一个大憨巴儿,你这样做还以为多光彩吗?”岳雪红忍不住伸出手指,指着倪巧珍的脸蛋,把她骂了几句。
倪巧珍一点也不生气,仍很高兴地说:“我爷说,装憨得宝,珍珠换玛瑙。只要让东家高兴,不管叫干啥子都是光彩的。小雪姐姐,我听见老太爷在我爷面前夸你哩,说你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他非常喜欢你,还要带你到泸州城去耍几天。”
“去泸州?这是啥子地方?”岳雪红惊讶地问道。
“这是我的家呀,叫九曲河的倪家桥,顺着这条河下去便是濑溪河,濑溪河可以直接通泸州城,泸州城可大了,我爷说,泸州城,泸州城,泸州的美女多如云。可惜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去过泸州,如果我去了,肯定超过他们。小雪姐姐,你带我去耍嘛。”
“神经病!”岳雪红越想越气,没有回答倪巧珍,转身跑回屋里,毫无顾忌的指责起屈长鑫来,说:“老太爷,我们不是去看八小姐吗?为啥子到泸州去呢?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去医院看八小姐吗?她可是你的亲孙女哟,放着病人不去看,还有闲心去玩耍,我不晓得你这个爷爷是怎么当的……”
屈长鑫被岳雪红这么一顿抢白,在众人面前有些尴尬,说:“这,这,你别说了,我们是到医院去呀,谁说的我们要去泸州,你别听她的,她叫啥子名字?”屈长鑫扭头问倪洪财。
“叫倪巧珍,女娃子就叫倪二妹吧,小雪姑娘,姑奶奶,你别听她的,她是一个道尖不齐的人,老太爷是到金鹅镇去,前面不远便是了,今天招待不周,你要多原谅些。”倪洪财忙替屈长鑫打圆场说话。
“小雪,你休息一会吧,我吃了饭就走。”屈长鑫指了一下一间屋子,说:“洪财娘子,你带小雪去睡一哈哈儿。”
“不啦,我在外面等你们吧。”岳雪红说罢,又去了小河边。
屈长鑫原本是打算带岳雪红去泸州玩耍的,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去了,只好吃罢饭后,又转回了嘉门镇,去了金鹅镇。
到了金鹅镇,已是掌灯时分,屈长鑫一行人没有去妹夫汤荫怀家,却下榻自己开的逸安客栈里,客栈的经理是他从自流井叫来的,是过去做盐生意的一个管帐先生,叫陈真高,是陈真菊的远房堂弟。见老主人来了,赶紧迎候,热情招待。见了岳雪红之后,悄悄地问道:“姐夫,这姑娘是丫环还是姨太?”
屈长鑫故意卖关子说:“你,你猜一猜看!”
陈真高其实早有耳闻,故意恭维讨好说:“这,姐夫,你命大福大,艳福通天,举手即来,挥手即去,这真还不好猜。不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当然只能归姐夫独享方为天理之道。所以我认定是姨太,是我的小姐姐,对吧?”
屈长鑫摆摆手,神秘地笑笑说:“不是。”
陈真高惊讶了,问:“不可能是丫环吧?”
屈长鑫说:“当然不是,这么高品位的女子能是丫环吗?”
陈真高说:“对头,我想也是,那是亲戚?”
屈长鑫晃晃头,哼哼说:“不是,也不是。”
陈真高打着哈哈说:“那,那是啥子?不好猜,不好猜。姐夫,我知道你道行高深,你就不要让我出丑了。”
屈长鑫也是哈哈一笑,说:“目前两者兼二有之,明白吗?哈哈!”
“喔,姐夫真有艳福,真有手段,过去的隋炀帝也不过如此,这女子太漂亮了,安排在一起住吗?”陈真高称赞后又问道。
屈长鑫一努嘴,挥挥手说:“你把姐夫看成啥子人了?一人一间。姐夫从来不强人所难,捆绑不成夫妻,哎,今天晚上伙食要搞好一点,有啥子特色新菜都拿出来。”
陈真高得意的报起了菜名来:“我们店里好吃的多得很,剁椒鱼头、芋儿鸡块、啤酒鸭子、粉蒸羊肉、火盆烤鸭……”
屈长鑫说:“好啦,好啦!女人嘛,无非甜酸二字,就在甜酸二字上作文章,反正要让她吃饱吃好,没吃安逸,我可要垮你的薪水哟。”
陈真高说:“保证让你们吃个安登逸。姐夫,请不请县长、书记长和团防局长来陪你?”
屈长鑫沉吟了一阵,毅然决然地说:“这,不用啦,我喜欢一个人清静清静,这段时间我太累了。”
“好的,姐夫,你先休息休息,我先走了。”陈真高亲自安排好众人的住所后,又忙着安排生活去了。
岳雪红单独住了一间房子,见有人给屈长鑫端茶送水,也插不上手,便自己洗涮起来,刚梳洗完毕,陈真高便来催大家吃饭去了。
屈长鑫及岳雪红、陈真高一桌,保镖及轿夫们在外面大堂上一桌。
一会儿功夫,桌子上便上了八九个菜,都是鸡鱼鹅鸭肉等上等好菜,做得也色鲜味香,样样俱佳,陈真高兴高采烈,一个菜一个菜的介绍其特点。尽管气氛十分活跃,但岳雪红仍吃不下,吃了几样菜后便搁下了筷子,随便二人怎么劝说也不顶用。二人正在为难,忽听外面不远年传来一阵锣鼓声。陈真高连忙说:“姐夫,吃了饭,我陪你去看川剧,是成都来的大班子,阳先生唱主角,今晚唱的是《打红台》。”
屈长鑫接过话头,对小雪说。“《打红台》?听说是蒲松龄的鬼戏,讲因果报应,讲一个人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就要遭报应。小雪,吃了饭去看吧。听说是名旦蝴蝶主演的,很难看上一场的。去吧!”
岳雪红奇怪地问:“我们不是要到医院去看八小姐吗?怎么能去看戏!”
屈长鑫却另有托词说:“晚上一般不看病人,看了不吉利,明天一早再去。”
“还有这个规矩吗?自己的亲人不应该讲究这个呀。”岳雪红不可理喻的反问了一句。
“既然是规矩就应该讲究、遵循。乡规民俗是孔圣人定下的,反不得呀!好吧,时间不早了,我们都去吧。”屈长鑫催促说。
岳雪红挂念着八小姐,说:“万一八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屈长鑫说:“这点不用你担心,我珠儿命大,我二天还要仗着她的八字光大家业,长命增岁哩,就隔一个晚上没有关系的。走吧!”
岳雪红无奈,只好和大家一起去了,剧院老板见是大绅粮屈长鑫亲自来了,喜出望外,专门腾出了十个上等座位让他们坐了。戏还未演到一半,屈长鑫便坐不住了,不断指责剧作者胡编乱造,最后一个人带了两个保镖出去了。而岳雪红则看得十分投入,对庚娘的遭遇与不幸,岳雪红流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泪,她仇恨萧方这样的歹人,故意制造人间悲剧。把萧方同屈长鑫相比,两人简直如出一辙,随影同形,难分上下,真是前人说的,世上有,戏上才有,难怪他屈长鑫老太爷坐不住哟。回到住处,岳雪红将房门抵得紧紧的,和衣而睡,想到哥哥薛明亮可能已经出来了吧,心头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思想一放松便睡着了。
待她时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她随即起了床,出来看见老太爷早已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练太极拳。见岳雪红起了床,问道:“小雪,昨晚睡好没有?快洗脸梳头吧,吃了饭,我们去看八小姐,她可能望穿秋水了。”
“八小姐平时最喜欢您,肯定盼望您去啊,”岳雪红说罢,梳头打扮去了,吃了早饭后,一行人便去了医院,待二人来到病房时,八小姐已出了事了,正在全力抢救之中。
原来,待屈忠诚走后,黄富玉见女儿八小姐又吵又闹,硬不住院非要回家去,便找到医院院长宋明武,要他尽早给丫环宋子英(化名,以作掩饰)坠胎,并送给了一千块钱的红包给院长及主治医生魏前和,并在协议书上盖了手印,协议书上说,坠胎出了危险,医院概不负责。
于是,医生便欺骗八小姐说:“这个针是保胎针,打了会保住胎儿,不会流产。”
八小姐一听能保住胎儿,当然愿意,当即便让打了一针,过了一个小时后,她肚子开始出现疼痛,继而巨痛难忍,院长见状,急忙布置安排医生进行接生工作。可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胎儿坠下来,而八小姐疼痛难忍,几乎快昏迷过去了。宋院长只好下令剖腹取胎。一个小时后,八小姐的腹腔打开了,一看并没有胎儿,而是一个比南瓜还大的血球,医生们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赶快叫来外科医生来摘取血球。由于是仓促应战,血球是取下来了,足有二十六斤重,但却未止住血,缝上针之后,仍血流不止。第三天,八小姐便处于了昏迷之中。尽管她处于昏迷之中,但嘴里仍重复不断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福娃,薛明亮,臭鞋子,我快死了,还不来看我啊……”
屈长鑫见八孙女这般状况,又气又急,找到院长,十分生气地责问道:“宋院长,你是怎么搞的,为啥子要把我孙女弄成这个样子?”
宋明武一见是屈长鑫亲自找来了,知道情况严重了,吓得不得了,忙问:“宋子英是你孙女?她不是丫环……”
屈长鑫满脸怒气地说:“啥子宋子英?她是我孙女屈贵珠,八小姐屈贵珠!”
“啊。”宋明武一听,脸上顿时沁出了颗颗汗珠,结结巴巴的说:“这是你大儿媳亲口说的,她还盖了手印的,医好医歹我们医院不负任何责任。”宋明武还试图据理力争,
“我看了协议书,上面说的是坠胎不负责,如今我孙女怀的不是胎儿,你们为啥子不检查准确了再开刀,这不是庸医害人吗?我要到县上去告发你们。”
宋明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知道四牌坊屈长鑫在本县的势力,只好一个劲地在屈长鑫面前认错求情:“屈老太爷,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大太太非说八小姐怀的是胎儿,要我们打掉,我们就按胎儿来处理的,谁晓得八小姐怀的不是胎儿,是瘤子,只怪我们没有作仔细检查。再说八小姐也不让我们检查,这件事我们双方都有责任。”
屈长鑫一听,更加生气了,说:“我们有啥子责任,病人来了,一切都要听从你医院和医生的安排,别人说啥子就是啥子,还要你医院干啥子,还要你作医生干啥子?今天不跟你们哆嗦这么多,你们赶快抢救八小姐,我孙女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算总帐,你们简直是一群饭桶,混蛋,庸医,杀人魔鬼!杀人魔鬼!”
屈长鑫骂完宋院长,又来到八孙女床前,见黄富玉、岳雪红哭成了泪人,想想八孙女给他带来的许多欢乐,顿时也嚎啕大哭起来。他哭数道:“珠儿呀,我的好孙女,我的乖孙女呀,是医院这些庸医害了你呀,我要找他们算帐,赔偿你的痛苦呀!珠儿呀,你坚持两天,等把血止住了,我送你到成都重庆去治病,找最好的医院医,一切费用都要这个祥和医院出的。”
而八小姐好像没听见一般,只顾自己念叨:“福娃,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小雪见八小姐这么执著,心头十分感动,伤心地呼唤道:“八小姐……。”
屈贵珠似乎听见了小雪的声音,慢慢睁开了双眼,抓住小雪的手说:“三妹,你来了,也好,”又对屈长鑫说:“阿公,阿妈,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对小雪讲。”
屈长鑫说:“我是你阿公,有啥子话还不能听么?”
屈贵珠声音微弱地说:“不能,不能,走吧!走吧!”
待二位老人走了,八小姐喘了一阵粗气,努力提高声音说:“看来我是等不到福娃来了,最后能见上咱薛家的亲人,我也高兴了,闻香,三妹。”
小雪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急忙说:“我不是闻香,我是小雪,八小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屈贵珠平静地说:“闻香,三妹,你别再装下去了,你骗不了我。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晓得你是福娃的亲妹妹闻香,你可能有自己的啥子难处,不愿暴露自己……”
小雪警觉地说:“八小姐你这是想要干啥子?”
八小姐把小雪的手拉得更紧了,渴望地说:“我已是快死的人了,我嫁给你薛家好几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叫我一声嫂子,今天你叫我一声嫂子好吗?”
小雪哭道:“八小姐,你不会死的。”
八小姐断断续续地说:“叫,快,快叫我一声嫂子!不然我就会遗憾终生了。”
小雪哭得更伤心了,她鼓足勇气,真切而激动地喊道:“嫂子,我的好嫂子,你不会死的。”
八小姐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子,给小雪插在头上,说:“十年前,我曾许过愿,自己有钱了,要给你买一支金簪子,可我一直没有钱,反而一直用我阿公的钱,我是个废物。你快回去一趟,把,把你福娃哥哥叫来,我好想见到他啊。我在火烧店给他买的糕点还一直留着的,都舍不得吃,他一定饿了。你回去后一定给他吃。这鬼东西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但我知道他一直爱着我,只是爱在心头。我知道他心头在想啥子,他以为爹和娘的死是我屈家害死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可你哥哥就是不听我的话非要仇视我屈家……”说到此,八小姐的气又涌上来了,咳了一阵,又昏迷过去了。
急得小雪大声呼叫:“嫂子,八小姐!”
屈长鑫、黄富玉二人急忙冲了进来,问道:“八小姐怎么昏过去?”
小雪说:“八小姐十分想见到福娃哥。”
屈长鑫见状,只好对岳雪红说:“小雪,你辛苦一趟,赶快回四牌坊去把薛明亮叫来,看她这个样子,如今只有福娃他能够救八小姐了。”
岳雪红此时又舍不得离开八小姐了,她要留下来照顾八小姐,听老太爷和大太太催促了她几次,才自言自语地安慰了八小姐一番,哭着离开了医院,骑了一匹快马跑回四牌坊去了。
黄昏时分,八小姐屈贵珠清醒了许多,见母亲和阿公哭得十分伤心,安慰二位老人说:“阿公,阿妈,你们别难过了,我的病已经好了,身上也不痛了,明天便可以回家去了,真可惜,我肚子里的不是孩子,我对不起薛家,对不起薛明亮,没有给他留下一个血脉。”
母亲黄富玉却又另有想法,说:“不是胎儿好,是胎儿就麻烦了,你喜欢孩子,这很好,二天找一个殷实人家,嫁一个好男人,可以生九男二女,儿孙满堂,大富大贵,这次是医院害了你。”
“不,你们又错了,你们只认为是医院开错了刀,害死了我,庸医害人这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你们没有想到,想到了也不敢说,甚至不愿说,现在由我来说吧,害死我的,除了医院,还有你们这一伙庸人,有你作母亲的,还有那个作父亲的,更还有把我当宝贝一样稀奇的阿公。”说到这里,屈贵珠泪流不止。
“你说啥子,是我们害死了你,珠儿咧,你是不是痛糊涂了?”阿公屈长鑫听了孙女的话,很想不通,伤心地说,“我是多么喜欢你,难道你还不晓得吗?别人都说我有四件心爱之物,你就是其中一件,喜欢你,我超过了任何一个人,吃穿住用,你比谁都优越,你要一万,阿公从来没有给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你在庄园里打了人,骂了人,摔坏了东西,甚至把家里最好的白云驹丢了,阿公也没有说你半个不字,阿公把你当着掌上明珠,稀奇不完呀,怎么会说我们害死了你呢?”
说道这里,屈长鑫老泪纵横,伤心不已,他实在想不通孙女会这么说他。
八小姐屈贵珠说:“我的话也许有些过份,伤了二位老人的心,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想一想,你们对我好,是因为八字先生在我小时候算过一次命,说我要给四牌坊带来好运、幸运,能帮助屈家你们子子孙孙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所以我便成了你们的宝贝了,其实,其他几个姐姐妹妹都比我能干,又温顺又恭敬,可你们却不大喜欢她们,这是为啥子?还不是想到她们是赔钱货。假如,当初八字先生说我的命很孬,你们对我又将是啥子态度呢?这次我去找薛明亮,你们则认为违反了家法,大逆不道,非要逼着我打胎,从这件事我看出来了,你们需要的是家法礼教,能维持你们的道德标准的女儿,才是你们真正喜欢的。既然是这样,我就按照你们的道德说一说,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恶,你们不要怕,这是我最后的几句话了,小雪呢?”
“她回四牌坊叫福娃去了,你念了几天几夜的福娃。”母亲黄富玉回答道。
八小姐屈贵珠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说:“福娃到四牌坊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可惜我见不上他了。我死后,一定不许你们加害他,他永远是我的丈夫,我永远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件事,阿公,我要正式对你讲,今后不许你对小雪有任何非份之想,更不许纳她作姨娘。您晓得她是谁吗?她是福娃的亲妹妹闻香,当然她也就是我的亲姑子,亲妹妹,她来兴隆场的第一天我就认出她来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阿公,我问你,您没有做对不起薛家的啥子事吧?”
屈长鑫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敢肯定她是闻香吗?这就怪了,她为啥子要隐名埋姓自愿来咱庄园当丫头儿?”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意思,福娃爹的死,福娃娘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我相信你是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这是我对薛家尽的最后一点责任。如果你们不听我的劝告,我死后,变成恶鬼也要找你们算帐,让你们一辈子不得安宁。阿公,阿妈,这件事你们不要对任何人讲,不然小雪会在我们家呆不住的。应该让小雪作我九弟的,九弟的妻子……”屈贵珠说着说着,又昏迷过去了。
医院又赶快进行紧急抢救,可抢救了一个晚上也无济于事。在黎明前,八小姐屈贵珠紧紧抓住阿公的一只手,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人世间。死后,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想看一看这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
屈长鑫见八孙女溘然死去,悲痛万分,心如刀绞,狂叫大喊道:“我的珠儿呀,我的心肝宝贝呀!是阿公害死了你呀,我该死呀!我的珠儿呀,你不能死呀!不,你死的好冤枉呀,我要替你伸冤,替你报仇!富玉,你守到这里,我要去报案,是医院的庸医害死了我德珠儿。”
说罢,一路嚎啕着来到了县衙门,先来到县长吴忠定的办公室,把情况详详细细讲了一番,要求立即抓捕法办医院院长宋明武,要是不去,他就立即回四牌坊去把乡丁和家丁都带来,把天鹅镇闹个天翻地覆,杀个鸡犬不留。
县长吴忠定是汤荫怀的儿女亲家,叫屈长鑫为姻亲老表,见他亲自来报案,哪敢怠慢,当即叫来了警察局长、法院院长一行十余人,一个小时候后便全都赶到了祥和医院,对医院进行了全面监控,又对屈贵珠的尸体进行了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最后确定为开刀时割断了静脉管,造成了腹腔大出血,这是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在这验尸检查中,还发现了一件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八小姐还是一个童身,处女膜纹丝未动,根本不存在怀胎一事。
两个老人听了,又是一场悲哀大哭。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屈家在金鹅镇附近的亲朋好友全都赶来了,前前后后足有一百余人,把一个小小的祥和医院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有几个性子暴烈者还打了院长和主刀医生一顿。后来他们在几个医生的掩护下,院长宋明武丢掉了祖辈传下来的产业,悄然逃走了,他晓得惹上了屈家,这医院整个赔进去也是赔不清的,只好一个人远走他乡,当流浪医生去了,直到公元一九五O年初才返回来。那医院果然变成了屈家的一部分财产,改名为贵珠大医院,以此作为对死者的怀念。
屈贵珠死后,屈家见宋明武逃走了,把他的家人抓来打了一顿,又没收了整个医院,然后才把八小姐的尸体运回了四牌坊庄园,在庄园的正大门前的王坝坝子上临时搭了一个灵棚,八小姐的棺椁就停在里面。有人问,屈家这么富有,八小姐又那么受宠爱,为什么不把灵堂设在庄园的堂屋里呢?按当地的风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房子的,无论是谁都不行,其说法多种多样,但有一个共同的说法是怕死人把邪气带到家里,阴魂不散,以后家中诸事不利。八小姐死的突然,死的年轻,凭着屈长鑫的喜爱,也破了规格,竟然做了七天七夜的大道场。
这七天之中,八小姐屈贵珠的事迹成了三县五乡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有钦佩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婉惜叹气的。不管怎么说,但都想去看一眼死后的屈贵珠是一个什么样子。只见死后的屈贵珠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一脸苍白,双眼微闭,长长的秀发整齐的放在了身体两边,仍不失生前的那种妩媚、端庄、俊俏之态。看后真叫人惋惜不已。
这是十里冲继吴月珍之后的又一次隆重丧葬大典,屈家办了两千桌斋饭,请来了五拔戏班子唱戏,任人们吃,任人们耍,这里简直成了一个热闹的街市。
屈贵珠的陵墓在当地目前也算是最大最好的,紧挨着狗陵不远,在下葬这一天,又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观看,此时的人们全念着她的好处来了,都悲痛地喊着八小姐的名字,把铜元、纸币大把大把地往坟墓里扔。阴阳先生拨好针后,正要填土,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喊道:“贵珠,我来了,珠子,我的爱妻,你丈夫我回来啦!”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从对面山坡的大路上飞跑着过来,他踉踉跄跄,念念叨叨,快步来到了陵墓前。有人很快认出了此男人便是薛振川的儿子福娃薛明亮。
原来,屈长鑫走后,张丽群亲自给福娃送了吃的去,见他已饿昏了,又将他弄出来,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休养。喝了水,吃了饭,薛明亮才恢复了身体,听张丽群介绍了情况后,把八小姐和屈长鑫狠狠臭骂了一顿,并要到医院去责骂八小姐,张丽群劝他息事宁人,并叫他逃离四牌坊,好好生活下去,将来好为父亲母亲报仇雪恨。薛明亮最后依从了,在屈忠诚的掩护下逃出了四牌坊。薛明亮离开了四牌坊,越想越气,最后忍无可忍,决定到金鹅镇去找八小姐。质问她为啥子要陷害自己,要她还他一个清白。由于走错了路,赶到金鹅镇祥和医院时,八小姐已经死了,尸体已经抬回四牌坊去了,他又急忙往四牌坊赶,沿途都听到人们在议论八小姐,才知道八小姐还是一个贞节女子,自己冤枉了她。半路上碰上了妹妹岳雪红,知道了更多的情况。
原来岳雪红回到四牌坊后,先到八小姐的房间找出糕点准备给哥哥送去,打开一看,所存糕点全发霉了,不能再吃了。只好去找张丽群,听她说哥哥已经逃出四牌坊去了,心头放心了许多。希望他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兴隆场来了。
当天晚上从金鹅镇传来噩耗,八小姐惨死在医院,遗体随即送回了四牌坊。小雪的任务是到八小姐的姑姑家报丧。走到半路碰见哥哥主动回四牌坊去,坚决不同意,极力主张他远走高飞。她说:“我要到迎祥街去通知八小姐的姑姑前来吊丧,你跟我走吧,先到郑老师那儿去住几天,等安葬好了八小姐,我便立即去看你。”
“不,八小姐,你嫂子是为我而死的,我不能离开她啊。原来你嫂子是这么好一个人,好多事情我都误解她了。”福娃第一次承认八小姐是自己的妻子,而且态度变得这么诚恳而坚决。
“不行,现在你必须听我的,你是咱薛家唯一的根苗了,你不能去送死。”不由哥哥分说,岳雪红拉住兄长便扶上了马,然后自己一跃而上,把马缰一松,让马飞快地奔跑起来。
她直把兄长送拢了福地镇,再三叮嘱后,然后骑马才去了隆昌的迎祥街。
而薛明亮并没有去找郑天翔,他在泸县玉蝉寺住了两天,在泸县玉蝉寺观音阁前, 他偶然碰上了屈五爷屈宝驹,他本不想理睬他, 屈宝驹却主动同他打招呼说:“哎,你是福娃吧,几年不见,长成了一表人材了,你爹你娘若还活着的话,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福娃一听他提到爹娘,心中便猛地生了一股无名火,毫不客气地说:“屈五爷,我爹娘的事你少提一点,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的。实话对你讲,看见你这十几年对我母亲真心相爱的份上,我才没有翻你的老账,才没有杀你。我这样做,实在是对不起我冤死的父亲。但我为了母亲的生命和名节,只能这样做了。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就走了。”
屈宝驹也不生气,说:“哎,往事勿提,好,勿提。贵珠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吧?她的死完全是为了你呀。哎,这样的女子天下实在少见,你也不回去看一看,兴隆场的人又是怎么看待你呢?古代还有梁祝化蝶,二娥寻夫,精卫填海,你福娃也是个血性汉子,难道还不如过去的古人吗?要是我碰上有这样忠贞不渝的妻子,为她而死又有啥子不好呀,终生无憾呀。”他说罢,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个人低着头,口中念着一首诗文慢慢地离去。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福娃听了这番话,思索了一阵,便急急忙忙奔下山去,又返回了四牌坊,正巧碰上给八小姐下葬。他围着坟地转了一圈,大声哭诉道:“贵珠呀贵珠,我的好妻子呀,我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你,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丈夫,是我害死了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单单地走了,我要陪着你一起走,到天堂,到地狱,我都陪你去,从此生死不分离。”说完,大声地唱起了山歌:
山歌不唱不开怀,风车不摇不会转。
人不害人人不死,花不逢时花不开。
看着落花与流水,哥哥随妹一起来。
福娃唱罢山歌,跳进了墓坑,企图搬开棺廓上的盖板,可盖板纹丝不动,又继续哭道:“贵珠呀,我的爱妻呀,你为我吃尽千般苦,你为我落下病魔根,你为我挨了夺命刀,你死的冤,你死的惨啊。不为我你不会死,不为我你不会亡。你的无私,你的无畏,你的恩爱,你的情义远远超过了你的霸气,你的横蛮,你的任性,你的古怪。你的精神感天动地,震撼人心。我为有你这样的妻子感到骄傲,自豪,荣耀。你死了,我活着,这太不公平了。我要随你去那阴曹地府作夫妻,贵珠呀,等着我,我来了!”说着,用力往棺椁边沿上狠狠一碰,顿时脑浆迸裂,鲜血直溅,随之抱住棺廓慢慢地倒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外,等人们醒悟过来,惨剧已经发生了。岳雪红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是第一个跳下墓坑,抱住哥哥大声哭喊道:“哥哥!我的哥哥啊!”
薛明亮还有一丝气,他断断续续地说:“闻香妹妹,哥哥无用,报仇的事就全交给你了。千万别忘了,请把我和八小姐埋在一起,一起……”说罢便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无论岳雪红如何呼喊,薛明亮再也听不见妹妹痛苦的呼喊声了。他就这样悲壮而陡然地死去,难道这仅仅是薛明亮和八小姐他(她)们二人的爱情悲剧吗?不,这里面不仅有而且充满了这个社会的腐朽,道德的堕落,人性的肮脏及世界的罪恶。
屈长鑫没有来给八孙女送葬,白发人送青发人,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呀,家里人怕他承受不了,没有让他来,但当他听说薛明亮以身殉葬的事情,心头一亮,立即赶到了现场,抚尸痛哭了一阵,然后又叫人将薛明亮的遗体抬回王坝,做了一夜的道场,又把为自己准备的一副用樟木做的大棺材献了出来,将薛明亮与屈贵珠二人合葬在一起,重新刻了很大一块大青石石碑,并亲题墓碑词:薛明亮屈贵珠夫妻之墓。
第二天看坟,来了成千上万的人,秋薇和丈夫屈贵和也来了,她不是来诅咒、发泄不满的,也不是幸灾乐祸来看八小姐的笑话的,而是挑了满满两箩筐白糕来看坟的。因为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磨合,她觉得嫁给屈贵和值,她要感谢八小姐的乱点鸳鸯,使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她亲自把泡粑送到每一个来看坟的人的手里,反复说着同一句话:“八小姐是个大好人,你们要记住她的好,这是她请你们吃的,多吃点哈!愿我八妹早日投胎,不要做丫环,也不要当小姐,就做一个平民百姓就好。”
人们听了,不知道秋薇说这话是在褒扬还是在贬斥,是在赞颂还是在讽刺,听了之后,心头总觉得酸酸的。这时的人们早忘了八小姐她活着时的刁钻、粗野、蛮横,都记起她的好来。有人附和说:“是呀,八小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很恶,心头却很善良,啥子事情都不让你吃亏。”
“对头,八小姐虽说嘴巴不饶人,心肠却比她大哥好,哪里像她大哥黑起心肠整人,比恶霸还歪……”
秋薇听了更加伤心,散完白糕后,又蹲在坟前伤伤心心地大哭了一场才回去了。
后来不久,坟墓上长出了两棵树来,一棵大叶槐,一棵女贞树,两棵树长得飞快,并缠在了一起,难以分开,后人把这棵树叫夫妻树,亦叫女贞槐,凡是路过之人见了,都会赞叹议论一番。
有一位很有名望的诗家邑人路过此地,注观许久后,随即作诗一首叹曰:
天下奇事为所闻,夫妻树下赞女贞。
福娃殉艳人品高,贵珠赛金心亦纯。
霸气难藏人性美,野蛮寻得真爱情。
可惜刀下成冤鬼,世俗偏见害子孙。
自八小姐死后,四牌坊突然清静了许多,而且有点死气沉沉的。屈长鑫为此大病了一场,一个月之后病还没有痊愈,庄园里却发生了一件令他非常生气的大事。
欲知是什么事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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