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屈贵珠想到兴隆场川东古桥铺去看戏,在街上遇到了两起烦恼事,凭她的霸气,很快便解决了,但到了古桥铺遇到的麻烦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当二人来到戏院门口,这里已挤满了许多的观众,一大群人挤在窗口购票进场。一个化妆为武生的演员拿着一个土话筒,尖着嗓子在喊。”请各位观众迅速进场,午场戏马上要开演了,今天演出的是三个折子戏《打金技》、《霸王逼姬》、《天仙配》,由闻名川东南的老牌红角柳絮飞、双花仙子主演,今天是最后一个午场,请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这时,戏场里又传来出了喧天的锣鼓,开场锣鼓响了,人们嚷着喊着涌进了戏场。八小姐本想去买票,又怕男人挨着自己的身子别扭,自己毕竟是女儿之身,又是大家闺秀,叫小雪去吧,也不妥,她也是一个富家女孩子打扮,而且是自己假扮的妻子,怎么能让她去出丑呢,这些看戏买票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男人,而且穿作破烂,汗气发臭,叫人闻着恶心。想了想,掏出两块钱来,准备直接给守门的收票人,免除她受购票之苦。
收票人只有两人,是戏班子的人,而维护秩序的人则有六人之多。领头负责的是老梦乡长梦伟乾的侄儿,小梦乡长梦选柱的堂弟梦选洋,因脑袋特别大,别人都叫梦大脑壳。梦大脑壳今年二十五岁了,父亲是梦伟乾的大哥,得了肺痨早死,家中有老母妻子一双儿女,还有几十亩田产,但他一惯不愿意下田种地,怕像父亲一样累死,把家中屋外的事情全交给老婆打理,并雇了一个长年帮到耕种收割。他两手一抄,成天就坐在兴隆场东街小梦乡长梦选柱新开的梦幻之美茶馆喝茶,或者打打牌九,乡公所有戏班子来唱戏时,就帮倒维持一下秩序,挣一点零花钱。这家伙平时吊儿啷当成了习惯,收票时看见女子穿得好一点,或者长得年轻漂亮一点,总要说上几句嚼话、怪话、野话,人拥挤时,还会乘机去摸摸女人的胸部或者屁股,搞点性骚扰,以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人们很是反感他。可是他是两任乡长的侄儿和堂弟,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人们也无可奈何于他。今天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刚才因去摸了一个妇女的屁股挨了一顿臭骂,现在见一个穿着十分洋气的年轻男子走来,递给他两块钱,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得无法形容的女子,一看面生,是外地来的客人,又说开了嚼话,“哎,你这两块我不要,我要你的屁(票)儿。”他故意把票儿说成屁儿。
屈贵珠平时是个耍横耍惯了的人,加之平时受祖辈父辈的影响,对川东梦家不存好感,听了这句恶语中伤之言,哪里受得了,也没有顾虑自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在反问了一句“你说的啥子嗳?”的同时,伸手已打了梦大脑壳一巴掌,这巴掌又响又脆,分外刺耳。
梦大脑壳正得意洋洋,没想到对方竟打了他一巴掌,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突然回过神来,伸出抓住了屈贵珠的衣领,说道:“咦嗳!你敢打老子,你龟儿子不想活了。”
屈贵珠见梦大脑壳抓住自己的衣领不放,厉声喝道:“梦大脑壳,你龟儿子的把手放开!”
梦大脑壳眨了眨眼,抽了抽鼻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放开,没那么容易,你打了我一耳光,我坚决要打回来的,而且要打两个。”
八小姐屈贵珠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敢!你打我一下就要砍掉你一只手,打两下就要砍掉你两只手。”
梦大脑壳本就是一个杂皮无赖,惹是生非是出了名的,根本没把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见他傲气十足的样子,脑子一热,伸手打了对方一耳光。还狂妄地说道:“打了,看你今天能把我的董鸡巴咬了!”
梦大脑壳又想去搧第二耳光,屈贵珠毕竟在古佛山上呆了七八年,多少也学了一些功夫。梦大脑壳第二次打来时,伸手一扬,挡了回去,顺手也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梦大脑壳见自己打不过他,对几个年轻人吼道:“哎!日你们的妈才不好啰,你们望倒干啥子,快给老子打呀!”
五个年轻人立即围住了屈贵珠,欲动手打人。
岳雪红见状,害怕打起来让八小姐吃亏,回四牌坊后牵扯上自己,于是把屈贵珠一拉,说:“八小姐,不看了,咱们回去吧。”
八小姐屈贵珠的犟脾气此时却上来了,说:“今天屈姑婆偏不回去,看这些梦家的龟儿子有好凶。”
“八小姐,你是八小姐?就是四牌坊的八小姐?”梦大脑壳惊奇地问。
“是又怎么,不是又怎么,我不信,你敢把老姑婆吞下去吃了?”屈贵珠毫不畏惧地说。
“哼!大前年为了你,我们乡被打死了那么的多人,又把古桥炸了,害得我们又出钱又出粮,这个仇还未报,这口气还未出,你今天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今天要是松活了你,是你的儿子。弟兄们,大家说怎么办?”梦大脑壳煸动说。
“打!打死她!”许多人都非常仇恨四牌坊屈家的人,一起呼喊起来。
“打死她我不敢,打一打还是应该的,不过我问一问大家,是轻打还是重打?”梦大脑壳见众人呼喊,好像得到什么鼓励,吊儿啷当地说。
“重打,狠狠打。”有人高声附和嚷叫道。
梦大脑壳更得意了,说:“不,我今天偏要轻轻地打,慢慢地打!打得她舒舒服服,安安逸逸。她女扮男装,喜欢男人,咱们男人也喜欢她,今天先来个《打金枝》,再来个《霸王逼姬》,最后再来个《天仙配》,大家说好不好?要得要不得?”
众人附和说:“要得!”
戏班子的人一看情况不妙,请求说:“梦哥,千万别打!戏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位公子和太太的票就不收了,让他们进去吧!”
梦大脑壳说:“不行,今天坚决不让她进去,这一家人是这一带最大的绅粮,最凶的恶霸,害死的人不少。你们别担心,打散了场合,损失多少钱我们赔多少钱,我叔叔是县长又是会长,有权有钱,三天唱不成戏,都赔得起的。”
“你们两家的矛盾我们都晓得,柳班主说了,万事和为贵,不能因为我们唱戏而影响你们两家的团结呀。”
梦大脑壳指责说:“你们柳班主也太软弱了,当年屈老狗是如何整他的,为了讨好白梨花,竟……”
收票的人说:“那不是得到报应了吗?算了吧!屈小姐,你们进去吧。”
梦大脑壳毫不卖帐,说:“不行!今天偏不让她看。”
屈贵珠也毫不退让,说:“我偏要看。”
梦大脑壳说:“偏不让你看!弟兄们,她不讲理,给我打。”
岳雪红本想把屈贵珠拉回家去的,回去挨一顿骂也不要紧,但见梦大脑壳太蛮横不讲道理了,再加上前次母亲病亡后来讨钱受辱的情景,认为梦家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见八小姐挨了几拳,早克制不住了,挥动起拳脚,一阵快打,便将那群人打翻在地,大声指责道:“你们这群混帐,倚强凌弱,算啥子本事,不要以为在你们的地皮上,你们就可以称王称霸,为所欲为了。”
梦大脑壳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究竟是,是她啥,啥子人,要来打帮锤?”
小雪冷笑道:“大路不平旁人铲,你们倚强凌弱,仗势欺人就是不对,为就要管。”
梦大脑壳扯长了声音,结巴着说道:“我们仗势欺人,你问,问八小姐她们屈,屈家是如何倚强,强,凌弱,仗势,欺,欺人的?你……”
这时班主柳絮飞在乡长梦选文的陪同下,已站在门口的高台上看了许久,走到岳雪红跟前,说:“这位小姐的功夫真的不错呀,请问尊姓大名?”
小雪说:“不用问了,我们是来看戏的,遇到这群不要脸的地痞流氓耍无赖。”
柳絮飞兴奋地说:“欢迎!欢迎!今天我请客,不用你们付钱,请二人小姐跟我进去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梦大脑壳见打不过对方,又见是柳班主出来解了围,不好再行阻拦,站在了一旁,摸着受伤的脸下颚发呆。
二人跟着柳班主进了戏场,又请上了午台,被安排在出口一侧坐下,柳絮飞十分热情,健谈,对岳雪红更是有一种特别的好感,说话时总面对着她,屈贵珠见柳班主喧宾夺主,心头很不痛快,待他一离开,便不辞而别,回家去了。
岳雪红见八小姐生气地走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在她后面朝南街走去,不过她追问了一句:“八小姐,你不是闹着要看戏吗?刚刚开始你为啥子又要走呢?”
屈贵珠气恼的说:“看戏,我看是看气。我问你,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你好不知趣,喧宾夺主,谁受得了。”
小雪惊讶地说:“就为这点点小事就赌气,八小姐你的气量也太小了点嘛。”
“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么多,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屈贵珠气冲冲来到了拴马的地方,一看两匹马不见了,向周围的人打听,有人告诉她,马是被山上的巴山虎牵走了的,并留下了一张纸条,八小姐接过纸条看了,突然兴奋起来,说:“好!好!太好了!巴山虎巴大侠还在古佛山,我要去找我福娃。”
这时乡师爷阮友虞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喘着粗气对屈贵珠说:“八小姐,屈乡长叫你去一趟乡公所,马上就去,他有急事找你!真的,快去吧!”
屈贵珠冷不丁地问道:“哎!你说清楚点,是哪一位屈乡长要我去?”
阮友虞奇怪地说:“哎,哎!你,就是你阿亚呀,他才是咱们乡的乡长呀。”
屈贵珠很不耐烦地说:“他叫我去干啥子?我从来不会到那个乡公所去的。哪些地方太肮脏,太臭!”
阮友虞恳求说:“不去不行呀,大老爷很生气。八小姐,你去一趟吧,走吧!”
“他生气关我啥子事,说不去就不去,我要到我阿公那儿去了,小雪,我们走。”屈贵珠撇下阮友虞,咚咚咚,一阵小跑,来到搜心宫阿公的公寓,见阿公正在怒气冲冲的呵斥厨娘。
屈长鑫说:“你晓得这个盘子要值多少钱吗?这是我专门派马帮从江西景德镇运回来的,不说碗的价值,单说那运输费用,扣你一年的工钱都赔不清,我看你真的是人老头昏眼花手脚笨了。你手脚不灵了,还有你舌头也不灵了,做的菜不咸就是淡,当不了厨娘了,干脆回家养老去吧。”
厨娘哀求道:“不不不,老太爷,我在四牌坊干了几十年了,从没有出过一点差错,今天不是那只猫突然来抓我的双手也不会摔坏盘子的,老太爷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扣我一年工钱也要得,但千万不要开除我呀,出去了我不好找活路做呀。种地经商我都不行了,真的,饶了我这一次吧!”
屈长鑫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离开,几十年了,你对咱屈家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嘛,可年岁不饶人呀,这是大自然的规律,狗老了守不住门,牛老了犁不动田啊。就是百万富翁也遭不住你这样摔呀。这样吧,看你实在可怜,就叫你幺儿媳妇来顶你这一角色吧,你给她当下手,工钱不少你的,盘子也不要你赔了。你也不要再考虑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回家叫人去吧。”
厨娘欲言又止,迟疑了一阵,叹了一口气,退出房间走了。看见屈贵珠后,立即又满面笑容的招呼道:“八小姐来啦!”
“赵婆婆,您这是……”屈贵珠正要问厨娘是怎么回事,却被阿公喊住了,只好去了阿公的屋子。
屈长鑫看见八孙女进来了,说:“珠子,你来了,阿公正有事要找你哩,你倒自己来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批评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去古桥下令免收过桥费,是谁给你的权力?你简直是耍疯了向,乱弹琴!你这么聪明的脑壳啷个就失灵了呢?你阿亚听了非常生气,派人四处找你,不是我压住他,早把你吊起来打了,阿公白稀奇了你一场,尽给我惹祸,瞧你穿这身衣裳,简直不成体统,女娃子就要有女娃子的样子嘛。你一句话不要紧,乡公所可就少了一笔固定的收入,这笔钱可以养活好几十个人呀。这过桥费是我们同川东争夺了几百年,最近几年才争取过来的,几年前为了你,桥被炸了,又是我们出了百分之六十的钱恢复的,不是刘主席出面调解,还要出更多的钱,现在本钱都没有收回来,你怎么能随随便便下令撤销呢?气死我了。”
屈贵珠不服气地说:“是不是那个鸭青鬼告的状,阿公,你只听一面之词,岂不是害了你心爱的孙女吗?我懒得说,你问问小雪是怎么回事吧。”
“小雪,你去叫她进来。”屈长鑫对孙女说。
屈贵珠赌气说:“我不叫,免得你说我串通一气,互相勾结,狼狈为奸,跳进黄河洗不清。”
屈长鑫只好自己动身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声,“小雪,请你进来一下。”
岳雪红听见屈长鑫叫她,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屋去了。
屈长鑫见岳雪红穿作华丽,妩媚漂亮,只是脸上有明显的阴沉冷峻的表情,便关心地问:“小雪,你的身体没啥子问题了吧?还有啥子地方不舒服,告诉我,我一定请最好的郎中给你治疗。我们四牌坊是不会亏待下人的。”
不待岳雪红回答,屈贵珠抢先说道:“阿公,你是在关心我呀还是关心她哟?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走喽。”
屈长鑫说:“哎呀,你这个女子就是急性,我才说两句话有啥子要紧嘛。小雪,你坐下说,你要讲实话,八小姐不让收过桥费是怎么回事?”
岳雪红心头怦怦跳动了几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说:“我认为八小姐做得很对。”
屈长鑫说:“对与不对我晓得如何判断,你就老老实实的把经过说一遍就是啰。”
“是这样的……”岳雪红如实的将经过复述了一遍。
屈长鑫听罢,拍案而起,把桌上的一个茶杯碰翻在地,他也不去理会,大声骂道:“这个混帐,自己做错了事,反而恶人先告状,真是可恨。我就不相信,我的宝贝孙女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会去做这种傻事。游七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罪不可饶,我一定要好好处治他。珠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
屈贵珠得理不饶人,说:“不行,我要他当面向我认错,赔我的损失。”
屈长鑫看着孙女无伤无损的样子,不明白地问:“你好好的,又有啥子损失呢?”
屈贵珠委屈地说:“有呀,大得很咧,第一他让我气得头痛脑胀,晕头转向,看不进戏。第二他让我丢了两匹马。”
屈长鑫着急地问:“啥子马丢了?”
屈贵珠回答说:“就是我最喜欢的白云驹和大红枣,肯定是游七对我不满,故意把马放跑了,故意把马送给巴山虎。你一定要好好追查,一定要让他赔偿。”
屈长鑫暴跳起来,大声吼道:“这还了得,一下子丢了两匹宝马,简直是在挖我的心,割我的肉呀,我一定让他赔。小雪,你立即去把游七给叫,抓来,我要把他,把他……快去呀!”
岳雪红心想,这八小姐也是多事,游七虽然坏,很可恨,但马的丢失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呀,何必冤枉人家呢?他正要出去,屈贵珠却说:“算了,别去了,他一个穷小子,哪里来那么多的钱,还是您老人家赔我一千块钱吧,我要到省城去耍,不,成都不好耍,不去,到陪都去耍,重庆尽挨飞机炸,更不好耍,干脆到古佛山上去耍。对!就是古佛山!李白还写了诗来赞美,诗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多美的景啊,一辈子都看不够哟!”
岳雪红心里觉得好笑,明明是李白歌颂庐山的诗,却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的移花接木。
屈长鑫却表扬说:“你的诗词学得不错,没有白费我的三千银子。不过,古佛山上有棒老二,不能去。上次被朝天椒诈去了几百两银子,至今还未捞回来咧。”
屈贵珠很不满意的说:“成都重庆不能去,古佛山也不能去,那,那,阿公,请一拨戏班子到咱乡公所来唱戏。”
屈长鑫又说:“也不行,现在正在点小春,农民很忙,谁来看。”
屈贵珠不满意地说:“人家川东也在唱戏嘛。”
屈长鑫心头算了帐,说:“两拨戏班子唱,更不挣钱了,总不能叫我倒拿钱出来养活他们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还是上山去耍,小雪,走,上山当棒客去,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耍!好耍!”屈贵珠说着,大声喊了起来。
屈长鑫晓得孙女的脾气,真怕他往山上跑,只好妥协道:“好了,好了,阿公请,专门为你请,再有几天是牛王会,这是咱当地的一次盛会,唱上三天戏,叫乡亲们出钱,他们也不好拒绝,到时候你想看啥子就点啥子。哦,珠子,你还是去把衣裳换了吧,要男不女的成啥体统,女人讲究端庄、文雅、妩媚,像小雪一样。”
屈贵珠说:“前次来的那个孔二小姐不是女扮男装吗?你为啥子不去指责她呢?反而称赞人家有大男子之风格,伟丈夫之气质,这不是又卖矛来又卖盾吗?”
屈长鑫严肃地说:“珠子,这话你可能乱说!人家是大财阀,大官僚,我怎么敢随便去得罪她呢,表面上夸她几句,这是礼节嘛,逢场作戏,你倒当真了。其实阿公最看不惯的就是她,又贪心又霸道,我们家那座象牙宝塔,随便要值十几万嘛,她说一句好玩的话就拿去了,连客气话都没有说一句,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为啥子希望你的哥哥弟弟要到外面去干,当了大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会被别人马倒吃。前次把你介绍到彭师长家去也是这个意思,可你偏偏就不同意,你这般年龄了,谈一个吹一个,难道真的不着急吗?你不要插话!你不着急,阿公为你着急呀,我明年就满七十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到了那一天,我腿一伸,谁来管你呀。在这庄园里,只有我迁就你,我一旦不在了,你的日子不好过呀,所以我很希望你在我还在世的时候,尽快找一个好婆家。否则,阿公的双眼闭不拢呀。”
屈贵珠撒娇道:“阿公,我早已经有了婆家了,你为啥子总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屈长鑫疑惑又劝解说:“你回家已经好几年了,为啥子还在说气话呢?说出来鬼都不相信,那薛振川一家人早死光了呀,先是薛振川被大火烧成了石头,后来是吴月珍被烧成了糊炭,大女儿在泸州跳楼自杀了,大儿子福娃疯后跑不见了,还有一个闻香也失踪了,恐怕早饿死了,就是小双还在,也到遥远的天南海北去了。这样的一家人,你又嫁给谁呢?当时你在山上下来,说这种话,以为你是吓出了毛病,并不在意你,现在你的病已经好了,还在打胡乱说,这就没有道理了。”
屈贵珠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人的死脑壳呀,说你们笨,你们比哪一个都聪明。为啥子在整一个人,害一个人时怎么就那么开窍,鬼主意一个接一个,我这个事情已说了百遍千遍万遍啦,你们为啥子就听不进一句呢,非要我把娃儿生下来了你们才相信吗?薛家一家人的确是家破人亡了,福娃哥的确是失踪了,但他并没有死,还在我心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你们说他是疯子,我看他一点也不疯,头脑是清醒的,就是疯的时候,反而更叫人心动,更叫我喜欢。”
屈长鑫见孙女说话这般无拘无束,滔滔不绝,把岳雪红叫到门外,问道:“小雪,今天八小姐在路上没碰到啥子嘛?”
岳雪红明白老太爷问话的意思,说:“除了那几件事,并没有碰上啥子龌鹾之事呀。”
屈长鑫又担心地问:“你们在十里冲吴家寺耍没有?”
小雪茫然地回答道:“没,没有,老太爷你问这个是干啥意思呢?”
屈长鑫担心又感到恐惧、害怕地说:“嗳!我一直担心是不是薛家的啥子死人找到了她,鬼缠身,让八小姐又得了啥子病。”
小雪从小也受到大人们迷信的渲染与侵蚀,真认为人冤死后会变成冤孽复仇,倒有些害怕与担心了,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屈长鑫阴毒地说:“真正是被薛家的死鬼缠了身,最好的办法是把吴家寺给毁了,把吴月珍的坟给平了。”
岳雪红一听急了,冲口而言道:“那不行。”
屈长鑫察言观色而问道:“为啥子?”
岳雪红不好回答,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去。
屈长鑫又自嘲般地说:“是不行啊,这件事我已想过好几回了,一边是我的儿子,一边是我的孙女,都是我的骨肉,平了坟,毁了庙,也许能治好珠子的病,但为此会要了我五宝驹的命,不平吧,看来珠子的病是好不了的,她一定是被薛家的啥子冤魂缠住了,我着急呀。”
屈贵珠走出门来,说:“阿公,你又背着我在说啥子悄悄话?阿公,我发现你现在没有以前那样喜欢我了,难道是因为我说了我是薛家的媳妇对不?告诉你们,我没有撞上鬼,只撞上一个大活人,那就是被你们逼疯的薛明亮,如果他家不接二连三出那么多的事情,他是不会疯的。但我就喜欢他。阿公,你们常说,一个男人讨三妻四妾是他的本事和光荣,一个女人嫁二嫁是命孬和耻辱,我既然嫁给了薛家当媳妇,就不能再嫁二嫁,作耻辱之事了。我的事情个人晓得怎么办,请你们以后少操一点心。小雪,走,我们外面耍去。”
屈长鑫招呼道:“珠子,你不要走,阿公带你去泸州的大医院去看一看。”
“看啥子,我有啥子病?我看你们才真正有病,小雪,走,别理他,老顽固。”最后三个字是轻声说的,屈贵珠还是害怕真正惹阿公生气,她知道阿公是最喜欢她的。说罢,转身冲出门去,刚走到门口,迎头碰上父亲屈宝骏从外面走来,差点把他撞倒。忙抓住他,道歉说:“阿亚,对不起,刚才没看见你,撞痛没有?”
“风风火火又要往哪里跑?男不男女不女成何体统嘛。”屈宝骏十分不满地呵斥女儿说。
“你也这么说我?”屈贵珠委屈地说。
“说你,等着吧,我还要打你咧,不争气的东西!”屈宝骏一脸怒气,生硬地说。
这时屈长鑫走了出来,对儿子说:“那件事我问清楚了,是游七不对,你可以另外换一个人去收费。过桥费还是应该收的,但收费人态度一定要好,不要随便欺负过桥人,这是生意经,他们不懂,你懂,要多说教说教这些下人。”
屈宝骏答应说:“噢,我晓得了。阿亚,刚才接到一封信,是贵家原来的学校寄来的,说他考上了留洋生,是到美国去读剑桥大学。”
屈长鑫反对说:“建桥大学,是专门学建桥的?没意思,还不如在中国读黄浦军官学校,出来就可以当军官,当上师长军长司令才是最大的出息。”
屈宝骏解释说:“不,阿亚,你搞错了,剑桥大学是美国一所大学的名字,就像咱中国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重庆大学、四川大学一样,到剑桥大学是学科学的,不上战场,不打仗,回国后当科学家,当专家,挣大钱。”
其实屈宝骏也说错了,剑桥大学是英国的一所名校,学校保送屈黎民去上剑桥大学主要去攻艺术与人文专业,因为屈黎民喜欢画画,作诗,写文章,是个艺术人才。
屈长鑫却不了解孙子屈贵家有什么特长,更不了解出国留学的有什么好处,说:“钱多了有啥子用,没有权势,钱再多都保不住。再说出国留学也学不了啥子本事,还是留在国内当兵好。当年我要是不当兵,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的。”
“留了洋回来当军官更快,你忘了蒋主席,刘主席他们不是都留了洋的吗,一回来就当大官高官,又有权又有势,说话谁敢不听。”屈宝骏羡慕地说。
屈长鑫想想也是,于是很兴奋地说:“对!对!赶快写信给贵家,让他快回来去国外留学,回来后就当军长师长。”
屈宝骏担心地说:“九儿他现在的地址根本不固定,不晓得能不能收上。”
屈长鑫指示说:“那你就多写几封信嘛,给你四弟宝骖也写上一封,万一碰上了就更好了。喔,还应该告诉一下桃家,让他们也高兴高兴。珠子,转来!转来!你代表我到桃花塬桃花寨去一下,给你桃花妹妹送一封信去。”
屈宝骏连忙制止道:“不,阿亚,不能让她去,她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无大无小,别让人家桃家一家人看我们的笑话。还是我抽时间去!”
女儿屈贵珠听了,大声嚷道:“不,你不让我去,我今天偏要去,桃花塬好玩,山青水秀,我正好想去解解闷哩,阿亚,让我去吧,我这一次一定不惹你们生气,不让我去,我一定惹你们生气,天天生气,生大气。”
屈长鑫担心父女为此事又要吵起架来,便说:“让她去吧!珠子,去了要懂礼节,你是一个大家闺秀,桃花也是个书香碧玉,言谈举止要讲文雅,特别在亲家爷、亲家娘面前不要乱讲乱说。”
“哎呀,阿公真好!小雪,走。”屈贵珠欢喜地跳了起来。
“小雪就不去了吧。”屈长鑫说。
“她不去,我也不去。”屈贵珠又不高兴了。
“嗳!去吧!去吧!耍两天就回来哈。”屈宝骏挥手说道。
八小姐十分高兴,抱住阿公亲了一下,又拉着小雪的手跑出了门,遵照阿公的意见,买了几封有当地特色的糖果糕点,当即便去了桃花塬。
他们说的桃花,是九少爷屈黎民的未婚妻,是现今泸县县长桃中正的侄女,今年刚满十八岁,长得绰约多姿,亭亭玉立,原在荣昌县县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这学期因患严重肺炎休学在家养病。
从兴隆场到桃花塬只有四华里路,走路只需半个小时,坐船则要一个小时。八小姐生性贪玩,当然喜欢坐船,又不劳累又可以观赏濑溪河两岸的美丽景色。几个船老板一见有客人来,都争着要八小姐二人上他的船。
八小姐见人们拉拉扯扯的,顿时冒火了,大声吼道:“住手,我坐谁的船都可以,但有一条,坐船不给钱,你们谁愿意?”
人们一听八小姐坐船不给钱,都自动散开了,只有一个年轻后生看了一眼八小姐后,说:“我不收钱,坐我的船吧!”
“哼,我八小姐也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人家坐船两角钱,我给你两块钱,走吧!”屈贵珠说话间,摸出一大把纸钞来,拉出一张来递给了船老板。年轻人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后,解开缆绳,跳上了船,这时从侧边的糟房里冲出来一个老人,大声喊道:“海娃,不要去,只要是四牌坊的人,不管他给多少钱,就是不搭。”
“袁打渔匠,你这是啥子意思?给钱坐船,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想反悔吗?”八小姐屈贵珠气恼地瞪起杏眼质问道。
“你再多钱是你的,我不稀罕,海娃儿,把钱退她。以后凡是与屈家有关的人与事你都不要沾边,惹不起躲得起。”一向老实巴交的袁打渔袁书奎却异常坚决地说。
“哼,非要你才有船么,死了王屠户,照样有肉卖。谁搭我去,我给她十块钱。”八小姐屈贵珠高声喊道。
“哟,这么多呀,五分钱就够了!”
“八小姐真大方!屈家好有钱!”
人们议论了一阵,但谁也没有站出来说要去,他们都敬畏袁永海,再说兴隆场的穷苦人谁又不恨四牌坊屈家的人呀,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真失去了效力。
八小姐屈贵珠气得转身跑走了,边走边骂道:“你们这些穷鬼、龟儿子、老乌龟等倒起,我一定会叫人来收拾你们的,把你们的这些破船全都烧了,看你们还歪不歪。”
小雪见此情景,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八小姐屈贵珠走了,二人上了河岸,准备拦两乘轿子去桃花塬。
待八小姐屈贵珠走远了,袁永海直埋怨父亲不该阻拦他,他原打算借此机会报复屈家八小姐的,想把她弄到河里淹死。前次他在蛮子洞没有报复了八小姐,被闻香解救走了,但心头之忧之恨并没有解除,仍想报仇雪恨。如此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袁书奎抽着叶子烟,用烟杆指着儿子的脑袋,说:“你要干啥子我心头晓得得很,你不能再去惹祸了,老老实实的干几年,讨个婆娘好好过日子。不然就嫌足了盘缠到你哥哥那儿去,总合他来了信,希望你们到前线去打日本鬼子。”
袁永海说:“好,我早就想到前线去了,在家受这些窝囊气,还不如到火线上去和小日本拼个你死我活,难道我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盖玉秀一个文文静静的女人么。”
“哼,这下说起人家的好来了!”八小姐屈贵珠在远处听了袁永海的一番话,心头嘀咕了一声,也不管这一群人后来又议论了些什么,拦上轿子,去了桃花塬渡口。
这桃花塬又叫宛在洲,桃花岛,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河中小岛。濑溪河流经桃花塬时,分成了东西两条河,东河走了约五公里之后,与西河汇在了一起。上游的分水处叫分水渡,下游的汇合处叫桃花渡。兴隆场方向来的人必须经桃花渡坐渡船才能上岛。
小雪孩童时曾随母亲来过几次桃花塬,给岛上的罗教佛敬香,印像已经很模糊了,但对桃花塬的传说却仍记忆犹新。她听老人讲过桃花塬在一千年前曾叫宛在洲,曾是唐宋两朝的军事要地,有坚固的城墙城堡。到元蒙大军侵犯时,当地的军民不满暴政,凭借地形险要,加固了城墙,与元朝政府军抗衡,还成立了一个岛国,取名叫罗教太平国,推举义军首领罗教作了皇帝,任命了大臣,还修了一座皇城,两座庙宇,三条街道,岛上原只有五百居民,一下猛增到两万余人。元朝政府军对他们进行了血腥镇压,在打败了坚守观音岩的王兴隆之后,又疯狂屠杀桃花塬的军民,在坚守了五个月之后,罗教国粮尽箭绝,最后全部战死了。元军攻上岛之后,杀尽了岛上所有的伤兵、妇女、儿童,又将岛上的所有建筑全部焚毁了。甚至连城墙都全部炸掉了。直到三十年之后,才有一家姓桃的外地人逃到这岛子上避难,并在岛上定居下来,他们在岛上遍种桃树,一是驱邪,二是求生。几年后,桃树成林,一到三月间,岛上千万株桃花一齐开放,漫山遍野,争妍斗艳,远远望去,一片火红,煞是壮观。小岛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瞻,当时有一位名人路过此地,见了如此胜景,想想著名诗人陶渊明所描绘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便将此岛取名桃花塬。但把源写成了塬。这塬字的含义是指,中国西北部黄土高原地区因雨水冲刷而形成的高地,呈台状,四边陡,顶上平,易守难攻。那诗曰:河中小岛种桃花,桃花塬里有人家。踏着英雄足迹走,世代创业图兴达。
又过了几十年后,这里又从一户人家发展到了九十余户人家,又将村庄取名桃花寨。因为岛上姓桃的人家最多,历代寨主均由从桃姓人家中推选担任。几百年来桃家还出过几个大官,桃进土作了八省巡案,桃举人连任知府,都是桃家的光荣家史之美谈。到了桃花曾祖父这一代,官不大,也曾任过樟州知事,年老后还乡为民,悉心教育五个孙子。大孙子桃中仁,即桃花的父亲,中学毕业后没有出去作官,一直在家主持家政,其二孙子桃中义,三孙子桃中道、四孙子桃中德、五孙子桃中正都在外面作官谋事。桃中正当了泸县长之后,桃家的名望更大了,前来给桃花说亲做媒的人踏破桃家几弟兄的门坎。经桃中正的岳母牵线,把桃花介绍给了四牌坊屈长鑫的九孙子屈黎民,两家人都欢喜不尽,唯独九少爷屈黎民一人在外,还不晓得此事。
到了渡口,八小姐屈贵珠下轿后,在河边玩了一阵水,坐上了渡船,看着清澈透底的河水,水中漫游着一群群优闲的箭鱼、刀鱼、青薄鱼、链鱼,真叫人心旷神怡,禁不住发出一阵阵赞叹之声:“嗨,这地方真美,我们家的房子为啥子不修在河边呢?青山绿水,好玩又好耍。”
摆渡的老汉说:“这算啥子哟,你们要是桃花汛期来耍那才更好看哩,那岛上一片火红,这水中也一片火红,这不是桃花的影子落在了水中,而是一群群游鱼,我们叫它桃花鱼,美得比金鱼还漂亮十倍哩。”
八小姐屈贵珠好奇地问道:“桃花鱼!哎,大爷,为啥子现在没有了呢?”
摆渡的老人说:“自从桃保长的女儿在河边洗了手绢儿后,桃花鱼就再没有见了。”
小雪也觉得很奇怪,冲口问道:“为啥子呀?”
八小姐屈贵珠嫌小雪多嘴多舌,瞪了她一眼,说:“你不说话,别人又不会说你是哑巴。哎,大爷你往下说呀。”
老人笑道:“因为桃花姑娘长得太漂亮了,鱼儿见了不好意思,便一块儿跑走了。古人就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说法嘛,我看这桃花鱼也像人一样,有自知之明哟,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屈贵珠摇摇头,说:“我不信,桃花会有这么大的魅力,我马上就能问上她,要不是这么回事,我要回来骂你的。”
老人急忙说:“八小姐,你千万别认真,这是我说的笑话,不过桃花姑娘的确长得漂亮,和你们一样,将来也是一个大美人咧。”
八小姐屈贵珠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角色,问道:“那桃花鱼真正的又到哪儿去了呢?”
老人说:“到长江去了,到了二月间又返回来了。和燕子一样,要迁徙。八小姐,别人都说你凶得很,我看你还是很面善的嘛,对人也非常和蔼。”
八小姐屈贵珠说:“虫不咬手,手不打虫。大爷,多谢你的夸奖,多给你一块钱船费。”
老人说:“多谢了,你还是把钱拿回去吧,坐我的渡船不要钱,真的,这是桃家早打了招呼的。桃保长说,凡是到桃花塬的人都是他的客人,全部免费迎送。桃保长可是一个能人,把桃花塬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家相亲相爱,处得十分融洽。你们到了桃花塬可要多耍几天哟,走的时候我再来接你们过河。”
船靠了岸,爬了一个五十余米的石梯,来到了小岛西南端,这里的地形高,一眼望去,岛上风光尽收眼帘,一块块水田,一簇簇桃林、一篷篷楠竹、一群群白鹤,一座座村舍错落有致,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水风景画。再看看路边的竹林中,画眉、斑鸠、八哥、长尾鸟在林中婉转啼叫,飞来跳去,十分快活。
岳雪红见状,心头禁不住由衷的赞叹起来:“这地方真不错,绿水青山,一派和平景像。长河围绕小岛美,青山绿水令人醉。冬日难挡春光斜,白鹤忘却东南飞。当年陶君……”
“好了,好了,别孙猴子穿长衫——假充圣人了,念起就没完,”八小姐屈贵珠打断了小雪的诗兴,很不难烦地说:“这也好那也好,你干脆嫁到这儿来算了。”
小雪说:“我要是没谈婆家,真想嫁到这儿来,找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清平日子。”
八小姐屈贵珠说:“你是在叹自己红颜薄命吧,谁叫你长这么漂亮嘛,十人见了九人爱,和尚见了都不自在。像我多好,又歪又恶,不吃豆芽脚脚,哪一个男人都怕我,讨嫌我,无灾无难,自由自在。”
“可你也有痛苦呀。”岳雪红故意说道。
“我有啥子痛苦?我啥子痛苦都没得,只是,只是……”屈贵珠嘴上话硬,心头却难受起来,说不下去了。
“只是还牵挂着一个人,福娃哥。”岳雪红替她说道。
“我想他干啥子,我才不想他哩,一个木脑壳,死瘟丧,穷光蛋,二疯子。”屈贵珠不服软地说。
“我不许你骂他。”岳雪红听八小姐屈贵珠在斥骂哥哥福娃,虽然知道她是故意以骂示爱,但是心头还是很不高兴,所以大声干预道。
屈贵珠只顾自己说:“骂他,骂他算是轻的,我若看见了他,非一刀杀了他,他害得我好惨哟,这个砍脑壳的木脑壳。”
小雪正要回击八小姐屈贵珠,却被路边的读书声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水池边的柳树下,一个身着天蓝色对襟衣,蓄着长辫子的姑娘坐在一块天然的巨石上正在聚精会神地朗读一首诗歌: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飏,飞飏,飞飏,——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八小姐屈贵珠指着那个姑娘说:“她就是桃花,人啥子都好,就是身材太瘦弱了,简直像个那红,红啥子楼中的林妹妹。”她说着,悄悄地走到桃花背后,突然大声喊了一声:“哇!桃花。”
桃花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心口直喘气,许久才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面前,一个也不认识,有些难堪地说:“你们这是干啥子哟,把人魂都吓掉了。大哥、大姐,我不认识你们呀,二天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说完,又不停地抹自己的胸口,这一声吼叫的确把她吓坏了,心脏跳的激烈。
“哈哈哈。”八小姐屈贵珠大声笑了起来,说:“我可不不你大哥,我是你屈家八姐,看你吓成这个样子,比耗子的胆子还小。”说罢,揭去了帽子,打散了头发,恢复了女儿装。
桃花一见果真是屈家的八姐来了,脸顿时变得绯红,不好意思的说:“哎呀,是八姐呀,稀客,我眼睛真笨,没认出你来,快请屋里坐,我爷和娘都在屋头。”说着,朝不远处的一座青砖瓦房的四合院喊开了:“娘,娘,八姐来了!”
八小姐屈贵珠拉了一下桃花的衣裳,说:“不用喊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九弟考上留洋生了,马上要到美国读书去了,是啥子建桥大学哟。我阿公专门派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高兴高兴。”
桃花听了,脸上又泛出来一阵红晕,问:“到美国,剑桥大学,不对吧,剑桥大学是在英国呀。”
屈贵珠满不在乎地说:“我也搞不清楚啥子国啥子家,管他在哪个国家,反正是要坐轮船,在水上走好久好久才能到。”
桃花本想问九少爷人是否回家来了,话说出来后却变成了:“喔,这太,哎,这位小妹是谁呀?”
八小姐屈贵珠说:“她叫小雪,是我阿公最近才买来的丫环,我怕那些男人起心整她,便把她要到了我身边,是我的好姐妹哟,你可不要欺负她。”
“这,这,怎么可能呢?哦!真漂亮!倾城倾国,绝色无双。北方有佳人,绝色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国又倾城,佳人实难得。可惜却寄人篱下,作了一个丫环,可惜可叹。”桃花看着岳雪红美丽的身姿,不由得感叹起来。
屈贵珠拍了一下桃花的肩膀,说:“哎,桃花,你在嘀咕些啥子,唧唧歪歪,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你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你说你怎么不得病嘛。”
桃花这才急忙收起书本,在前面带路,回家去了。
小雪边走边问:“桃花姐,你刚才读的是啥子好书,这么认真、专心,我们在你跟前站了好久了你都没有发觉。”
桃花把手中的书递给小雪,说:“就是它,《志摩的诗》,一本非常好的书,你知道徐志摩是啥子人吗?”
屈贵珠好奇地问:“怎么,桃花,你也看打麻将的书呀?”
桃花不明白地反问道:“没有呀,八姐,你怎么问我这个呀,我从来不沾牌九、麻将这些害人的东西的。我觉得女孩子学会这些东西没有好处。”
屈贵珠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在看啥子自摸的书,自摸不就是麻将……”
桃花和小雪听了,几乎是同时大笑起来。小雪说:“八小姐,那不是自摸,是徐志摩,徐志摩是当代著名的爱情诗人、散文家,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爱情诗歌,很多年轻人都喜欢看。”
这下轮到桃花惊讶了,她十分惊诧地问道:“哎,小雪,你怎么也晓得这些呀?”
小雪轻轻回答说:”我也是听我们向校长讲的。她说徐志摩是新月派的代表性诗人。他的爱情诗写的最好最时尚。”说罢,便随口念了一段:
我们前行着,黑暗中,摸着灯,有着崇高的使命,卑微的却依然紧握拳头,等待爆发,时光太瘦,而指尖太宽,遇见你,一见钟情,相信你是善良的,我们为了善良,为了让阳光可以美好的照耀,张楚唱道:阳光照耀着就是幸福……
“念,念,念,有完没得?”屈贵珠刚才被弄得羞红了脸,现在又被冷落一旁,故意生气了,喊道:“诗人,诗人,我看你们都成了死人了,已经到了家了,也不叫大人出来迎接一下,真不懂礼节礼貌。”
桃花只好丢下话,跑进屋通报父母去了。
桃中仁夫妇正巧都在家,见屈家来了人,而且是屈太老爷宠爱的孙女八小姐,十分高兴,忙吩咐家人杀鸡宰鸭,桃父又亲自去河边打捞青薄鱼,做岛上的一种特色菜肴——青薄豆豉鱼来招待客人。
屈贵珠刚开始还坐得住,和桃母正正经经摆些家常龙门阵,时间一长,便有些不耐烦了,说要到外面去走一走。桃母说:“东面有一座寺庙叫罗教寺,庙子不大,但里面供的菩萨却很齐全,有龙王菩萨、禹王菩萨、水神菩萨,还有罗教神、二郎神,最近来了一个年轻的怪和尚,专门募资修了一座大殿,在殿里又塑了几尊女菩萨,也不晓得塑得是谁,观世音、送子娘娘、百花仙子、王母娘娘都不是,但有一个菩萨很像你,真的,桃花,你陪八姐去耍一会儿嘛,吃饭时我亲自来叫你们。”
三个人穿过几片桃树林,斑竹林,很快来到了罗教寺大门口。一个老和尚在门口迎接她们,并引导她们参观了正殿、侧殿,最后来到了新建的后殿,走进大殿,迎面看见正堂上塑有七尊女菩萨,中间一尊最大,模样很像吴月珍,左边有三尊,一尊像薛明兰,一尊像小时候的闻香,一尊像小时候的余雪红,右边也是三尊,一尊像盖玉秀,一尊像冷妍红,还有一尊果然像八小姐屈贵珠。
屈贵珠还未看完,抓住老和尚的衣裳,急切地问道:“老师父,这塑像的和尚人在哪儿?”
老和尚说:“你说的是癫子和尚呀,这个人可是一个怪人,虽说是和尚,却尽做俗事,他名叫薛福,他说话有时疯疯癫癫,有时明明白白,我们便叫他癫子和尚。”
屈贵珠干涉道:“你胡说,他不是癫子,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是一位勇敢的白马王子,我一看这个像就晓得他还没有忘记我,我错怪他了。走,我要立即见到他。”
“哦,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这位圣珠将军,这些名字听起来都很狂癫,是薛福大师自己取的。”老和尚指着吴月珍、薛明兰、闻香、盖玉秀、冷妍红、小双的塑像继续说:“这位叫月珍仙母,这位叫兰花斗士,这位叫冲天大元帅,这位叫秀女战神,这位叫冷姑仙子,这位叫无双女神。七个人都是女的,我们便把这观殿叫七女祠。至于薛福为啥子要塑造这些人物,我们问过他几次,他总是沉默不说,不过……”
“你说话怎么这么哆嗦哟,我问你,薛福他人在哪儿?”屈贵珠打断了老和尚的话问道。
老和尚没有正面回答,却说:“唉,进庙要心静,敬佛要心诚,两位施主,你们不能浮躁,听我慢慢讲,薛福大师的故事很多。好好好!女施主,你别生气,我马上告诉你,听说薛福大师大前天到荣昌县去了,第一站可能是到火烧店的罗汉寺去了,这罗汉寺历史悠久,大师云集,可能是信藏大师请去的,可能是请他讲授前线抗战之事。”
“可能,可能,哪有那么的可能,你说准确一点,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八小姐十分的不耐烦了,大声地吼叫起来。
“因为他临走时未告诉我准确地方,再说,这一路上寺庙多得很,跟倒数过去就有陈家寺、梧桐寺、古佛寺、云峰寺、宝城寺、三教寺、天常寺、回龙庙、川祖庙、五通庙、南华宫。现在请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薛福大师亲自参加过南京保卫战,战功赫赫,如今又……哎,人呢?这些年轻人就这么急,眨眼功夫就不见了,阿弥陀佛!”
屈贵珠听说薛明虎在火烧店的罗汉寺,离这里只有二十多华里,当即便要赶去找他。
桃花好心劝道:“八姐,这里离罗汉寺好远哩,要去也得吃了饭才去呀。”
屈贵珠毫不客气地说:“我又不是饿死鬼投的胎,吃你一顿饭耽误我多少宝贵时间,你晓得吗?”
桃花执意要挽留她,屈贵珠生气了,说:“桃花,你这是啥子意思,你有一点感情没有?二天你若是这样对待我九弟,我肯定是不会依教你的。”
一句话把桃花说得面红耳赤,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只好一言不发地望着二人走了。
屈贵珠也不管她,只顾自己走路,可走了一段之后,嫌速度太慢了,幻想着说:“我要是一只鸟儿就好了,一哈哈儿就飞到罗汉寺去了,我们就能见到那位无情无义的东西了。”
岳雪红与八小姐的心情是一样,也非常想见到离别了十年之久的哥哥福娃,于是对八小姐说:“八小姐,我们骑马去吧,又快又轻松。”
屈贵珠说:“对头!这才像句人话,走,回家牵马去。”
二人急急忙忙回到四牌坊,换了衣裳,拿了一些盘缠,又在河边牵了一白一红两匹马,屈贵珠骑白马,岳雪红骑红马,放开四蹄,沿着石板大路朝罗汉寺方向奔去。
要问二位是否见到了薛明虎,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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