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屈贵珠一口答应要给堂兄屈贵和找一个老婆,出来后才觉得有些茺唐和着急,找谁呢?她突然想到了秋薇,觉得这个女子嘴尖舌怪,心术不正,还想给自己当二大嫂,前次大哥挨打,本也该打她一顿的,却被阿婆保护了下来,只是挨了一顿骂,仍放在阿婆身边作丫环。这种人,实在不应该再呆在四牌坊了,该让她吃一点苦头才对头。
岳雪红听说是收拾秋薇,心头当然高兴,可又十分担心,对屈贵珠说:“八小姐,秋薇可是老太太十分喜欢的贴身丫环,前次她犯的事情她一根汗毛都未被动一下,你能作主把她随便嫁人吗?老太太尽管就算是喜欢你,但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屈贵珠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嘻嘻而言道:“哈哈!办法是靠人想出来的嘛!活人哪有被尿逼死的。要把她赶出四牌坊去,首先要让我阿婆不喜欢她,仇恨她,视她为草芥,连草都不如,不过这的确很难。巴大侠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嗨!有了,有办法了!走,小雪,跟我走,看今天我屈八姐给你唱一场智撵秋薇滚出庄园而又心甘情愿嫁人的好戏来,恐怕诸葛亮都想不出这个好主意来的。”
岳雪红心头虽然担心,嘴上却说:“八小姐,你聪明胆大,一定能成功!”
屈贵珠自信地说:“成不成是告出来的,不然我白在古佛山上呆了这么多年呀,别人说巴大侠狡兔三窟,看我八小姐也能一计成功。走!”
二人来到广饰珠宝店,屈贵珠向舅舅黄富才要了一尊安富土陶观音菩萨像,尔后来到一户农民家里,把瓷像涂上菜油,用柴火熏了一阵,让它变成了一尊看起来年代似乎很久远的菩萨瓷像。
屈贵珠高兴地对岳雪红说:“好了,成功了,这个就是我们帮人的重磅武器,也是整人的最有效的致命武器。”
岳雪红不知道八小姐屈贵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细问,只好跟着她走。
屈贵珠急急忙忙回到四牌坊庄园,直奔佛堂而去,人还没有走拢就高兴地大声嚷道:“阿婆!阿婆!我回来了!”
殷金玉正在用心地念着经文,听见八孙女的咋呼声,不高兴地说:“啥子事,呼天喊地的,哪里象个富家小姐的样子嘛?哎,真不像话!”
屈贵珠兴奋地对阿婆说:“阿婆,我今天激动呀,特别激动!所以声音就特别高,脚步就特别快。”
殷金玉连眼皮都没有睁开一下,淡淡地说:“啥子事能叫我孙女这么多的特别呀?”
屈贵珠兴奋地说:“我今天到雨坛寺去敬香,正巧碰上从仁寿报恩寺来的主持大和尚,当他知道我是您的孙女时,特别高兴,又特别送了一尊唐代高僧传下来的菩萨瓷像给您,要我回来亲手送给到您手里,让你供放在佛堂。他说这尊菩萨价值连城,供奉起来,能保咱屈家万世平安,千秋富贵,人丁兴旺,儿孙满堂,无病无灾,身强体壮。您老人家寿比南山,长命百岁。要是打碎了,就,就,我也不好往下说了,反正是问题很严重。要家破人亡,老人不得好死,娃儿活不到十岁就要……”
殷金玉赶忙制止说:“阿弥陀佛,别说了,下面的话阿婆都懂,珠子呀,快拿给阿婆看看,这大师真好,还记得我是仁寿的人啊!我满足了。”
“哎,秋薇,快来接着,慢一点,千万别摔坏了哈!这是咱屈家以后的传世之宝哟!”屈贵珠把菩萨郑重地递给了秋薇。
秋薇郑重地接过菩萨,刚迈了半步,屈贵珠将她的脚悄悄一绊,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观音瓷像掉落于地,“咣当”一声,摔得粉碎。
这一下,佛堂的空气顿时凝固了,隔了好一阵,才听得殷金玉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啊!大祸临头啦!把她拉出去活埋!”
屈贵珠大声哭起来,说:“哎呀!阿婆,这下如何是好呀,大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小心又小心,千万不要出事。这下我们屈家就要遭大灾大难了,把她交给我吧,我亲自去活埋她。”
“坚决不要放过她!你这个短阳寿的,前次你惹了祸,我还宽恕了你,这一次老帐新帐一起算。”殷金玉吼过之后,蹲下地去,一边捡着瓷片一边向菩萨忏悔祈祷。”阿弥陀佛,菩萨宽恕我吧,我已将罪人处治了,千万别降祸于咱四牌坊呀,咱的子孙后代呀,呜——呜——”她说着说着竟大声痛哭了起来。
屈贵珠迅速把秋薇带到了冰川井,问道:“秋薇,你准备怎么死法?”
秋薇早吓懵了,走了一段路仍然还是闷闷呆呆的,听八小姐问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跪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并哀求道:“八小姐,别活埋我,我才十七岁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呀!别活埋我!别活埋我!”
屈贵珠说:“你不想死?真的不想死?那不行呀,我阿婆要叫谁死,谁敢不死呀,不过,我看你也实在可怜,年纪轻轻,死了可惜!好吧,我给你指一条生路,你愿不愿意走?”
秋薇说:“走,只要不让我死,叫我干啥子我都愿意。”
屈贵珠说:“那好说,就让你干一件非常容易的而且十分幸福的事吧,给我四哥当婆娘去吧。”
秋薇一听,急忙反对说:“你四哥,不,不行,他虽然是个乡长,但人又矮又丑,还不一颗三寸钉。”
屈贵珠说:“不是矮子四哥,是我堂兄四哥屈贵和。”
秋薇更是反对,说:“那更不行,又穷又脏,年龄又大。”
屈贵珠不耐烦地说:“不干算了,就照老太太的意见办吧,小雪,把她拉出去活埋了。”
秋薇大声叫喊道:“不不不,八小姐,你大哥答应了要娶我的,要我作他的二姨太太,他发过誓赌过咒的。”
屈贵珠冷笑道:“你做梦去吧,笑话,我大哥能看上你这种胆小怕事、利欲熏心的人吗?”
秋薇只好把底盘端出来,说:“可我,可我已经和你大哥那个了。”
屈贵珠故意追问道:“你和我大哥哪个了?”
秋薇为难地不愿明说,吞吞吐吐的讲:“就是那个了嘛,你怎么不明白呢?”
屈贵珠严肃地说“不讲清楚就打,小雪,打!这张嘴不打是不老实的。”
秋薇害怕挨打,只得说了:“别打!别打!我讲,我讲,我和大少爷已经那个,同,同了床了,真的,我的身子都给他了。”
屈贵珠斥责道:“蒸(真)的,我看你是煮的,我大哥会看上你这种贱人吗?长不像冬瓜,矮不像葫芦,又嘴尖舌怪的,比那走草的母狗都不如。”
秋薇哭诉道:“八小姐,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大哥他的确向我发过誓的,只要我帮了他的忙,就讨我作二姨太。我不管做了啥子都是照他的吩咐去做的。”
岳雪红气忿地问,“是不是你们共同预谋栽脏陷害我偷了你的首饰?说,快说!”
秋薇交代说:“这都是大少爷的主意,那四块大洋也是他拿去了。”
“你胡说,明明是你心术不正,勾结我大哥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反而诬赖别人。小雪,给我狠狠打。”屈贵珠气愤地命令道。
岳雪红想起往事,心头的确气愤不已,冲上前去,狠狠打了秋薇一巴掌,可第二下却不打不下去了,她看见这可恶的女子也十分的可怜。
屈贵珠说:“咋个只打一下就不打了?应该打她五十下。”
岳雪红说:“我恨不得一拳打死她,可打坏了,她就带不了那两个娃儿了。”
“也对,那就饶了你这一次吧。今天晚上就去成亲,到了那里,要好好当我四嫂,不要总想着作二姨太,走。”屈贵珠起身往门外走去了。
三个人吵吵闹闹,亦步亦趋来到了兴隆场泡粑店,秋薇一看屋里的情景,哭开了,“八小姐,放我走吧,这地方太脏太臭了。”
屈贵珠骂道:“你究竟是啥子人,一时一变的,如果再胡闹下去,那就照老太太的吩咐办喽。”
秋薇实在有些心有不甘,哭道:“不,呜——呜——大少爷你把我害得好惨呀,你砍脑壳的躲到哪儿去了?嫁到这狗窝窝头,我还不如死了算啦,呜——”
屈贵和伤感地说:“我可没有强迫你哈,你不欢喜就走嘛,我只喜欢我的来凤。来凤,你在哪儿呀!”
屈贵珠说:“她怎么敢不喜欢你呢,她现在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嫁给你当婆娘,二条就是活埋。她又怕死,当然只有嫁给你喽。小雪,去买几斤肉,几斤糖回来,我要为他(她)俩举办一次隆重的婚礼。”
岳雪红鼻子一酸,含着眼泪出去了,此时,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对秋薇是仇恨还是同情,此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一切皆由八小姐作主与主持,听她发号施令,强吃强喝,不服就要挨骂,以活埋相威胁,强把二人拉在一起睡下了。就这样一直闹到深夜一点过,她才和岳雪红偏偏倒倒地回四牌坊去了。
屈贵珠已喝得酩酊大醉,但十分兴奋,反复对岳雪红说:“今天真痛快,又替你报了仇,又救了三条人命,还为我四牌坊除了一大祸害,真是一举两得,一举三得,八小姐如何?像个大英雄吧,这就是智慧,这些我都是向大侠客、大英雄巴山虎学来的,那几年在山上我没有白活。”
岳雪红也喝了不少的酒,但没有八小姐醉得那么厉害,她扶着八小姐,也是兴奋得又闹又唱,她听八小姐酒后失言,说起在古佛山上与福娃成亲之事,这件事她听父亲岳云山讲过,以为是小孩子办家家酒,闹过便了事,没想到八小姐却那么认真,不忘旧情。问问她,她和福娃哥的感情有多深,也从中了解一下巴山虎究竟是个啥子人,以此来判断他是不是杀害父亲的真凶。她故意说道:“巴山虎是有名的大棒客,乱杀无辜,还强迫你拜堂成亲,当一个疯子的婆娘,你啷个还说他是啥子大英雄?”
八小姐挥了挥手,指责道:“你不要胡说八道,看我撕烂你的嘴。巴山虎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从不乱杀无辜,虽然他和我阿公阿婆有天大的仇,我也喜欢我阿公阿婆,但更喜欢巴大侠。是他帮助我和福娃成了亲,这只有恩,没有仇,我喜欢福娃,真正的爱他。可他为啥子就不理解我哩,一阵是风,一阵是雨,一会儿火,一会儿冰,把别人都急死了。”
岳雪红心头在想,八小姐这话用在她自己头上到很合适的。但见八小姐不是随便说说,是真心的表露,便替哥哥辩解说:“可能他认为自己家穷吧。”
屈贵珠说:“穷可以变富嘛。听说我们家从前也不十分富裕,是我阿公阿婆,还有我阿亚经过几十年艰苦创业才有了今天的。”
岳雪红故意说:“是不是你太凶横了?”
屈贵珠也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我凶吗?老虎这么凶,也喜欢自己的男人和娃儿嘛。我是凶,要看对待啥子人。我最恨那种阳作阴违,口是心非的人了。就是俗话说的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二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不一阵来到了吴家咀,庙里正传出了铁钟的响声。
屈贵珠满嘴酒话的说:“这,这就是我的家,走,回家,去去看看我娘亲。”
小雪也很想回家看看,也说:“要得,我回家去看看我的娘亲。”
八小姐骂道:“你混蛋,怎么敢学我说话。”
小雪反驳道:“你才混蛋,也敢学我说话。”
八小姐喊叫说:“她是我的娘!”
小雪也喊叫说:“她是我的娘!她才是我的娘!”
“你,好,我不跟你争了,就把你当作我的妹子,都叫娘吧。”屈贵珠摇摇晃晃的拐进了吴家咀,含糊不清的唱起了一首深沉的儿歌“月光光”来:
夜光光,月儿圆,月儿好像大镜盘。
对着镜盘笑一笑,阿妈就在我面前。
月儿圆,月儿弯,看见月亮心中甜。
黑夜有你不迷路,进庙拜母我喜欢。
岳雪红听了,心头滚热滚热的,问:“八小姐,你这歌真动听,谁教你的?”
屈贵珠说:“是我五爷教我的,不过我现在改了词了。他原句是这样的,天上星,晶晶亮,青灯伴我守月光。长夜有你心不乱,庙里铜人不觉凉。唉!我五爷真是一个多情的种子,我娘死了十多年了,仍然守着铜像不改初衷,钟情于她,要是福娃对我有这么好就好哪。”
岳雪红由衷的说“福娃表面上不说啥子,其实心里对你好着的呢!”
屈贵珠问:“你怎么晓得?你又不是他肚子的蛔虫。”
岳雪红说:“这,你不是说福娃是个闷锤吗?闷锤就是这种性子。八小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屈贵珠赞同说:“也许是吧!乖僻邪谬的有啥好。”
二人推门进了大殿,只见神台上燃着两只很大的蜡烛,将珍妃娘娘的铜像照得亮光光的,既庄重又慈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向铜像跪了下去,又同时喊道:“娘,女儿看你来了。”
屈贵珠看了看庙堂,说:“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了,今天晚上我来陪你摆一摆龙门阵。”说着爬上了神台,坐在了神像的右边。
岳雪红也爬上了神台的左边,说:“娘,我今天晚上陪你来了,要好好说一说我心中的苦恼和烦闷。”
“不,她是我的娘!”
“不,她是我的娘!”
“你喝醉了!乱讲!”
“你才喝醉了,胡说!”
两个人争吵了一阵,皆因酒力发作,双双靠着铜像竟然睡着了。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他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刀头,鸡肉、糖果等供品,弯着腰,嘴里念着词儿,来到铜像前,不用介绍,便知此人就是屈宝驹,这是他刚烧了夜香回来,十余年了,他已养成习惯,每天夜里子时,都要去烧一把夜香,尔后坐在坟前自言自语一阵,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他到了铜像前,朝铜像拜了三拜,正起身要走,猛然间见铜像由一人变成了三人,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们是啥子人?”
两个姑娘此时都进入了梦境,嘴里说着梦话,”娘,娘,你好!你活哪。”
屈宝驹一听,吓坏了,丢下竹篮跑出了庙门,边跑边喊。”珍妃娘娘显灵啦!珍妃娘娘显灵啦。”
屈宝驹前脚一走,随后便跑进来一只猫和一只狗,为争夺蓝子里的供品打了起来。这一下把二位姑娘给惊醒了。岳雪红打跑了狗和猫,扶下了八小姐,一起回四牌坊去了。
屈宝驹一口气跑到八斗丘,叫醒了一大群乡亲,要他们去看珍妃仙子显灵之事。乡亲们来到吴家寺里,并不见另外的两个人,不过竹蓝里的供品打翻在地,刀头被咬去了一半,鸡肉不见了,神台上留下了两双清晰的脚印。
乡亲们惊呼起来了:
“哎呀!真的,珍妃仙子真的显圣了。”
“只要有诚心,泥巴变真人,要是月珍能活过来多好呀。”
“屈五爷,恭喜你!”
第二天,月珍娘娘显圣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十里冲,传遍了兴隆场,传遍了三县五乡,前来烧香拜佛的人更是空前绝后,十分热闹,远远超过了附近的几个大的寺庙。
这是后话前提,话又回到那天晚上。只说屈贵珠和岳雪红正往四牌坊行走,当二人来到蒙子桥时,突然从竹林里蹿出来四个人,两人一组,抓住了两个姑娘。屈贵珠走在前面,头上先挨了一棒,打昏过去,装进麻袋,扛上肩跑走了。
岳雪红被人抓住时,心头一惊,酒醉顿时全部消逝,挥手一打,竟把两人打翻在地,扯开他们的蒙面布一看,是两个年轻人,在月光下可以看清楚是袁永海与甘代全。于是问道:“你是永海哥吧,你们这是干啥子?”
“干啥子,你自己做了啥子坏事难道还不晓得吗?我们报仇来了。”袁永海说。
“报仇,我们之间有啥子仇?”岳雪红奇怪地问。
甘代全说:“你替屈家当走狗,把唐云子打成了残废。”
岳雪红更奇怪了,说:“把唐云子打成了残废?我可没有打过他呀?喔,那次,只有那次,大少爷不是说把他放了吗?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用不着兔死狐悲,假仁假义的装啥子样子。代全,走,收拾八小姐去。”袁永海转身要走。
“站住,你们必须带我去看唐云子。”岳雪红十分着急,大声命令道。
二人打她不过,只好带她去了蛮子洞。
今晚的月光十分明朗,数百米之遥的石坟山显得十分壮观,半山腰那一排蛮子洞黑黢黢的,在夜幕下显得格外的神秘。刚才在对面路过时,岳雪红反复看了好几遍,真想跑过大冲的田坎,冲进洞里去看看恩师,可眼下有八小姐跟着,她又不便去,现在正好可以去看看唐九公他老人家了。
三个人踏着露水,来到了山洞前袁永海喊道:“唐云子,把灯点上。”
“哎,听见了。”
屋子里响了好一阵,一丝微弱的光亮才从高梁杆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三个人这才进了屋,岳雪红看见了唐云子,着急地问,“唐云子,是谁把你打残的?”
“是你们屈家的人打的,我的腿残废了,两手也用不上劲了,刚才擦了好久的火柴才把灯点亮,我这辈子怎么办哟?我还要供养我阿公呀。”唐云子十分痛苦地说。
小雪郑重地解释说:“唐云子,你别误会我,我真的不是屈家的人。”
唐云子指着的腿,生气地说:“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屈家的人,为啥子要逮我?”
小雪沉痛地说:“我当时并没有认出你来呀,还有没有想到屈大少爷会突然来……”
唐云子仍旧十分生气,说:“你帮有钱人做事就不是好人。”
众人一起附和说:“对,帮有钱人做事就不是好人。”
“唐云子,你们又在说胡话了。”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老人,身体瘦弱,拄着一根木头拐杖,他在唐云子身边坐下,继续说道:“云子呀,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责怪和仇恨别人了。谁叫你去作贼呀,挨了打也只能是自作自受。古人曰:有志之士,纵然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为阿公落了个残废,可阿公并不赞成你这么去做呀。永海,你们好心会帮倒忙的,十年前你们为福娃报仇,炸死黑虎,结果弄得又赔钱又认错,还造成了一场大血案。你们的父亲兄长都还在外头劳改下苦力,啥子时候能回来,还没有个定信。如今你们都成了大人了,怎么还整不怕呢?莽撞干事会惹大祸的。”
袁永海不服气地说:“唐九公,您老人家胆子太小了,这世道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他,他就要吃你,穷人富人水火不相容。越忍让越害怕越要吃亏。”
唐九公说:“我也不是怕他们,你们人年轻,只晓得拼拼打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古人云: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等来早与来迟,但将冷眼看世界,看你横行到几时。”
甘代全说:“唐九公,别指望老天爷帮忙了,这天是皇家的,它是专帮有钱人的,从不帮咱穷人。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给老天爷烧的香和纸还少了吗,可它从来没有睁一次眼睛,帮咱穷人说一次话。要想不被欺负,只有把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统统全都杀了。”
岳雪红说:“唐九公,两位哥哥说的话也有道理,对富人们的欺压,只有反抗和斗争,才能维护咱们穷苦人的尊严,才有好日子过。但反抗不等于暗杀,绑架。”
唐九公接上说:“对,这位姑娘说得对,反抗不等于暗杀、绑架,屈家的儿孙多,分布广,又有权又有势,就像韭菜一样,割不尽,哪能杀得绝嘛,弄不好还要惹火烧身,带来更大的灾难。”
“杀一个少一个,总要让他们气个半死。”袁永海说。
“唉,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唐九公叹息道。
“可有啥子好办法来报仇雪恨嘛?”甘代全问道:“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见他们在我们头上屙屎屙尿,而张公百忍吧?”
这时,邓智和屈远志跑来了,问道:“八小姐怎么处治,她快醒过来了。”
岳雪红十分坚决地说:“赶快把她放了,她一旦醒过来事情就糟糕了。我不是整你们,你们听我一句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闻香也是一个等了十年之久的寻仇者,我并没有忘记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姐姐是怎么死的,还有我舅舅,晏三爷、甘五爷他们是怎么被冤害的。我现在回十里冲来就是为了报仇的。哎,时间不允许我再说下去,请你们相信我吧,现在的我仍然是过去的薛明圆,小闻香。”
唐九公激动地说:“你是闻香,你真是闻香?九公相信你。”
岳雪红说:“时间紧迫,赶忙把八小姐放了,不能让她晓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邓智哥,带路。”
邓智赶忙带路,来到一个早已挖好的坑前,见八小姐躺在地上,幸好还未醒来,岳雪红赶忙将她背上身,急忙朝四牌坊跑去。
快要拢四牌坊时,八小姐苏醒过来了,问道:“小雪,刚才是不是有人打了我一棒?好凶,我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见到我吴三,不,是我娘,她说我要生一个像福娃一样可爱的小宝宝。你晓得是哪一个打的吗?我还要感谢他哩。”
岳雪红不能实话实说,只好敷衍回答说:“是几个逮猫的人,我也挨了一拳,人跑了,没有看清楚。”
屈贵珠摸了摸脑袋,自嘲般地说:“这些夜游神,比我还玩命。这些穷人的娃儿就是开心、自在,哪里像我们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受到各种约束,管得严格。住在这庄园里,就如一个大监狱、大棺材,把人都关憨了,关傻了,关疯了。”
岳雪红说:“关憨了好,免得出来横行霸道,尽做坏事,招来万民痛恨,像你大哥就是关少了,给他的自由太多了。”
屈贵珠从岳雪红的背上挣了下来,不满地说:“哎,你啷个尽胡说八道?自由和放纵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大哥之所以变成一个花花太岁,就是小时候管严了,我阿公为了让我大哥将来好当大官,好做大事,从小教他练武,逼他读啥子《孙子兵法》、《战国策》,还有啥子《三国演义》,尽看些打仗带兵做官的书。可我大哥跟我一样,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就跑到外面去做生意,可做生意他又奸不过那些奸商,也做得血本无归,所以……”
岳雪红说:“看来你阿公和阿亚倒成了罪人喽?读《孙子兵法》、《三国演义》把人读坏了?可笑!没知识!八小姐,你在四牌坊进出自由,无拘无束,无人敢管,无人敢问,这总算自由了吧?”
“不算,我行动是很自由,但我内心并不自由,而且很苦,其实我也很恨这四牌坊庄园,希望它有一天全部倒塌了,变成了一个像吴家咀那样的山庄,无遮无拦,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有那么多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住在一起,勾心斗角,你争我斗,尽搞窝里斗;还没有那么多的家丁当把门狗,进进出出,问来问去,把人烦透了。”
屈贵珠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四牌坊庄园,又说:“我最看不惯的是那些狗仗人势的守门狗,有时真想痛打他们一顿,我自己的房子还要受他们的限制,真气人。”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庄园大门口,从两边碉楼上同时射下来两束电筒光,有人气汹汹地喊道:“干啥子的?”
屈贵珠刚说了一通气话,听他们这么一问,便真的生气了,骂道:“狗眼瞎了吗?老子回来了,看不见是不是,拿着个照狗棒乱射,看老子把你的手杆砍断。”
“对不起,八小姐,是我狗眼瞎了,狗耳聋了,我马上叫人给你开门。逄三,开门,小姐回来了。”
逄三早睡着了,正在做一个好梦,听见打门声,把好梦给惊跑了,忍不住骂了句:“哪一个狗日的,半夜三更的喊啥子喊,母狗走草哇。”
门外的八小姐听见了逄三的骂声,顿时怒火万丈,大声指责道:“逄三你这个狗杂种,你敢骂你八姑奶奶吗?”
逄三迷迷糊糊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回味着梦中那个裸体女人,似乎是八小姐屈贵珠,又像是十小姐屈贵兰,又好似二太太新美秀(二少爷屈贵宗的妻子),反正是一个大美人,他心猿意马摸着美人的乳房心花怒放,听见门外之人说八姑奶奶,却听成了八个奶奶,接嘴道:“八个奶奶,我只要摸你两个奶奶,我这一辈子就满足了,哎!你究竟是哪一个鬼哟?”
岳雪红见八小姐气得眉毛直竖,替她回答道:“八小姐回来了,赶快开门。”
“啊!是八小姐回来了,我该死,我没有听清楚,哎呀,我该死,只怪我刚才做了梦还没有醒过来。”逄三这一下全惊醒了,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大门。
屈贵珠冲进门来,扬手打了逄三两个耳光,骂道:“逄三,你这个狗杂种也真该死了,敢肆意谩骂本小姐的下流话,小雪,给我打。”
岳雪红想到前次她逃跑时被他挡道的情景,心头的仇恨突然间爆发了,听了主人下令打他,双手早忍不住了,挥起一拳打了下去,正打中鼻梁骨,顿时鲜血直流,站立不住,跌倒在地。她又不忍心打下去了,扶着八小姐回闺香阁去了。
这时,大太太黄富玉出来了,喊道:“站住!半夜三更才落屋,还打人,真不像话。”
屈贵珠委屈地说:“阿妈,你怎么不问个青红皂白就训我,是他先骂人我才打他的。”
“你平时又歪又恶,他一个下人敢骂你吗?”黄富玉有些不相信,反问道。
“骂了,十分难听,不堪入耳,我都说不口来。”屈贵珠气得跺着脚说。
“你不要那么凶,我问问小雪再说,”黄富玉问道,“小雪,八小姐说的是真话吗?”
“是真的。”岳雪红答道。
“骂的啥子,原话说,不要怕羞!?”黄富玉追问道。
“我,我说不出口来,反正骂得不堪入耳,全是下流话,说要摸八小姐的两个奶奶……”岳雪红如实说。
“别说了,这种人该打,小雪,我命令你再去打他五十下。”黄富玉命令道。
这时,只听得大门口”扑通”一声响,有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三个人跑拢去一看,只见逄三躺在那里,满脸是血。
“谁打的,打得这么重,看死了没有。”黄富玉向岳雪红挥了一下手,说。
岳雪红一看,心头有些着慌,蹲下身去,试摸了一下鼻孔,还有气息,说明没有死,又掐了几个止血的穴位:鱼际、合鱼、尺泽、间使、太渊、内劳宫、曲泉、太溪、合谷、肺俞、人中、百会等穴位,大约过了十分钟,逄三醒过来了。
黄富玉冷冷地说:“逄三,今天就饶了你,二天再敢骂主人,非抽你的筋,剥你的皮不可。”
逄三悲哀而难过地说:“大太太,我实在不晓得是八小姐回来了。”
“晓不得就可以随便骂人吗?看来你还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哟,这种没有家教的人,咱四牌坊不喜欢,明天就滚吧。”屈贵珠恨恨地说。
“八小姐饶了我吧,我说拐了,我该死。大太太,留下我吧!千万别撵我走,我现在田无一挑,地无一寸,房无一间,无亲无戚,出去了如何生活呀,出去了只有饿死冻死的呀,留下我吧!大太太!”逄三大声哭着哀告道。
“既然你都这么穷了,到了这么好的地方就该好好珍惜呀,不是我们养活了你们,你出去后真的只有当叫化子饿死冻死,算了吧,碰上我这个人心善,二天好好干吧!二天不要黄眼狗连主任都不认识了。珠子,快回去睡了,二天不要这么晚了才回来,外面坏人这么多,说不定在那一天把你逮去杀了,连你投胎都找不着地方。”黄富玉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先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屈贵珠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小雪回闺香阁睡觉去了。
岳雪红伺候八小姐睡下后,躺在床上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后悔自己不该出手这么重,打得逄三几乎丧了命,忘记了师父的教导。第二天一早,他一个人先起了床,来到了大门口,不见了逄三,一问守门的向子云大爷,向大爷告诉她,昨天晚上逄三痛得不行,今天一早便到嘉门找雷洞看病去了,八成是鼻梁骨被打断了。又说年轻人瞌睡大,脾气不好肯定会惹祸的。又安慰岳雪红说,这是他自作自受,用不着为他担心难过。
岳雪红听了,心里反而更不安了,从衣袋里掏出了六块银元来,对向大爷说:“向公公,我请你帮个忙,这是六块银元,五块送给唐九公,剩下的一块,请你买一些有营养的补药送给逄三,我对不起他,打重了。”
向子云说:“岳姑娘,你心肠真好,我一定帮你送去,唐九公碰上好人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打埋伏的,好人有好报。”
岳雪红叮嘱道:“向大爷,你千万别让老太太看见了,这是我张媬媬给我治伤的钱,我人年轻,挺得住,可唐九公人老体衰就不一样了。”
向子云赞扬说:“哎,你是难得的好人,你放心,我晓得对他讲。还有,我看你人这么好,我的提醒你几句,八小姐的脾气这么古怪,你得小心点,不要惹她生气。她一生气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我们做下人,得忍气时就忍一忍。”
岳雪红感激地说:“多谢向大爷提醒,我走了!”
又过了数日,岳雪红在五里滩河坝上教八小姐练骑马,屈贵珠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她不怕踢,不怕摔,经过三天的苦练,终于把白云驹降服了。兴奋之余,对岳雪红说:“小雪,走,我们骑马到兴隆场耍去,听说川东那边来了一拨戏班子,班主是从咱四牌坊出去的,唱得非常好,我们去看看如何?”
小雪提醒道:“八小姐,听说你们屈家和川东的梦家搞得十分僵,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我们去了会不会惹麻烦呀?”
八小姐屈贵珠不屑一顾地说:“有啥子麻烦可惹,我掏钱买票看戏,我肯信哪个龟儿子敢把我拉出来?他们川东的人时常有人过来看戏,我们也没有把人家咋了。”
小雪还是劝说道:“还是跟大太太讲一声吧,出了事,你好说,我们作下人的就要挨打受骂了。”
屈贵珠不耐烦地说:“不讲,讲了就去不成了,哎,你怕啥子,有我,谁敢打你骂你,给你小鞋穿。”
小雪说:“那多叫几姊妹一起去嘛?”
屈贵珠生气道:“你这个人啷个这么啰嗦,告诉你,我不愿意和她们一起耍。大的大,小的小,年龄相近的性格又不合,不是太温驯,就是太娇气,我一个都看不惯。可惜我九弟不在家,臭靴子也不在家。这么大一个院子,七八十口人,竟然没有一个我耍得来的人。想起来真还不如在山上好耍。走吧!”
小雪只好说:“好吧,我陪你去,但我总担心害怕出啥子事情。”
于是,两人骑上了马朝兴隆场走去,道路宽畅时,两人并肩而行,道路窄小时,一前一后相伴而行。
屈贵珠在马上说:“哼,有啥子事情要出,白担心!哎,屈梦两家的叶子越结越深,已经几十年了,那边老梦乡长已换成了小梦乡长了,这边的乡长也换了好几代人,可八百斤的锅盖仍然揭不开,害得我都搭倒吃了好多次苦头。假如日本鬼子打来了,说不定有一方就要当汉奸。”
小雪说:“不一定吧,也许会双方矛盾化解,团结一致,共同抗击外辱,只有中国人都团结一致了,侵略者才害怕。”
屈贵珠哼了一声,说:“不可能,他们梦家肯定会当汉奸,我们屈家肯定要成为抗日英雄。”她见岳雪红含有一丝怀疑的目光,继续说:“你不相信么?看来你没文化,还不了解中国的历史,自古以来咱们屈家都是忠臣志士,爱国诗人屈原,谁不晓得呀,还有民国大英雄屈傲。”
“屈傲是谁?”岳雪红并不知道历史上有这么一个人物。
屈贵珠惊讶地说:“屈傲是谁你都不晓得吗,他们没有对你讲?就是我阿公屈长鑫呀!”
小雪更为惊讶了,反问道:“喔,你阿公叫屈傲?他也是英雄?他算哪路英雄?”
屈贵珠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他哪路英雄?他从小当兵,反清灭洋,痛打窃国大盗袁世凯。辛亥革命胜利后,又务实经商,振兴国力,还买了那么的田土,修了那么多的庄园,办了那么多的工厂,开了那么多的商店,建了那么的学校,养活了一大批的佃户、工人、店员和教书先生,这条石板路也是他出钱修的,更重要的是抗战以来,亲自送我四叔、两个堂兄,一个堂弟和九弟贵家上了前线,还捐献了大批的粮食,物资和现金,你说这些大贡献算不算英雄,前天桃县长还亲自送来了一块好大的金匾给他。,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抗战老英雄。”
小雪不服气,争着说:“照你这样说,我爸爸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是民族英雄岳飞的后人,从小拜少林寺高僧学武,年轻时跟张烈武张都督手下当革命军,后来又当了蔡锷的护国军,又给马帮当镖师,把无数的商品送到了云南、贵州、陕西那些边远地方,救助了多少人谁也数不清,可他一生贫寒,不图名,不图利,只为国家着急,把身边的亲人全都送上前线,战死在沙场。他才是一代英雄……”
屈贵珠说:“不算,不算,他要是英雄,就不会让你来咱们家当丫环蛮蛮了。要说英雄,我们薛家个个顶天立地,人人名扬四海,薛仁贵、薛丁山、薛金链、薛振川……”
岳雪红言不由衷的故意问道:“薛振川?薛振川与你有啥子关系呀?”
没想到屈贵珠却大大方方地说:“他是我公爹呀,我是福娃的婆娘,福娃的爹就是我的爹呀。”
小雪对八小姐的真挚与执着,很是感动,真想扑上去抱住她,亲亲热热叫她一声嫂嫂,但她强忍住了,反而说道:“听别人讲薛振川他是一个旱鬼呀。”
屈贵珠气愤的扬了一下手,作出要打岳雪红的样子说:“你胡说,看我打你,我原先也这么想过,后来长大了,才晓得他是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广智和尚陷害了。广智和尚这家伙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他不仅杀害了福娃的爹,还杀害了我的和尚叔公智聪大师,糟害了我桂家的五娘桂,桂。这种恶人存在一天,我都坐卧不宁。”
岳雪红明知故问道:“杀人凶手广智和尚还在吗?”
屈贵珠气愤地说:“可能在,可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若是碰上他,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岳雪红更加气愤了,说:“我也要宰他,替我,哦!替你公爹报仇雪恨。”
屈贵珠拍了一下岳雪红的肩膀,说:“谢谢你!够兄弟义气。哎,咱屈家还出了一个女英雄,我阿公阿亚还在玉秀公园里为她塑了一个玉石雕像。她在敌人面前,临危不惧,一下子就炸死了四个日本鬼子,比那些胆小怕死的男人还厉害。莫看我平时瞧不起她,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对她刮目相看了,人漂亮,有胆量,能文能武,我就喜欢这种人。”
岳雪红说:“我去看过,塑的不错,有巾帼英雄气质。听说她是李师长的夫人,你们屈家为啥子要为她塑像呢?”
“听我阿公讲,塑了像好处多得很,一,可以每月向政府领取抚恤金,五姨妈本来没有小孩,硬把四姨妈的贵武兄弟过续了五姨妈作了儿子,二,还可以抵几个壮丁,就是我们四牌坊的男人不再去当川军了。我想不通,当兵有啥子不好嘛,打日本鬼子多英雄。哎,让开,小孩,看我的马踩倒你。”
屈贵珠在大声招呼迎面走来的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只有七八岁,猛然间见跑来一匹高头大马,不但不晓得让路,反而吓得在原地直哭。
屈贵珠刚学会独自骑马,不会让路,一拍马,那马反而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撞上,岳雪红从后面的马上跳下,一个箭步冲到小男孩跟前,把他拉开了,避免了一场灾祸。
岳雪红对屈贵珠说:“八小姐,我们下来走路吧,现在人越来越多了,撞上了多不好。”
屈贵珠说:“怕啥子,踩伤了最多付一点汤药钱,谁叫他们不让道。哎,骑马比走路快当,骑马!。”
岳雪红仍然劝说道:“可惹来了麻烦,反而比走路更慢。”
屈贵珠哪里听得进岳雪红的话,训斥道:“你有啥子资格教训我,我偏要骑马上街。看他们谁敢惹我?”
岳雪红无奈地说:“凭八小姐的权势威风,谁敢惹你呀,踩死一个人还不像踩死一个蚂蚁。”
“有些人连蚂蚁都不如,蚂蚁还可以逗我乐,在山上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就爱逗蚂蚁玩,看蚂蚁搬家,看蚂蚁寻食,看蚂蚁结婚,下蛋,把我的脾气都磨圆了,要不然凭你刚才那句讽刺话,我早打你一个半死了。”这时白云驹不走了,站在原地只是叫,因为前面人太多。屈贵珠看了一眼,说:“好吧,马也劝我走路了,听一听畜牲的劝告吧!小雪,就把马拴在这树下吧。”
岳雪红提醒道:“你不怕别人牵去吗?听说这两匹马很贵,比一个农民种五年的粮食还贵。”
“贵不贵跟我没有啥子关系,屈家有的是钱。”屈贵珠哼了一声,又说:“谁敢偷,除非他不想活了。你看这马鞍上写的啥子,四牌坊屈记。”
岳雪红说:“听说这马鞍你阿公就花了五百两大洋买的。还是找个人看到一下好些。”
屈贵珠左右看了看,说:“看啥子看,我懒的跟那些人谈工钱。四牌坊的东西没人敢偷。走,走呀!”
二人拴好马,进街道去了。今天正巧碰上赶场,街上的人很多,见了八小姐,都小心翼翼向她打招呼,生怕语言不周惹恼了这位女霸王,招来横祸。几个胆大的却在小声议论:
“哎!八小姐有二十四五了吧,还未嫁人呕。”
“有钱人的姑娘挑得很喽。”
“东选西选,最后选个烂灯盏。”
“乌龟不脱壳,辈辈(背背)有一个,她幺姑屈宝鸽还不是老姑娘才嫁的么。”
“她疯杈野斗的谁敢要,谁要讨了他肯定要当一辈子的粑耳朵。”
屈贵珠听了,气得两眼冒火,回头一看,他(她)们又闭口不言了。屈贵珠把岳雪红一拉,说:“走,跟我走。”
二人来到一间布匹店,径直走进了内室,把一个穿西服正往外走的男子拉住,说:“二哥,站住!”她又把岳雪红拉到他跟前比了一下高矮,说:“二哥,把你的衣裳裤子脱下来。”
屈贵宗莫名其妙地问,“八妹,你要干啥子?”
屈贵珠命令般的说:“别哆嗦,脱下来,然后出去,我要换衣裳。”
屈贵宗说:“八妹,我在做生意,你别来捣蛋。”
屈贵珠蛮横地说:“不脱下来,我让你生意都做不成,快点!快点嘛!”
“好好好!我脱,我脱,我这件洋装可是五百块钱银元买的,不许整脏整皱了。”屈贵宗知道自己拗不过八妹,只好脱下西服后出去了。
屈贵珠又对岳雪红说:“把它换上,从此你便是我的男人了,我看他们还有啥子说的。”
岳雪红哭笑不得,不过,她倒十分愿意女扮男装,这样可以逃过那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睛,于是便爽快的换上了西装,俨然成了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子。
屈贵珠说:“告诉你,你一定要装像一点,露了马脚我可要惩罚你。”
岳雪红开玩笑说:“如果有哪一位小姐看上了我,你可不许生气哈。”
屈贵珠说:“假如有人瞧上你了,我就将你买给她,让你去作假丈夫,看看当男人是啥子滋味。”
屈贵珠挽着岳雪红的胳膊又来到了街上,人们见状,自己倒羞得无地自容了,纷纷议论,并加以谴责。
“哎哟,男女手挽手敢在大街上走,真不像话,只有他们屈家的人才做得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不过那小伙儿倒是挺标致的,可惜年龄悬差太大了,那小伙儿顶多不超过十八岁。”
“夫大妻小,死了还找;夫小妻大,不嫁二嫁。屈家的算盘拨得太精了。”
“你看八小姐的腰那么粗,倒像个男人,她男人的腰那么细,倒像个女人,如果换一下就好了。”
岳雪红听了,最担心屈贵珠要换装,小声说:“八小姐,你千万别再换了。”
哪知屈贵珠是个专听反话,专做反事的人,听了人们的议论之后,拉着岳雪红又进了怡心旅馆,恰恰店老板许洪顺不在家,店小二是许洪顺的小舅子陆兴顺,昨天才到旅馆来帮工的,对屈家的人认识很少,见一对男女直直闯进了旅馆找房间,以为是一对年轻夫妻来住宿,忙给他(她)俩开了一个房间。另一方面又遵照许洪顺的指意,忙向屈长鑫报告去了。因为他看见八小姐长得异常漂亮,面如凝脂,质如芙蓉,眉如柳月,献给屈老太爷,他一定高兴,说不定明天便可以升官发财,成为老太爷的心腹之人。他跑步来到搜心宫,把夫妻二人的事向屈长鑫作了夸张性的汇报。屈长鑫听了,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叮嘱道:“去把他们稳住,千万别让女的走了,屈团总,去找一个借口把他们抓来。”他向站在身边的乡队副屈宝定挥了一下手。
陆兴顺急忙又跑回了旅馆,正碰上屈贵珠二人往外走,忙拦住了他(她)俩,不让二人出门去。
屈贵珠已换成了男装,见店小二拦住她不让走,怒问道:“狗杂种,你拦住我们想干啥子?”
陆兴顺嬉皮笑脸地说:“不想干啥子,反正今天你们不要走,有人想见你们,好事来了!嘻嘻!”
屈贵珠问:“哪一个?”
陆兴顺骄傲地说:“我们老太爷呗,川东南最有权势的大,大大的财神菩萨。”
屈贵珠又问道:“哪一个老太爷?”
陆兴顺“四牌坊屈长鑫屈,屈老太爷,他是我的亲家爷。”
“你晓得我是哪一个不?”屈贵珠冷笑道。
陆兴顺高傲地说:“我才不管你是哪一个,反正没有我亲家爷权势大,是他让我拦住你们的。”
屈贵珠骂道:“又来了一个砣子娃儿,我的权势不大,可巴掌大。”说罢,扬起巴掌向陆兴顺打去。
陆兴顺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恼怒地吼道:“噫!你敢打我,胆子太奎了嘛。不想活命了,来人呀,把他抓到乡公所去,看他龟儿子的啷个歪。”
几个人冲上来,被岳雪红一阵拳脚,打得鼻青脸肿,七零八落。这时屈宝定带了十几个乡丁跑来了,陆兴顺像见了救星似的,大声喊道:“屈队副,快,快把她们抓,抓起来,他们想逃跑。”
屈宝定已认出了八小姐屈贵珠,吃惊地问道:“八侄女,是你呀,你为啥子到这里来了?”
屈贵珠气愤地说:“来这里换一下衣裳,没想到被这个狗杂种拦住了。”
屈宝定对陆兴顺吼道:“你的眼睛瞎了吗,连八小姐都不认识吗?”
陆兴顺一听傻了眼,赶忙跪倒在地,直向屈贵珠磕头求饶,哭着认错道:“八小姐,对不起,怪我不认识你。”
屈贵珠训斥道:“不认识就可以这样对待我吗?我们屈家的脸面全被你们这些龟儿子丢尽了。今天幸亏碰上是我,如果是一个外乡人,岂不要遭受苦难吗?传将出去怡心客栈岂不成了黑店了吗?”
这时,许洪顺买了东西回来,一看情况不妙,赶快推卸责任,并把陆兴顺痛骂了一顿。
屈贵珠怒气未消,说:“光骂有个屁用,隔着衣裳抠痒,解决不了问题。大阿亚,先把他抓到乡公所关起来,等我看完戏再来收拾他,然后再交给葛二娘,看她怎么处理,亲戚亲戚,狗仗人势。”
屈宝定虽说是一个长辈,却不敢不听从八小姐的指令,不管陆兴顺如何认错,哀求,也无济于事,被绑上棕绳,送到乡公所去了。
屈长鑫正在搜心宫巴心巴肠等美女光临,却见屈宝定垂头丧气而归,忙问原因,屈宝定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屈长鑫听了,当时被弄了一个大红脸,十分难堪,沉默了一阵说:“真该他倒霉了,怎么惹到八小姐了嘛。八小姐如果真要回来打他,他经不住打,乱说出去怎么办,八小姐可是最崇拜我的呀,还不如把他放回家去算了。”
屈宝定担心的说:“把他放回家,他嘴巴不稳,四处乱讲不是更糟糕了吗。”
屈长鑫说:“是呀,坛子口好封住,人的嘴巴难封住呀。”
屈宝定小声地说:“要想他不乱说,除非让他变成哑巴。”
屈长鑫说:“还是你娃娃聪明,晓得怎么整,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办的漂亮,阿亚有赏。”
屈宝定跟了屈长鑫几十年,完全了解他的心思,说:“阿亚,请放心,我会办好的。”说完,回乡公所去了。
八小姐屈贵珠换上了西装,挽着穿着华丽的小雪又来到了街上,这时快散场了,人已没有那么拥挤了,见来了一对时髦的年轻夫妻,又阔气,又出格,真是又羡慕,又忌妒。见他俩二人手挽着手,肩并肩,亲昵相拥,真是少见多怪,犹如观看稀奇动物一般,跟在后面,议论纷纷。
“哎哟,大地方来的人吧,太出格啦。”
“伤风败俗,没有家教。”
“听说大城市的人都是这样。”
“这里又不是大城市,都这样搞,民风必然败坏,就没有体统了。”
岳雪红沉不住气了,说:“八小姐,放手吧。”
“不,偏偏要气一气这些老土气、老封建。”
二人来到古桥边,游七将她俩拦住,向她要过桥费。八小姐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说:“一个巴掌一分钱,还要不要?”
游七没有认出八小姐来,伸手抓住八上姐的手腕,说:“不给钱还打人,你狗胆包天,你今天得给老子……。”
“鸭青鬼,你把手放开,再不放,我把它砍掉。”屈贵珠挣不脱手,厉声喝道。
岳雪红一挥拳头,打掉了游七的手,斥责道:“你连八小姐都认不倒吗?”
游七眯起眼睛睃了一下屈贵珠,说:“八小姐是个女的,他是一个男的,怎么会是八小姐呢?冒充咱主人罪加一等,走,到乡公所去,把你婆娘一起带上,今天老子要叫你打一还十。”
屈贵珠冷笑一声,说:“别说大话了,到了乡公所我要你脑袋搬家。”
“你才是说大话,我一看你们的样子就是外地来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天你们就是省长的公子,军长的小姐也得听咱屈家的摆布。今天别说你打了我,就是没打我,也照样走不脱,谁叫你婆娘长得这么乖,我们老太爷最喜欢你这种女人,走!跟我走。”游七洋洋得意地说。
屈贵珠脱下帽子,把长头发一甩,又打了游七一耳光,厉声喝道:“走呀。”
游七一看果真是八小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下跪到在地,直喊饶命:“八小姐饶命!我这狗眼睛瞎了,没有认出你来。我该死!我真该死!”
屈贵珠气忿地说:“今天我碰上鬼了,一个个都扯着咱屈家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晓得底细的知道是家奴所为,不晓得的还真以为是主人的意思,你们在外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欺压民众,最后的罪恶都全部算在了我阿公和阿亚头上,甚至是我八小姐头上,你们这些奴才们太可恨了,我恨不得把你推倒濑溪河去喂乌龟。”
游七知道八小姐敢说敢做,真的害怕了,大声哭道:“我是鬼迷了心窍,我有罪,我该死,八小姐饶了我吧,我对你们屈家,屈老太爷、大老爷、老太太忠心耿耿的。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了。”
“饶了你,你今后还会祸害众乡亲。你是贾千安排的,回去找他发落,处理不恰当,我连他一起治罪,我不信,我治不了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妖精害人虫。”屈贵珠越说越激动,对众人宣布道:“这座桥以后不许再收钱了,他们如果还要收,就来找我,我替你们把钱要回来。这块碑还是我和我男人福娃一起发现的,没有这块碑,你们收屁的个钱。”
人们欢呼起来,称赞八小姐是个大好人,大菩萨。屈贵珠笑道:“只要你们不骂我是八疯子,野姑娘,女霸王就托福求财了。”
人们又是一阵欢笑,开心地走过桥去,又欢喜地走过桥来,好像在参加一座自己亲手建造的大桥的落成典礼一般开心。
八小姐又戴上了一定男士帽子,拉着岳雪红到川东古桥铺看戏去了。然而到了古桥铺,八小姐屈贵珠戏没有看成,反而惹来了一身的气恼。
要问其中是什么原因?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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