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小雪她们的抗日宣传队到达萱花县城后,受到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
次日演出队来到了县政府门口的三角地,这三角地是全城的中心地段,靠右边临时搭了一个土台子,专供抗战救国的演出和演讲。前面已来了很多名人志士在此进行过讲演募捐了,据说成绩很大,说明大后方人民的抗战热情是很高昂的。
向天佩将队伍集合好,史德灿带来的民团在前面持枪开路,因小雪对他们进行过训练,走起路来还是特别有劲,后面是演出队员,并进行了化妆,吸引力更强。他们统一了口号,一路走,一路呼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抗战到底,始终不渝,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一日誓不还乡!
川军壮士出川,杀尽东洋日寇!
誓死抗战,血债血偿!
好铁打钢钉,好男当雄兵!
卖国当汉奸不得好死!
驱逐倭寇,杀尽汉奸!
还我河山,扫荡倭寇!
要种族不灭,惟抗战到底!
誓死不做亡国奴!
拿热血换取我们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
抗战是我们中华民族争生存、争人格的唯一出路!
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队伍来到大十字中心地段时,后面已跟了一大群的人,加上这一天又是县城逢场,人相当多,把一个老大的广场挤得满满的。
今天何县长没有来,由县后援会会长郑天翔主持会议,文书记长讲了话。接着开始演出。
跟前天晚上的情况一样,演出效果非常好,轮到小雪上台,她很自然地朝乐队望了一眼,但心头却在想,要是屈贵家再来给我伴唱一次多好哇!不知道张老师伴唱的效果如何呀?一听音乐起声,也不敢多想了,按照剧情要求便表演起来。虽然伴唱人的嗓子差了一点,但由于小雪的功夫真而绝,喝彩声一声高一声,扔钱人一个接一个。表演完了,人们不让下台,掌声停不下来。小雪又重新上台,连着表演了三个功夫段落。直到向天佩上台向大家解释,说演员后面还有节目,不能太累了。人们才收住了掌声、叫好声。
节目继续进行,不断有人前往募捐箱捐款。
郑天翔一直坐在舞台的一角,认真观看,他看着小雪,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兴隆场的吴月珍来,对,小雪很像她,莫非她是薛振川的女儿薛明圆?他应该去问一问,以便进一步收集十里冲的材料。现在演出正在紧要关头,不好去打扰,只有等她们的演出结束后,再找机会说吧!
根据观众的意见,活报剧改成了独幕话剧,又因为说的是地方话,最后确定为独幕方言小话剧。小话剧开始了,当演到小日本端着刺刀走上舞台,屠杀中国母亲一家人时,突然,一个衣着褴褛,精神不振的年轻人,从正面街道走来。走到舞台边,一见日本鬼子行凶,忽然来了精神,一下跃上舞台,抓住日本兵就开打,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喊声震天:“打死他!打死他们!”
小雪一见糟了,观众把演戏当真了,忙上前去劝解,她拦住那个人,说:“哎,老乡,他是演员,是在演戏,不要打!”
年轻人回头一看,说:“你为啥子劝我不打日本人?”他愣了一下,脸上顿时由怒变喜,大声呼喊道:“你是小雪!?”
小雪奇怪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我是小强呀,你不认识我了?”
小雪一愣,说道:“你是小强,啥子,你是小强?你不是死了吗?”
“没有!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小雪顿时觉得头猛地晕了,喊了一声:“小强!”便跌倒在地。
史玉霞一见妈妈昏倒了,扑在身上直哭喊:“妈妈!妈妈!你醒一醒!”
下面的观众以为舞台上是在演戏,有的人还在为这个情节流泪,可演日本兵的演员却不晓得如何办?呆呆地愣在舞台上。
向天佩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得不走上舞台,对小强说:“老乡,请到下面去吧!”
小强说:“不,我是小雪的哥哥,我是从前线回来的。小雪,快醒一醒!”
史德灿一听,心慌了,也顾不上考虑什么了,对几个团丁说:“台子上来了一个疯子,快把他抓下去打一顿,然后找个房子关起来。”
几个团丁冲上去,抓住了岳小强。这时,小雪苏醒过来了,对团丁们喊道:“放开他,他是我哥哥!”
几个团丁一听,急忙松开了手。
史德灿跑了上来,说:“小雪,他是你哥哥吗?哎呀,我还不认识哩!哎呀,是哥哥回来啦!玉霞,快来叫舅舅!哎呀,上峰来个通知,说你已经阵亡了,可把全家人气惨了。小雪,哥哥没有死,这真是一件大好事!我们要赶快回去报告父母。向校长,小强哥平安归来,我们应该表示热烈的欢迎,中午我设宴请客。”
小雪刚才惊喜过度,一下子承受不了晕过去了,现在完全清醒了,见台下的观众有些骚动,灵机一动,对小强说:“哥,你回来了,日本鬼子把咱全家人都杀了,逼死了,你一定要替奶奶,父母报仇血恨呀!”她又怕小强转不过弯来,又小声说:“我回来就是要报仇的。说!”
小强也领悟了,大声对观众说:“日本鬼子无耻的侵占了咱们中国,这些狗日的够强盗还在东北、华北横行霸道,屠杀我们的同胞,烧毁我们的村庄,抢劫我们的财物,侮辱我们的姐妹,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到处是尸骨,到处是灾难,我们活不下去了。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杀了,为父母老乡报仇雪恨。”
台下响起来了一阵狂潮般的掌声。
小雪扶住哥哥下场去了。再演出下去,与情节便有矛盾了。向天佩只好对翟秀文交待说:“节目到此结束。”
翟秀文上台宣布去了,小雪一把抓住小强的双手,兴奋得像一个小孩子一般,说:“哥,你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爸爸妈妈好吗?”小强急切地问道。
小雪难过地说:“好!好!但自从你当了‘烈士’后,爸妈都似乎老了许多。哥,你既然活着为啥子不托个梦回来!让我们好担心,好难过。”
小强奇怪地说:“我又没有死,能托成梦吗?小雪,咱们回去吧,你看我这身打扮,比叫化子都不如。在路上整整走了好几个多月,沿途打工,一路乞讨,好不容易才回来了。”
小雪说:“先不说了,走,回去先洗个澡,换了衣裳再说。向校长,我们先走一步,玉霞走!”
小雪领着岳小强往住处走去。路上,岳小强说:“我在外面好想家哟,又特别想你。小雪,你呢?”
小雪说:“想,你是我哥哥,还有不想的吗?哥,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呢?”
小强捏了捏拳头,说:“唉!一言难尽,回到家再摆给你听吧!哎,这小姑娘是谁家的女儿?挺乖的嘛。”
小雪迟疑了一下,随后兴奋地说:“唉!她呀,你猜一猜是谁的女儿?”
小强打量半天,说:“猜不着。”
小雪大方地说:“她是我女儿玉霞,玉霞,快叫舅舅!”
玉霞张了张嘴,小声地叫了一声:“舅舅!”
“这是怎么回事?我离开才半年多,你女儿就这么大了?你别给我开玩笑了。”岳小强惊讶而疑惑地说。
“这是真的,不是真……”小雪一看小强的脸阴沉了下去,只好打住话,装出很愉快的样子说:“跟你开个玩笑,这是我的学生,又乖又听话,学习成绩也好,全家人都很喜欢她。”
岳小强又高兴了,问道:“你当先生了?在哪个学校?”
小雪说:“朱家场小吾小学,刚才那个胖女人就是我们的向校长。”
“你真能干,小学生教小学生,能教下吗?”岳小强疑惑地问。
小雪自信地说:“不费力,还挺自如的。哎,哥,你上前线没有?”
“唉,其实我还没有亲眼见过日本鬼子哩,是被自己人追杀回来的,小雪,我跟你讲了,你回家后千万不要跟爸爸妈妈谈,我害怕二老为我生气。”
“你说呀!他们为啥子要追杀你?”小雪着急起来,问道。
“是这样的,让我慢慢摆给你听……”
原来,最初出川抗战的川军有四十余万人。蒋介石把出川的部队编为第2路预备军,刘湘为总司令。辖2个纵队,第一纵队正副司令为邓锡侯、孙震,下辖41军、45军、47军。第一纵队经川陕公路从西向北开赴抗日前线。第二纵队正副司令为唐式遵、潘文华,下辖21军、23军。第二纵队从西朝东顺长江而下至武汉。川军第20军由军长杨森率领,从贵州出发支援淞沪抗战。
岳小强随舅舅成元杰出征,在陈不染的带领下,来到了成都,直接来到了邓将军的第一纵队,邓将军对陈不染带来的人都作了妥善安排。岳小强因武功好,安排作了王师长的警卫员。士兵们在成都简单训练了几天,一个人发了两套单衣单裤,两双草鞋,一顶斗笠,一条单被,一张小草席,一枝川造步枪,队伍便向西北方开去了。经剑阁,过秦岭,跨潼关,两个月之后进入了太行山山区。此时已是寒冬十月,天气十分寒冷。
将士们还没上战场,却首先碰到了大自然的严峻挑战,朔风刺骨,衣单被薄,冻得将士们难以忍受。但在寒冷、饥饿中,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苦。谁要是说声要回四川去,便立刻会招来无数双白眼,一大堆讥讽和奚落话:没出息的东西,滚回去吧,别给咱四川人丢脸。
当时流传一首诗这样写道:
浴血逃兵最可耻,逃回四川只等死。
火线没有要尔命。口水都会淹死你。
十万川军是在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溃退潮水中逆流而上的,来到了山西抗日前线。大自然的严酷没能打垮这些精明矮小的四川汉子,但将士们在前线遭受的种种冷遇却使他们寒透了心。川军出川,第一纵队的将士们多数是靠两只脚板走到前线的。比不上蒋介石的嫡系骄子中央军,又是卡车,又有专门的人力为他们运送军需物品。
川军的军需补给都得自己就地解决,枪械弹药的补充、更换,更无人问津。十万大军得首先给自己找口饭吃,找件衣穿。他们在陕西没有得到补给,在河南也没有得到补给。当面对军中娇子中央军和地方土皇帝晋绥军那一双双鄙夷的目光,他们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是一群前来送死的王憨巴、可怜虫。
在遭着冷眼而向面前的王牌军伸手乞讨,这令自我为王数十年的川军将士们忍无可忍了。他们先找到战区长官阎锡山要,要求补给。但从阎锡山本人到他手下的许多士兵,都瞧不起川军,更不想给钱给粮了。在他们的一次次的拖欠下,很多士兵由于饥饿、寒冷,加上水土不服,得了严重的疾病,发高烧,生冻疮,得黄肿病的人真不少。
眼看部队就要丧失战斗力,川军将领们谁不着急呀!军需官老耿跑的路已经多得记不清次数了,一次次像皮球一样被踢过去又踢回来。他心中早窝了火,便叫上了岳小强同去,因为岳小强武功高强,那个自持有天下第一功夫的管理科长,每次都持功自傲,总想和四川人比一比武功,奚落四川人矮小打不过他。
小强去后,那个管理科长还是那个态度,说:“你们想见我们的处长呀,他更瞧不起你们,我可以这样骂你们,我操你妈!我们处长就可能操你奶奶。我们的士兵当然只有操你们的姐姐妹妹喽。要是我们操舒服了,就给你们配白面,发煤球。川耗子,怎么样呀?不服气的来点真功夫,让拳头说话。打赢了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岳小强气愤地问道:“要是把你打死了呢?”
管理科长气傲而冷笑道:“哼!来吧,打死了不要你负责!”
岳小强见管理科长如此蛮横无理,当面侮辱蔑视川军官兵,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他想到舅舅和陈不染师叔三天中才吃了四顿饭,而且是小米煮的山药稀饭,没有菜,拌上一点盐便吃了,还要天天亲往前线去督战。他随王师长到前线去,看到一些士兵跑着跑着便倒下去了,不是被日寇的子弹打倒的,而是饿倒的,可怜这些士兵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的刺刀下,而是死在了自己同胞的残酷无情的迫害之中。他越想越气愤,难以控制。他一步跳到管理科长面前,恨恨地骂道:“金科长,你龟儿子的听倒起,我上日你祖宗十八代,下日你儿孙八十代,包括你奶奶,老奶奶,香火板板上的那个祖奶奶;下日你妈妈,你女儿、你孙女、你山西醋一姓人……”
那个管理科长被骂懵了,脸红了许久才怪声怪气地吼道:“噫!你,你这个四川小杂种,老鼠眼,鹰勾鼻,大翻嘴,三年不洗口——一张臭嘴是从那个小屄缝里蹦出来的,敢骂老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来人,把这小王八蛋羔子先抓去关起!喊他邓将军亲自在我面前下跪认了错我才放人。”
小强待那两个士兵跑拢,还未出手,突然生出两拳,便将二人打倒在五米以外,许久爬不起来。管理科长一见自己的士兵挨打,他跳到小强面前,骂道:“操你奶奶的,你还会一点花花拳哟,来,有种的与老子来过过招,老子在五台山学了三年,在少林寺学了五年,还怕你这个川耗子那几招娘们拳。”
看那科长人高马大,比岳小强高大壮实得多。川军军需官害怕出事,忙上前去劝说,被管理科长一拳打在脸上,顿时打出一个青包来吊起,牙齿松动,满口鲜血直往外流,半晌说不出话来。
“让我先打死了这个小杂种再来收拾你们这些川耗子。”管理科长打倒了军需官,仍不甘心,又挥拳朝岳小强打来,边打边骂:“打不死你这猴子精我不是娘养的。”
岳小强躲避了几下,瞅了一个空子,一拳朝他胸口打去,痛得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不等他缓过气来,又朝他肋条又是一拳,一下子把他打得来倒了下去,他还不服气,说:“你这狗杂种,等着我姐夫来收拾你。”他爬起来要走,可刚走了几步,猛然又吐了几口鲜血,一下倒在地上,双腿一伸,竟死了。
军需官一见死了人,吓慌了,急忙扯着小强跑回军营去了。这件事从师部很快传到了军部,邓将军亲自指示,叫成元杰将小强护送出山西境外,让他先回四川去。因为事情急,小强只拿了一点钱,也没要舅舅护送便一个人逃走了。
刚刚一走,阎锡山部便来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搜遍了整个军营不见凶手,只好把川军的军需官带走了。后来这件事情惊动了重庆国民政府,委员长把川军一顿臭骂。但又不得不解决川军的给养问题。
八路军朱德总司令知道了川军的困难后,在自己军需物资用品极为紧缺的情况下,还给予了川军兄弟不少的援助,帮助他们度过了生死难关。
岳小强逃走后,夜奔晓行,风餐露宿,没几日便逃到了河北境内,河北境内的情况更惨,到处是战火,到处是死人,好多村庄都变成了无人村。小强忍饥挨饿,不停朝西南走,饿了就在地上找薯根,萝卜吃,困了就找一个破窖破庙或山洞过夜。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来到了秦岭山上。在过一个山沟时,实在太饿太困了,坐下来想休息一下,刚一坐下,就觉得身子不对头,欲坐起来,却再没有那股力量了。他想到自己这次完啦,肯定要死在这山沟里了。他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刚喊了一声救命,牙齿也错位了。偏偏这时,一只野猪寻食来了,两只血红的眼睛,一张长长的嘴巴,一副尖利的牙齿,呼哧呼哧直朝岳小强冲去。刚刚冲拢,还未张嘴,忽见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身披豹子皮的老人,从天而降,挥刀朝野猪砍去。那野猪惨叫一声,头齐刷刷,骨碌碌地掉了下来,滚到一边去了。
岳小强惊魂未定,老人却泰然处之,问道:“小伙子,伤着没有?”他见小伙子嘴角歪,站不起来,说:“你别动,你得了病,这种病人走路时间太长了,劳累过度,悲哀过份了都会发生,叫做坐骨风,就用这野猪骨头便可治好。一是烧成骨灰和酒喝,二是熬汤喝,再加上几味药,效果更佳。我请一个人来帮忙。”他说罢,用手含在嘴上打了一声口哨,平山腰随后传来两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只雪白的大狗冲到了老人面前是,又围着野猪转了一圈,朝天汪汪地叫了几声。
“爷爷!”随着一声清脆的喊叫,只见一个身穿兽衣兽帽的小伙子跳到跟前。看了一眼小强,又看了一眼野猪,惊讶地说道:“这位哥哥好身手,简直像条牛。常言说:一牛二虎三猪四豹。能一刀劈死野猪,是个打猎英雄。”
“我,不是我。”小强急忙申明道,但声音极小,没有人能听见。
“这位哥哥得了坐骨风,要赶快弄他回去治疗,超过一个时辰,就难治好了。小伙子是个有福之人,偏偏遇上我们在家,黑妞,我来抱人,你背猪!回山洞去!”
老猎人将岳小强双手抱住,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那个年轻后生则背着野猪跟在后面走。没费多大功夫,便到了半山腰一个岩洞里。进去后,顿觉里面暖烘烘的。小强一看,里面生了一堆火,正熊熊地燃着,那烟却顺着一个小出口散去了。
老猎人对年轻后生说:“你把猪骨头剥出来两根,一根烧成灰,一根炖成汤。我给这位小哥子按摩一下。”
老猎人伸出有力的双手,给小强认真按摩起来,由于洞里暖和,加上又疲劳,小强很快便睡着了。当他被轻轻唤醒,老猎人手中端了半碗酒,说:“娃子,把它喝下去!”然后一口一口地喂完了,那年轻后生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又让小强喝光了。
“好香!”小强饥肠辘辘,喝下去后,顿觉全身有一股力量在躁动,想说话,但还是开不了口,望着爷孙俩,只是流泪。
老猎人说:“别想那么多,再好好地睡上一觉,你再醒来时,保证你的病一扫而光,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啰!”
小强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又表示感谢,一会儿果然又睡着了。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小强醒来时,屋子里非常明亮,地上仍然生着木炭火,爷孙俩人不见了。小强试着动了一下,手脚都能听指挥,他翻身爬起来,大声喊道:“老爷爷!”
洞外马上有人说话:“爷爷,小哥哥醒了。”说着,一个长辫子姑娘跑了进来,手中抱着一抱衣裳,高兴地问:“小哥哥你醒了吗?我们给你买衣裳去了,刚刚回来。”
小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光光的,身上穿的那些破烂衣裳没有了,一见有女子在面前,不觉羞涩起来,又猛地钻进了被子。问道:“你哥哥呢?”
“我哥哥?我哪来啥子哥哥呀?”长辫子姑娘见小强问得奇怪,惊奇地反问道。
“就是昨天那位年轻小伙子呀!”
“昨天,哦,那就是我呀。”姑娘爽朗地笑了起来。
“是你!原来你是个女的。唉,为啥子跑到山上来了?”
“我们在山上已住了十几年了。”
“你父母呢?”
“父亲被胡老财打死了,母亲抱着弟弟逃散了,至今也未找上。”
“胡老财为啥子,为什么要打死你父亲?”
姑娘沉思了一下,痛苦地说:“胡老财老俩口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后人,要借腹生子。他看上了我妈妈,要替他家生一个儿子,我父亲不干,他们便说我父亲过去当个土匪,把他抓去活活地打死了。我爷爷气愤不过,就操着一把大刀将胡老财一刀劈死了,然后带着我逃进了这深山老林。其实在这里住惯了,觉得比山下好。山下恶人太多。哎,小哥哥,你为啥子一个人也进这深山老林来了?”
“我迷了路。”小强见姑娘心直口快,也将自己的身世对她讲了。
老猎人在他讲话时已进了洞,说:“这世道太昏了,你想报国都报不成,害得你受尽了艰辛,惊吓,苦楚呀!”
小强心绪不安地说:“我有时想想自己,又觉得十分可恨,后悔,日本鬼子没打上,反而跟自己人干上了。可不这样做又不行。我要早一点赶回四川去,让家乡人给他们送更多的军衣军粮军鞋去,不再受他们的白眼和气。”
“你身子还很虚弱,还需要养息几天。黑妞,给小哥哥打只野兔改善一下生活。这些风干肉带在路上好吃。”
小强一看山洞顶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野兽肉。说:“老爷爷,你的救命之恩,我终身难忘,有机会一定来报答。”
老爷爷爽朗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不着感谢。”
小雪插话道:“那位姑娘没有挽留你吗?”
小强说:“当然挽留了,可我不愿意留下来,我要回来和你在一起,你才是我真正的恋……”
“她经佑你这么久,你一走了,她不伤心吗?”小雪赶快岔开话说道。
小强说:“肯定伤心,她非不让我走,可我更舍不得你呀。第二天一早,待她睡着了未醒来,我告别了老爷爷,便一个人回四川来了。走到嘉陵江边,又跟着一队纤夫拉船去了合川,又走了好多转路,这样终于回来了,没有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们。小雪,我们马上回家去吧!”
小雪说:“我们要演出好几天,可能要灶王爷生的时候才能回去。小强哥,你就在这里陪我们演出,完了我们一起回去嘛,保证让爸爸妈妈、舅娘他们一阵惊喜。你也会武功,可以增添两个节目嘛,我给向校长讲一声。哥,你干不干?”
小强满心欢喜地答应道:“好,我留下。”
几个人刚刚回到住处,史德灿便抱来了一大抱新衣新裤。做出很关切的样子说:“小雪,我刚才去买了几套新衣裳,让哥哥穿,不晓得他穿着合不合身。”
小雪小声说:“声音小点,你买的衣裳他不一定要穿,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对他讲,他如果晓得了,一时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会气坏身子的,待我回去后慢慢再告诉他,你一定要记住!”
这时岳小强从厕所里出来。小雪说:“哥,马上去洗澡,这是我叫史团总去给你买的衣裳,洗了澡穿新的,把旧的就扔了吧!”
“这是一件兽皮衣,我还舍不得扔掉。回去蒸一蒸,把虱子蒸死就行了,我要存放起来作纪念,时时怀念秦岭爷孙俩的救命之恩。”
小雪说:“行!不扔!哥,洗了澡,我们就去吃饭,在路上饿惨了吧!”
小强苦中带乐地说:“是呀!哎,有几次我差点饿死了,也是我心中有个念念在支撑着我,不然早就趴下去了。这下好了,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岳小强此时真有千言万语说不完,好不容易被妹妹小雪劝说住,才分手洗澡去了。
史德灿急忙问道:“小雪,这下小强回来了你不会变吧?变卦离我而去吧?”
小雪心头非常矛盾,不知道如何办才好,说:“史团总,你不要说这种话来逼我。我们是按照礼节订了亲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不能随便变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的名声很重要,我可不敢随便推脱。我要回去问父母,让他们给我拿主意,我听父母亲的。”
“我也不是逼你。小雪,你从小和小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深意长,感情肯定是割不断的。你还是和他结婚吧,这样才般配,至于我,可以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玉霞喜欢的女人就行。”史德灿这番话听起来很感人,其实是它故作试探小雪的态度才这样说的。
史玉霞说:“不,我只喜欢我岳老师妈妈,其他人我一个也不喜欢。妈妈,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哈!你如果离开了我,我就真正成了一个孤儿了,再没有人心疼我了。”
“你放心,妈妈不会离开你的!我女儿这么乖,谁舍得丢下你呢?”小雪安慰玉霞说。
“你们大人的事,我晓得,为了女人,为了钱,啥子蠢事都干得出来的。妈妈,你不给我作妈妈,我也叫你妈妈,妈妈,好吗?”史玉霞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小雪。
小雪心头一愣,这孩子说话像大人一样,实在令人震惊,只好点头答应,说:“好,好!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史德灿虽受了很大的刺激,也不好再讲什么,只是对女儿说:“玉霞,你不要乱讲,爸爸和妈妈对你都很好,不会有啥子事的。小雪,我先去安排生活,你们马上就来哈!在萱花大酒店。”
小雪吩咐:”你去把向校长、朱主任他们也一起叫上!”
“哎!”史德灿答应着出去了。
岳小强洗了澡出来,马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一扫那邋遢落泊的样子,而变得干净利索,标致潇洒了。
史玉霞也拍手说道:“舅舅变得好漂亮了。”
几个人收拾停当,便到萱花大酒店去了。一路上,大街两旁的人都远远地打量着他们,都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哎呀,这对父母好年轻!”
“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哟!”
“他们一定是从成都重庆大城市来的公子太太。”
路人地说话,他们都一一听到了,岳小强听了,心头乐滋滋的,而小雪心头却充满了迷惘,沉痛和懊悔!
行至半途,小强突然回忆般地说道:“哎,小雪,我看那史团总好像是那次强买金菩萨的那个恶霸,你怎么和他打上交道了呢?”
小雪淡淡地说:“这个,哎,朱家场只有那么巴掌那么大一点,他是乡的民团团总,管着我们,所以便认识了,不过,这个人的坏毛病已经改了不少了,不像以前那么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了。”
小强问:“哎,那个把子扯得比月亮还圆的陈布来,没有到朱家场来了吧?”
小雪说:“从来没有见过他了,也许到远地方去了吧!哎,到了,哥,请进!”
进了酒店,人们都来齐了,刚刚一桌。史德灿以主人的身份讲话,欢迎岳小强从前线胜利归来。他说:“岳小强历尽千辛万苦,从前线归来,这是值得庆贺的。”他将酒杯倒满,对所有的人说:“来,大家干一杯,为我大哥岳小强胜利归来干杯!”
除了两个小孩儿,大家都喝干了。引得邻桌的一些人都惊奇地看着这桌人的稀奇——女人也能和男人们一起喝酒!
小雪强喝了第一杯,心情很沉重,也找不出几句最恰当的话来讲。向天佩见状,说:“今天我借花献佛,也向岳小强敬上一杯。你们兄妹俩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一个拼命杀敌,一个认真工作,都做出很大的贡献。在这里我又要特别说几句,自从小雪到咱学校后,学校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年轻人的力量真是无法估量。小强、小雪,你们领个情,干一杯!”
兄妹俩端起酒杯,道了一声谢,一饮而尽。
朱文才说:“对,自从小雪来到咱们学校后,学生们特别喜欢她,像这两位娇小姐,”他指了一下朱娟和史玉霞,继续说:“平时一般的老师她们是瞧不起的,喊不动的,如今也变得规矩规范的,变成了一对好儿童了。所以说精神的力量大得很嘛!史团总你慧眼识明珠,能娶上岳老师这样的贤妻,也是你一生中最大之荣幸,在这里,我敬你们三人一杯。”
朱文才是无意还是故意这样说,这里暂且不说,但此话一出,却把岳小强惊得来如雷轰顶,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小雪,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小雪,你说!”
小雪见状,也不好把朱文才的话收回去,只好说:“哥,先喝酒,这件事等回去后我慢慢对你讲!”
小强大声嚷道:“不,我要你立即讲!你为啥子要嫁给他?史团总是啥子人,你不是不晓得呀?他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大混账。你,你立即跟我一起回家去!”
“哥,我们还要演出呀!时间已经安排好了的。”小雪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强的语气不容置辩地说:“不,你不能和他们混在一起!现在的社会很复杂,你很单纯。”
向天佩劝道:“小强,抗日救国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应尽的义务,我们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影响大局呀,小强你冷静一点,你妹妹只是和史团总订了亲,这也是事出有因,也不要乱去指责她,回去后我会详细告诉你这其中的原因的。”
岳小强哪里听得进,站起身来,把桌子一推,转身跑出酒店去了。小雪追出门去,早不见岳小强的影子了,她追了半条街,仍不见小强,痛苦地喊道:“哥哥,你回来!”
小强一口气跑回家,已是半夜一点钟了。父母听说儿子突然回来了,先是惊疑,后是欢喜。成元秀拉着儿子的手,摸着儿子的额头,看了又看,说:“不错,是我儿子,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呀!”
成国玉及弟弟听说岳小强回来了,连衣裳都未穿好就跑过来了。都为小强活着归来而高兴得直跳跃。
小强却不想谈及自己,却迫不急待而沉闷的问道:“爸,妈,小雪是怎么回事?她为啥子会嫁给史德灿这个混账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快说呀!”
“你听说了?”岳云山见儿子阴郁的脸庞,担心地问道。
小强痛苦地说:“我看见小雪了,他在县城演出。”
岳云山又问:“她没告诉你吗?”
“她在瞒着我,不肯说实话。”小强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情绪十分激动。
“唉!这件事情你不能怪小雪,只怪你没有那个缘份。”母亲成元秀于是赶紧把小雪与史德灿订亲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这件事情一定是史德灿搞的鬼。我明明人还在,偏偏说我死了,小雪不能嫁给姓史的,这种人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小强越说越伤心,几乎要哭了。
“你刚回来,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不要乱去惹事,等小雪回来问个清楚之后再说也不迟。”成元秀说。
父亲岳云山见儿子突然回来,心里虽说高兴,但却知道会有大事发生,只好违心的劝说道:“那史德灿过去虽说是个地痞无赖,但现在改得还是可以的,对小雪妹妹特别好。这件事情要征询妹妹的意见,她说好就好,她说不好,我们才可插手。小强,你是个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风度。”
“我忍受不了!我忍受不了!”岳小强大声吼叫道,“你们都是在一个鼻孔出气,为啥子不替我想想!我是多么的爱她啊!”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弄得一家人许久没有话说。
再说小雪见哥哥一气之下跑走了,也气得不得了,她没有回酒店去,经直回旅社去了。
史德灿见小雪久久没回来,也追她去了,一场酒宴便不欢而散了。
小雪回到住处,拉上被子便和衣而睡下了,她没有哭泣,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这时史德灿也拿出了看家本领,搜肠刮肚的拼凑知识,作起了劝世道来,他说:“小雪,事已至此,我想通了,你还是和小强好吧!俗话说,欲知世情须尝胆,会尽人情暗点头。人生究竟归何处,看破放下随万缘。我啥子都不担心,只担心两件事情,一是你的名声,我们已经定了亲的,在别人的眼里,你已是史家的人了。现在突然不干了,会不会说你作风有问题呢?女人啥子最要紧,贞节和名声最要紧。第二,我担心我俩的关系结束了,玉霞受不了,她毕竟是个小孩子,不像我们大人还可以强忍痛苦,苦中作人,她也许又会像过去那样,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了。”
这两件事情,其实也是小雪再三思虑的大事情,就是这两件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听了史德灿的话,掀起被子,指责中又带着无助,悲愤地说:“你不要孙猴子戴礼帽,假充斯文人了。你们不要逼我!我现在是站在悬岩上的人,命在一悬,你们任何一个人推我一下,我都会跌入万丈深渊,而粉身碎骨。如果谁拉我一下,我也许还会有生还的可能。啥子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这样安慰我,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
史德灿一下子跪在了小雪的床前,说:“小雪,我是从内心里爱你的,我没有推你,而是在紧紧地拉着你,只是我觉得我不如小强。他年轻,他标致,和你十分的般配。我除了有几个臭钱之外,哪一方面都不如他。但是,我的爱也许要比他强烈一百倍,一万倍。小雪,相信我吧!请你下一个最后的决心吧!我是坚决不会离开你的。”
这时,玉霞也跑了回来,扑到小雪的被子上,哭着说:“妈妈,你千万千万别离开我!你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
小雪伸手搂着史玉霞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来。
向天佩赶来了,对史德灿说:“史团总,你先出去一下吧,让小雪冷静一下,她现在是最痛苦的时候。”
史德灿只好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小雪痛苦地对向天佩说:“向校长,我该怎么办呀?”
向天佩劝慰道:“这种事情是很难办的。要沉住气,不要急于表态,这种事情只能作冷处理,作不得热处理。一旦闹起来,几方都没有好处。”
小雪点了点头,信赖地说:“向校长,我听你的。”
向天佩说:“演出结束后,我陪你回家去,向岳小强说清楚。一妻不嫁二夫,一仆不事二主,除非是史团总主动放弃。我看这两个男人一个也不会让的,就让命运来作决定吧。小雪,起来,不要陷入那种无聊的苦闷之中,你还年轻,应该无忧无虑地生活。走,我们游狮子山去,那里有一种特别的风景,人在痛苦时,看一看自然美景,会减轻许多的烦恼。”
二人带上史玉霞出了旅馆,走了一段大街,便转入了小巷,又走了一阵,便来到了狮子山下。这狮子山不高也不大,但从远处看去,很像一个蹲着的狮子,便取了此名。台阶从山下直通到山顶,全山翠竹青青,松柏森森,还有一座五百年前修建的古庙,庙中供奉观音菩萨、地藏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平时到此处进香和游观的人不少。现在是战乱时期,香客自然少了许多。
三个人到了山上。向天佩对小雪说:“我本来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人的作为完全靠人自身的力量作支配。给她们烧一点香,也许是个精神安慰与寄托。今天来了, 大家都来烧柱香,也许能找回一点精神依托。”
于是三个人进了观音殿,掏钱买了一把香,一合纸钱,便焚给了观世音菩萨。
史玉霞跪在蒲团上,小声念道:“求观音菩萨保佑,让我妈妈无忧无愁,快乐生活,不要离开我。我希望我妈妈和爸爸早日结婚,这样我妈妈才会永远不离开我。观音菩萨请你一定保佑我的愿望能实现,我以后天天给您点烛烧纸。”说完,向所有的菩萨都叩了三个头,作了三个揖。
史玉霞的话,小雪听得很清楚,也不好反驳她。她跪在蒲团上,心头乱糟糟的,不晓得说些什么话才好,默念了一阵,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于是便起身朝外走去了。
三个人又转了几个地方,看看时间不早了,才回去了。
回到住处,人还未到,便听见里面一片吵闹之声。小雪原以为是哥哥小强返回来了,在找史德灿生事。但仔细一听,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再仔细一听,是媒婆潘君莲的声音。她来这里干什么?而且吵得那么凶?是不是那件事翻了?她急步跑进旅店,见客厅里站满了人,潘君莲指手划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大吵大闹,史德灿则站在一旁,笑不是,哭不是,发怒不得,忍让不得,好一副狼狈相。
潘君莲究竟为了什么事,跑了一百余华里的路来大闹大吵呢?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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