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雪起了一个大早,帮助母亲烧火做饭,饭做好后叫醒了哥哥,尔后又跑到对面房子叫醒了表姐、表哥,要他们和自己一起练习武功。
岳云山见小雪习武的热情如此高昂,很是高兴,对成元杰说:“元杰,看来小雪是会练出一等功夫来的,我们即使不能为大哥大嫂报仇,小雪长大后一定会去完成的,我们有多少本事全都教给他们吧。”
成元杰说:“是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真正的本事还主要靠他们自己去发展创新哩。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他们在蒙害大哥之前,就一定想到了大哥的儿女长大后会找他们报仇的,因此一定会请许多高手来帮助他们,并想方设法对小雪她们斩草除根。再说我俩的功夫是有限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应该让小雪把我俩的功夫学到手后,再去拜师求艺,这样才好对付那些杀手们。”
岳云山说:“我也有这个想法,行,我们过几年把他们送到外地去,拜聂师傅学聂氏腿功,拜向镖师学向家拳,拜燕师傅学燕子功。这样,小雪长大后,就不会轻易被别人战胜了。”
成元杰说:“还有一条最重要,在练武的同时,还要培养她的品德修养,树立恒心,忍力,能吃苦耐劳,勇敢坚强,百折不挠,沉着向上,还能明辨是非,惩恶扬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在人格和情感上完全能够战胜自我,有高尚的情操。”
岳云山说:“不仅对小雪要这样,对所有的娃儿都要这样,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练武前每天讲半个时辰课,你的文化高,讲得透。习武习德,文武兼备,缺一不可呀。”
小雪跑来催岳云山吃早饭了,两个大人才各自回家吃了饭,随后又集聚在房前的坝子上了。为了营造一个严肃正规的习武环境,还在坝子中央摆上了香案,挂出了岳武穆元帅的画像,宣读了练武的十大纪律,并要每个习武者向岳元帅叩头宣誓,表明决心。仪式还未开始,从东西两面跑来了十几个男女少年,要跟岳云山成元杰习武,这朱家场习武之人不少,犹以岳桥坝为盛,岳桥坝又以岳氏家庭为主,基本上练的是岳家拳,但随着武林的发展,门派越来越多,高手越来越多,单家的功夫已不能应付对手了。岳云山自从跟着先是石匠后是艄翁的父亲学精了岳家拳后,又和薛振川、麻三强一起拜了少林及武当大师,将多种门派的武功揉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高超而独特的功夫,虽然没有名号称谓,但川东川南一带,谁都晓得他的武功超群,无人可以战胜。多年来,前来求学者甚多,他都以替人押镖没有时间教习而拒绝了。年纪稍大一些的年轻人为了学武,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当上了马帮伙计,以此来感动他,就这样,岳云山前后也收了不下三十多个徒弟。今天一下子又跑来了这么多位少年,而且都是附近的乡邻。岳云山不好拒绝,只好全部收下了,一点名共十八个人,年纪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四岁,成元杰取了一个名字叫”岳家少年武习班”。
小雪见有如此好的机会,那是久旱遇甘露,酷热来春风呀,必须万般珍惜啊!所有她练得非常认真非常刻苦,一招一式反复练习,反复揣摩,从不偷懒,很得父亲和舅舅的夸赞。成国龙年纪大一些,几年前功夫就学得很棒了,这次被姑父和父亲叫来作了“岳家少年武习班”的班头,除了打渔,一有空便来指导大家练习基本功。他见小雪如此认真,对她也夸不绝口,还特别对她开了小灶,增加了一些武术项目。驰马试剑,摇船潜水,会什么教什么,从不保守。
小雪屡受众人表扬,可气坏了一个人,他心中很是妒忌不满,心想自己先练习了两三年哪,手脚功夫早已闻名遐迩,连许多大人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认输投降。为什么自己却得不到大人们的一点赞扬呢?一定是大人们偏心眼,连表哥都偏心眼。好吧,既然你这么受宠,这么有本事,我们就来个真刀真枪的比试吧,保证打你一个人仰马翻,跪地求饶,脸面丢尽。他天天叫嚷着要和小雪挑战,小雪明知道自己的功夫不行,那敢答应。
岳云山早看出了儿子的不满情绪,一直准备找一个机会要好好地开导他一番,让他改掉这种不良之习,摈弃虚荣之心,树立正确的名利观。
今天是习武六十天的中考,主考科目是岳家拳的出拳与防拳,小雪与其他对手打过之后,又与小强交手。小强心想,前面你已打败了七个人了,现在我把你打败,这冠军的称号可就是我的了,借此机会也可以显示一下我的本领,看该受表扬的是作儿子的还是作女儿的。于是他不等小雪作好准备,便凶狠地挥拳打了过去,几拳便把小雪打倒在外。
岳云山见状,大声喊道:“住手!小强,你这是干啥子?小雪还没有作好准备,你怎么就抢先动起手来了?”
岳小强却搬出一条理论说:“打拳还需要作准备吗?我这是偷袭拳,没有真本事是对付不了的。现在的人打仗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前是刀对刀,枪对枪,大将对大将。一方败了就群龙无首,被杀得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小雪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疼痛,却没有生气,说:“爸爸,别批评小强哥了,是我脑子笨没有反应过来。小强哥说得对,真正的同恶人打拳,那是没有时间去作准备的,随时随地都可能碰上坏人袭击,我要拜哥哥为师,继续苦练。”
岳云山阎肃地说:“你挨了打,还护着他,他这是借机发泄不满,应该受到批评。小小年纪,就心胸狭窄,争名夺利 ,这点小事都过不了关,长大以后如何与人相处,如何报效国家?小雪,让爸爸看看,摔伤没有?”
小雪坚持说:“不痛,这点痛没有关系,我受得了,大家继续比武吧!”其实,这时小雪浑身异常疼痛,但她仍然咬牙坚持,不想让大人为她担心,但走了几步便摔倒在地。
母亲成元秀见了,十分心痛,冲上去把女儿扶了起来。一边给小雪揉痛处,一边责备小强:“小强,你是哥哥,为啥子总是争强好胜不让人呢?这样下去,长大了会误害你自己一辈子的。”
小雪笑道:“妈妈,你不要责怪哥哥了,练武哪有不挨打受伤吃苦的,是我的功夫不到家,我还要继续努力,像爸爸、舅舅那样有本事,你就是咋个来偷袭,都是不会得逞的,我去练了,妈妈,别为我担心哈!”
小强见大人们都护着小雪,心头更不是滋味,总以为是一个捡来的妹妹夺去了父母对他一个亲儿子的关爱。一张小嘴翘得高高的,还不时发出哼哼声,被父母一顿严厉的批评之后,才收敛了起来,表面上不说什么了,心头却在盘算着今后如何再报复妹妹,把妹妹撵走,把失去的爱夺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和舅舅又带领马帮跑云南去了,小强认为机会到了,开始找借口报复妹妹了。他报复的手段就是以小老师的资格命令小雪练这练那,每个动作一练就是几十遍,动作稍有不对,他就讽刺、责骂、甚至体罚。把小雪累得疲惫不堪,几次昏倒,几次受伤。
小雪明白这是小强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借机报复。报复怕什么,打击又算什么?只要自己能学到真正的本领,再严酷的折磨他也可以经受。她把这种打击报复当作一次难得的训练机会。什么苦累、疼痛、委屈及泪水都被两个字代替了——复仇!复仇成了小雪练武最好、最大的思想基础、精神动力和人生目的。她看到小强哥哥那一次次得意冷笑的神情,她不怨他,也不恨他,反而有些感谢他。她把一次次对哥哥的怨恨变成了一腔腔练功的激情,变成了一个个假设的敌人。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小雪的功夫大有长进,可她身上的伤痕却在一天天增加。
一直在一旁观察二人动静的成国玉实在看不下去了,骂小强是个小魔鬼,故意这样折磨人。几次要去找姑姑告状。都被小雪制止了。今天,小强又强迫小雪做倒提翻,这是一个高难动作,需要人护卫才能做,小强也是学了很长时间才掌握了其中的基本动作,小雪在父亲的帮助下,练习了两次,根本不熟练。她被小强一顿讽刺又是一番激励,便横下心来要做,刚开始,头便被碰破了,鲜血直流。成国玉见了,忙跑拢去扶她,对小强说:“小强,你是怎么搞的,为啥子不扶助妹妹?摔得这么凶!”
小强有点幸灾乐祸,心头有些高兴,嘴上却冷言冷语地说:“这有啥子关系嘛,一点小伤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练习时一样受过伤,也没有像她那样娇气,贪生怕死。如果她稍微聪明一点也不至于这样噻,老话说,打拳不练腰,终究艺不高。怕痒怕痛的永远练不出真功夫,好功夫来的。”
气得成国玉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强的头,责骂道:“小强,你究竟是不是人哟,心也太狠了嘛,这次我一定要告诉我姑妈,要好好收拾你一顿。”说着就要跑回家去。
小雪连忙拉住成国玉的手,恳求说:“表姐,你别去,是我不小心,是我笨,不怪小强哥哥。”
“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不行,你让他一寸,他进你一尺,再让下去,他就要变成小恶霸、小军阀了,骑在你头上屙屎屙尿了。走,找我姑妈去,你不说,我来说!”成国玉一边说,一边帮小雪包扎伤口。
不用成国玉去告状,在一旁陪练的成国虎已经把姑妈成元秀叫来了。成元秀见小雪受了伤,心痛得直掉泪,说:“哎呀,你为啥子这么不小心嘛,叫你不要练武,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怕痛死了,哎,二天不要再练了。”
成国玉说:“都怪小强心眼小,故意折磨她,不然怎么会摔成这样呢!”
“你说啥,是小强故意让小雪摔伤的?小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听说是儿子故意让小雪受的伤,顿时生气了,指着儿子训斥道:“大人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为啥子总不听?跪下!你这个不长记性的混账东西,妹妹比你小,你应该时时让着她,处处护着她,你反而故意整她害她,你是不是霸道惯了!”说着,在地上抓起一根树条就要打下去。
小雪忙抓住母亲的双手说:“妈妈,你不要打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跟哥哥没有关系。哥哥对我严格要求是对的,我,我不但不恨他,反而应该感谢他,没有他的严格要求,我一辈子都学不会武功的。我觉得哥哥是在真心帮助我,严格要求我,也是从内心喜欢我这个当妹妹的。”
成国玉听了,心头却极不舒服,说:“小雪,你怕啥子,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气,你不但不生气,反而替他说话,我,我二天再不帮你了,让你受尽折磨去。”
成国虎说:“三妹,你也不要生小雪的气,小雪表妹的品性太好了。为了报仇雪恨,竟能忍受这么大的痛苦,真不简单呀!这就是爸爸和岳媬媬常说的武德吧。”
小雪真诚地说:“表姐,你对我好,处处爱护我,还有两个表哥对我也一样,非常的好,我都牢牢记在心头的。小强只是在练功时,对我有些苛刻,平时还是象亲哥哥一样对待我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伤好了还要接着练,等爸爸,舅舅回来检查,看谁的功夫好!哥哥,你说呢?”
小强听了妹妹这番话,非常感动,愧疚地说:“妹妹,你的心肠真好!过去是我不对,二天我再不故意报复你了。我以前的想法很不对头的,我向你认错,并坚决改正,一辈子做你的好哥哥,不但我不欺负你,也不准别人欺负你。”
小雪激动地说:“小强哥哥,哥哥,我相信你!”
母亲说:“对啰,这才像一个当哥哥的嘛。”
大家都鼓起掌来。
正在这时,岳云山和成元杰提前几天从贵州回来了,大家围在一起,又是好一阵欢喜。
夜深了,待儿女们睡着了,成元秀忍不住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向丈夫陈述了一遍。
岳云山听了,说:“小强这娃儿,有一种天生的忌妒心,如果从小不纠正过来,长大了恐怕要出大事的。待他岁数长大些,我一定把他带出去闯一闯,让江湖上的侠肝义胆和坦荡胸怀好好地熏陶一下他,这个小天地也许真的出不了大鹏。”
成元秀问:“那小雪现在啷个办呢?”
岳云山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暂时送她到四明场去念一段时间的私塾吧,等秋季开学时,再去朱家场念洋学堂。朱伯开老先生毕竟是个举人出身,诗赋文章都比他人强,严师出高徒,元杰还是他的弟子哩。学功夫之事,待我有空闲了再来提高她,现在学早了,对她不利,她时时刻刻都想着两个字,报仇。她这个年纪不能卷入那打打杀杀的血雨腥风之中去,可她没有找上那个区大升、广智和尚和张天师,她是不会罢休的。如果我们能够帮她找到那些杀人凶杀就好了。他们究竟藏在啥子去了呢?我们叫了好多人打听都没有消息。我也着急呀!”
成元秀说:“天下这么大,躲藏几个人还不是很容易的么?靠你们几个人十年八年也是很难找到的,你还不如去找小雪她屈媬爷想一想办法,他毕竟是一个当官的,手下人多,消息灵通,出一张告示,便可以发到十县八乡去。你说是不是?”
岳云山说:“对屈宝驹我是信不过的,薛大哥的死,我始终怀疑是屈家搞的鬼,凶手广智和尚只是一个前台人物,背后的策划者,不是屈宝驹就是他父亲屈长鑫,不然,一个和尚哪有那个胆子?”
成元秀说:“哎,关键是你没有证据呀,拿啥子去告他呢?听说屈宝驹对人处事非常好,他不会害死薛大哥的吧,是他父亲我还有些相信。抽个时间还是去找一找他吧!”
岳云山说:“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尽早抓住所有的杀人凶手,为大哥大嫂伸冤报仇。”
第二天吃过饭,岳云山对小雪说:“小雪,从今天起,你就到四明场去念书。”
小雪听说要去念书,高兴地说:“念书?太好了!我和哥哥一起去吧?”
岳云山回答说:“哥哥不去,他要跟我们一起去赶马帮。”
小雪说:“哥哥不去我也不去,赶马帮我也非常想去。”
岳云山说:“你还小,先学好文化,二天干啥子事情也要方便些嘛。”
小雪说:“哥哥也不大呀。”
母亲成元秀说:“爸爸怕你们在一起要理嘴角逆,所以把你们暂时分开一下。”
小强听了,急忙说:“爸爸,不要把我和妹妹分开,我二天再不欺负妹妹了,要是再惹她生气,我是这个变成的。”小强指了一下自家养的白狗表态说,并做了一个狗的动作。
小雪说:“你说话可要算数!不然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小狗,小白狗,小强白狗。汪汪!汪汪!”
小强笑了,说:“要得!如果不算数,你可以告我的状,让爸爸用篾片打我的屁股,打手心,打脸都要得。我绝不怪你的。”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话哈!再找些坡坡坎坎给妹妹爬,看我打断你的双腿。”母亲成元秀说。
“好吧,你们都去学堂念书。下次回来再听说你欺负了妹妹,我绝不会轻饶你了的,”父亲岳云山严肃地指着儿子说。
“爸爸,那功夫就不练了吗?”小雪担心地问道。
爸爸岳云山兴奋地说道:“要练,等你们把知识学好了再练,有了文化,练起武来体会更深,进步更大。还有一年多,我和史朝西会长的契约就满了,那时候,我啥子都不想做了,专门在家教你们,一定把你们培养成一个能文能武的干城之才,男像赵子龙,女似穆桂英。咱岳家满门光彩。”
小雪说:“要得,哥哥,我们明天就去吧!”
小强说:“我才不想去上那私塾哩,好几年了,天天就念那几本破书。老师教我性本善,我叫老师抠黄鳝;老师教我学儿,我叫老师雀儿。念洋学堂才好哩,在那里可以唱歌、画画、打篮球,还可以学历史、地理、数学、自然常识,知识要丰富得多,简直像个万花筒,咋个看都看不够,听大表哥说,那学校的老师有好多女的,对学生可好了,从不打骂学生,还和学生一起打篮球、演戏、游泳,就是洗冷水澡,哪里像那药不死的老封建,成天就晓得打学生的板子,罚跪。”
岳云山说:“黄荆棍下面出好人,你娃儿总有不对的地方,叔公才打你。不过,听说朱先生可不轻易打人的,就因为这一点,我才叫你和妹妹去的,打人的学堂我也不喜欢。”
妈妈说:“我看那洋学堂也没有啥子好的,学出来的人,男的不孝父母,女的不守贞节,反正不像私塾学堂那样,把人都教得规规矩矩,讲仁义道德,讲忠孝两全。小雪你亲爹,还有你爸、你舅都是从私塾先生手头念过书的,他们就与众不同,为人耿直,办事廉洁,哪个不比那些洋学堂出来的人品好?”
小雪却说:“不一定吧,洋学堂出来的人也有好的嘛,像我屈媬爷就是从洋学堂出来的,他对人就不错嘛。给我们钱用,让我福娃哥去念书,还有郑先生也是读了洋书的,也肯帮别人的忙,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又对父亲说:“爸爸,私塾的书我都读完了,唐九公给我的书我全都能背下来,《三字经》、《增广贤文》、《百家姓》、《千字文》我全会背的。”
岳云山说:“你记性真好,是块读书的料,像你亲爹。不过,书读三遍,其义自现,多念一次也没有关系。念洋学堂当然好,可人家招生有时间规定,再说他们的学费也太贵了!实话对你们说吧,我们前次跑云南时,货物被当地的奸商勾结官府骗去了大半,一直没有追回来,赔大了。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我的话应该明白吧?你们先去读几个月私塾吧,到时候再转洋学堂。”
众孩子平时聪明懂事,听大人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都答应了。
当天,成元秀、温万素上了一趟街,买回来了许多的礼品、祭品和学生用品。
第二天一早,成元秀便叫上小雪、小强和成国玉、成四四个孩子,来到了离家五华里远的四明山朱家祠堂。
到了朱家祠堂,老远就看见老举人朱伯开在祠堂门口打扫院子,一边扫地,一边口里还在叽叽咕咕背诵着什么诗文。
成元秀轻轻走到朱伯开跟前,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轻声说道:“朱老先生,您好!”
朱伯开在认真扫地、吟诗,未顾左右,听成元秀这么一招呼,尽管声音不大,也吓了他一大跳,扫帚竟掉落地上,这动作之滑稽,引得孩子们一阵大笑。
朱伯开看见众人,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何方之人士,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将我吓得魄飞霄九,手脚失控,竟物抛大地焉。”
成元秀连忙拾起扫帚,递给朱伯开,道歉说:“哎呀!对不起,吓倒您老人家了!我们是从岳桥坝来的,准备来念您老人家的私塾。”
朱伯开更吃惊了,说:“甚哉!甚哉!你这般年龄了还来念书?”
成元秀屏住笑,说:“不是我,是我女儿小雪,还有我儿子、侄儿、侄女。您老看,就是他们。”
朱伯开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个儿童,见有两个女子也来了,带着十分惋惜的口气说:“惜哉!惜哉!我朱伯开可从来没有收过女弟子呀!”
成元秀要求说“朱老先生,现在是啥子年代了,您还这么想?我们这四个娃儿,有两个是您弟子成元杰的,有两个是我的。”
“成元杰?”朱伯开听到成元杰的名字后,惊奇地问“那你是成元杰的?”
成元秀说:“我是她姐姐,镖师岳云山家的堂客。”
“喔,是你们哟,可以破例,可以破例!”朱伯开虽说有些重男轻女,但见来了学生,精神已为之一振,又见是得意门生成元杰和大镖师岳云山的儿女和外甥,连说了三个好:“好也!好也!好也!元杰和岳标师的令郎令爱哪有不收之理,里面请!”
成元秀跟着朱伯开进了左耳房,里面摆了三张方桌,一张条桌,看来是课堂无疑了。她发现小雪没有进来,返到门口招呼说:“小雪,你进来呀!”见小雪仍然一动不动,走到她跟前问道,”哎,小雪,你怎么不进去呀?”
小雪说:“妈妈,我们还是回去吧!”
成元秀奇怪地问:“为啥子?喔,你是焦爸爸没有钱盘你念书?你放心,家里再穷,念书的钱还是有的。”
小雪说:“不是,我不是想念这个书。”
成元秀有些着急了,说:“唉,你是不是还想着练武的事情,昨天晚上给你说了大半天,你不是答应了吗?”
小雪说:“妈妈,我没有想习武的事。”
妈妈问道:“那你在想啥子?”
小雪说:“妈妈,我觉得朱先生的胆子太小了,还重男轻女。唐九公也是先生,可不像他,跟这样胆小的人能学到啥子东西嘛?妈妈,我们还是回去吧!另外找一个有本事的人作老师,我想学大本事。”
成元秀说:“刚才是妈妈不对,不怪人家朱先生。人想问题时若入了迷,是要走神的。你不是也吓过我几次吗?先学一段时间吧,你爸爸、舅舅都说朱先生不错哩。实在不行再换先生也不迟嘛。”
这时,小强跑来了,说:“妈妈,妹妹说得对,还是找一个文武双全的先生嘛。”
成元秀说:“滚一边去,妹妹没有想那些事情。”
小强说:“嗨!我是妹妹肚子里的蛔虫,啥子晓不得。妹妹想报仇,希望找一个有大本事的人作老师,名师出高徒嘛。对不对,妹妹?可惜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
成元秀将手在儿子面前扬了扬,说:“都是你这鸡肠小肚惹的祸,还提哩,看我真的要打你一顿。走,别让朱先生等久了。”她一手拉着小强,一手拽着小雪,重新回到了耳房。
朱伯开将课桌、书案迅速擦了一遍,将孔子的挂像正了又正,见成元秀进来了。说:“嗨,人到齐了,我先说几句开场白。子曰,就是至尊先师孔圣人说,学而习时之,人就是要经常学习,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习要落后,我刚才听成妹子说,你们是岳云山、成元杰之后,那就更要多念书了,你们父辈都是有本事的人,元杰还在我手里念过几年私塾。他们本该出人头地的,干大事的。就是因为书念少了一点,结果去当了马帮的马锅头与镖师,又苦又累,而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自古以来是武死沙场,文治天下。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既然到了鄙所,就要认真、刻苦、努力学习,不能贪玩耍。长大后做一个劳心者,好管理别人。岳师母,你说我的话言之有理否?”
成元秀连忙回答道:“对对对!朱先生说得极是,言之有理。人是要多学文化,有了文化知识就能有出息,二天好干大事。”
小雪马上站起来反驳说:“不对,人不光是只要有文化知识,还要有功夫本领。我以前的那个舅舅就只有文化知识,可没有功夫本领,连我舅娘都打不赢,结果……”
小强抢话说:“对,我妹妹说得对,没有功夫的人就是要遭人欺负。就说那次……”
成元秀急忙打断二人的话说:“哎,你们两个小祖宗,住口!你们不说话,别人不会说你是哑巴,在家怎么教你们的?朱老先生,您老人家不要多心,小娃儿心直口快,说话没大没小,嘴无遮盖,不知好歹,小儿无忌。”
朱伯开说:“非也非也,小小之年纪敢不苟言合,难能可贵,兄妹俩将来定会大有出息,你们四个都将会大有出息,我朱伯开开馆几十年了,教的学生不下数百之众,有出息之人极多,有当区长的、乡长的,团总的,保长的,你们不要笑,保长也是官呀,比平头百姓强嘛,也是一种出息也。当然,还有在外省当大官的,至少是知府一级的官,就是四牌坊屈家的几个老爷和少爷我也教过。只是现在世风日下,洋学盛行,前来学私学的人越来越少矣。悲哉,哀哉!大中华之悲哀哉!”
小雪忍不住问道:“朱先生,听唐九公说,屈家的几个老爷少爷是他的学生呀,怎么又成了你的弟子了呢?”
不想朱伯开却来了兴趣,问:“你也认识唐兆阳这匹夫?”
小雪正要回答,成元秀赶忙说话制止道:“不认识,她只是听大人摆,小雪,你少说话,听先生讲。”
朱伯开说:“好吧,我们今天人虽然是少点,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第一个礼节就是向孔夫子,至尊先师孔大圣人行大礼,你们等一等,我去准备一点祭品,马上就来。”
成元秀说:“老先生,你别去忙了,祭品、香烛我都带来了,这是小雪她爸爸早叮嘱过我,说您老人家很重视礼数。”
朱伯开很是高兴,说:“哎,岳镖师不愧为走遍天下见识广之英雄豪杰也,这点细小之事能想得如此的周全,其情其景令老生叹服之。你们这群娃儿更应该好好念书,报答父母殷切之希望呀!好,先摆好祭品,准备祭拜!”
成元秀从成国玉背来的背篼里拿出祭品,将雄鸡、刀头、酥鱼、水果一一摆好,倒上白酒,点上香烛,请朱伯开先生开祭。
朱伯开精神更加振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哎!哎!祭拜孔大圣人孔大先师礼仪现在开始啰!等一等,我把家人也叫来,让他们也受受教育。”
朱伯开出去了好一阵,却只领来了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穿着不整的少年,对众人说:“此人是我的外孙史老幺也,由于父母亲之娇惯,从小就懒学,生死不念我的私塾,后来念了两年洋学堂又被开除了,如今闲耍在家,昨天在家和婆娘吵了嘴,跑到山上来了,我劝他借此机会和你们一起念书,长长知识。不然,二天就真的要成为国家社稷之废物也。史老幺,到后面去站好,恭恭敬敬地祭拜。”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他这么年轻就有老婆了。小强说:“这么大的人了,都当老汉了,还来念啥子私塾,你不觉得丢人吗?”
成元秀拉了一下小强,说:“不要乱说话,认真听先生讲话!”
朱伯开说:“好,言归正传,现在正式开始,你们亦学我的样子做,亦严肃亦认真,不许偷懒,不许做小动作。听见了吧?全体肃立,向我们伟大的至尊先师孔大圣人三叩九拜九鞠躬。一拜一叩头,二叩头、三叩头!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二拜一叩头……”
小强已经参加过这种活动,显得有些不耐烦,动作也不认真,站在侧边的史老幺更是不自在,见小强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想和他开玩笑,待小强往下跪的时候,用脚一勾,让小强摔了一跟斗。痛得小强不禁”哎哟!”地喊了一声。
朱伯开回过头来,厉声问道:“谁在喊叫?这是在玷污圣堂。谁?说!”
小强指着史老幺说:“是他在拌我的脚,让我摔了一跤。”
史老幺说:“你做的不认真,我在警告你。”
小强说:“你比我还吊儿郎当,凭啥子管我?”
史老幺说:“凭啥子?就凭我家公是你先生就要管你。”
小强说:“你这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朱伯开和成元秀都在招呼两个人不要吵,但谁也不听。朱伯开打开抽屉,拿出一块铁戒尺,朝桌子上狠狠一拍,大喝一声:“住口!你们太不像话,在圣人面前都敢这样放肆,该遭片子矣也!”他气得脸上青筋直冒,胡子打颤,他忍了又忍,挥手说道,“先拜完了圣人再论之。”
待拜完孔子像,又拜先生。成元秀赶忙拿出礼品,放在了桌上。朱伯开收下礼品,说了几句客气话后说:“岳,岳师母,你那公子本性……”
成元秀以为朱伯开不愿意收留儿子,急忙说:“老先生,小强这娃儿脾气是很犟,但人聪明好学,您老人家开开恩,就收下他吧!这几个娃儿在一起,相互有一个照顾。特别是他妹妹小雪是需要我们照顾的。”
朱伯开说:“非也!非也,你误会愚某了,我是说岳公子本性好,悟性亦不错,将来肯定是大有出息。这样的弟子我岂有不收之理。古人云,严人先严己。子不教,父之过。倒是我那外孙不大争气,太调皮,我还是送他回朱家场去,让他父亲好好管教。我亦费尽心机无效焉,朽木不可雕也。”
成元秀说:“这样不妥,不要因为小孩子角一下孽,就把他撵走了,传扬出去,别人会说我岳家不对的。”
史老幺更急,话还没有听完,拔腿就跑了,边跑边说:“不要我念正好,我三百年前就不想念你这瘟书了,二天谁要再劝我念书的是老乌龟变的。”
成元秀追出门去,史老幺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好返了回去,后悔不迭。
朱伯开却不以为然,反而劝说成元秀不要往心里去,他埋怨说:“都怪我没有管教好,这种人走了好,害群之马不可要。我一辈子不教调皮捣蛋的学生,哪怕他是我儿子、孙子。我两个儿子饱读诗书,循规蹈矩,如今在城里做生意,被人们赞为儒商。只有我这小外孙,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都是当父母的惯侍坏了。希望你们的几个子女不能学他。”
成元秀不停为儿女们作保,又商量好学费,四个人一年四石黄谷,逢年过节(指端阳、中秋、重阳节、春节、孔子诞日)共二十斤肉、一只鸡、十二封糖(规定为橘红、瓜片、冰糖),一切办理好后,又带着孩子们回家去了。
路上,小雪说:“妈妈,朱先生的学费太高了嘛。爸爸要跑几趟马帮才交得起哟?”
妈妈说:“不高、也不贵,古人说,一字值千金。先生要教你们那么多的文化,还不值好几千金。你们就好好学习吧,钱嘛我们大人晓得挣。小强,你今天可是惹了一场祸,不管谁先惹谁,那史老幺就进不了学堂了,失去了学习机会了,你要好好地反省自己。”
小雪说:“活该!谁叫他欺负我哥哥哇,要是在平时,我非给他几拳头不可。”
母亲成元秀说:“算啦!算啦!你那几拳,正好跟人家抠痒。现在念书了,就应该安心学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是不行的,国玉,你岁数大些,二天喊人带队的事就交给你了。一不许在路上贪玩好耍;二不许吵架角孽;三不许逗毛惹草。谁要不听话,告诉我,我的竹片早准备好了,可不认人。”
成国玉故意问:“姑妈,那小雪违反了呢?”
“短命姑娘儿,调皮鬼!故意逗你姑妈耍是不是?”成元秀笑着挥手拍了成国玉一下,尔后严肃地说:“我相信我小雪不会违反规矩的,如果违反了都一样,但不许冤枉好人。”
“我晓得,小雪是你的宝贝心肝。” 成国玉笑道,尔后,拉上小雪往前跑了。
吃饭时,小雪问母亲:“妈妈,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想明白,我明明认识唐九公,你为啥子说我不认识呢?这不是撒谎吗?”
母亲成元秀给女儿夹了一片煎蛋,说:“这不是撒谎,是为了少惹麻烦,保证你的安全。你爸爸、舅舅不是反复给你交待过吗?兴隆场、十里冲、四牌坊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讲,这就是为你能过平静的生活着想。说话无意,隔墙有耳。人世间有好人与坏人之分,时时处处小心为好。明白了吧?”
小雪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妈妈,我明白了!”
小强也抢着说:“妈妈,我也明白了!但是,我不明白您为啥子只给妹妹拈菜,不给我拈?”
母亲说:“你是男子汉,比妹妹大,不仅我要拈,你也要拈。”
小强小声嘀咕了一句:“妈妈重女轻男!”
母亲责问道:“小强,你嘀咕啥子?”
小强笑道:“没有啥子,没有啥子,我在想如何照顾好妹妹!”说罢,放下碗跑出去了。
小雪也跟着追出去了。
翌日,四个孩子早早来到了学堂,先生朱伯开也早早等候在学堂门口了,他今天的精神特别好,昨天那佝偻的背腰好像也直了许多。他慈爱中带着严厉,说:“你们今天来得很准时,以后不论天晴落雨,都应该这样,不许迟到早退。当年我读书比你们还远好几倍哩,在萱花镇。好几十里,没有艰辛,哪来的人才哟。”
小强轻轻嘀咕道:“这么老了,在乡下当一个私塾先生,还算啥子人才哟。”
朱伯开问道:“岳书强,你在嘀咕啥子?”
小强说:“我没有说啥子。”
朱伯开说:“我已经听见了,还不承认?”
小强只好说:“我,我是说老先生既然是一个人才,为啥子还在山里教私塾,为啥子不去考状元,作大官?”
朱伯开说:“你以为我没有考过呀,光举人我就考过三次,参加了一次会试,因为盘缠不足,失去了进京殿试的机会。唐兆阳,就是唐九公,也是因为穷,考了十几年还是一个秀才,运气比我还差。你们现在有父母供你们念书,没有理由不好好学习。今天第一课,我就跟你们讲讲念书之好处,特别是国学之博大精深。”
正式上课时,老先生果然真的讲起了自己的读书历程,讲他读书时,家里生活如何困难,自己读书如何刻苦,讲到动情时,竟声泪俱下,把四个小孩讲得眼泪汪汪,也跟着哭起来。
当讲到目前的状况时,他把话题一转,控诉起十几年前”五四运动”后产生的各种新思想、新文化来。他坚决反对打倒孔夫子,孔家店,非薄、消除儒家国学的行为。他主张尊孔,推崇旧礼。他见同学们没有人反对,越说越有劲,把憋了十几年来的苦闷,在一群不懂时事的孩子面前,通通都倒了出来。他讲完后,问道:“同学们,我的话讲得对否?”
同学们直直地坐着,没有人回答,傻愣愣地望着先生。
朱伯开又问道:“难道我讲得不好么?”
同学们仍然直直地坐着,没有任回答。
朱伯开急了,点名问道:“岳雪红,你说,我的话讲得何如?好与不好否?”
小雪紧张地摇摇头说:“你前面的话我听懂了,你小时侯很穷很苦,可你后面的话我却听不懂。”
朱伯开说:“后面的话那是我,我今天讲话的重点、精粹,你怎么听不懂呢?”
小雪说:“都是教私塾的先生,为啥子唐九公跟您的说法不一样哩。跟郑老师讲的话就更不一样了。不懂!真的不懂!”
“不懂,成,成国玉,你说说,我的话你可听懂否?” 朱伯开转而向成国玉问道
成国玉回答道:“先生,您别问我,小雪都没有听懂,我就更不懂了。她比我聪明得多,我脑壳笨。”
小强坐着说:“先生,我听懂了。”
朱伯开高兴地问道:“好!站起来说话,你听懂啥子了?”
小强指着墙上的孔子画像,说:“你的意思是说五四新文化不好,这画上的老头儿好,是个大圣人,他的话千古一绝,至理名言,我们后人要百分之百的听之行之,不能批评,不能更改。对否?!”
朱伯开兴奋地说道”对!对!是也,善哉,善哉,就是这个意思,岳书强聪明之至,后生可畏吾知子也。”
小强说:“可是,眼下你的话我们都听不懂,怎么又去听那死了几千年的古老头之言咧。你和他开口之乎者也,闭口子曰哉兮,听起来实在费力。我三叔公也是个老头,可他却主张说白话。他还说,孔夫子的书也有谬误,不能百分之百的认知听之……”
“住口!” 朱伯开突然咆哮道,”不许你说孔大圣人的一句坏话,这是大逆不道,祸国殃民。小小年纪不能学那些离经叛道的坏思想,在我朱伯开的私塾里是绝对不允许的。把手伸出来,我要打你的片子。”
小强还在疑迟,右手已被先生抓住,狠狠地打了三下。
朱伯开边打边问道:“你自己说,该打多少下?不说,好,谅你是初犯,只打二十下!”
小雪说:“先生,别打我哥哥,是我没有回答好你的问题,打我吧!”
成国玉说:“先生,我岁数大,打我吧,我笨!”
朱伯开说:“不行,不许求情!没有严厉之管教,你们将来会是一群废物矣。你们今天也许一定恨我,说我太严厉,将来你们有出息了,会感谢我的。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你们听懂没有,圣人的话说得多么深刻在理呀!你们必须要有出息,不能做朽木不可雕也的蠢材。”
小雪见哥哥无端挨打,心里很心疼,大胆地说:“先生,孔夫子没有说君子为了庄重就随便打学生呀。”
朱伯开的脸红了一下,气呼呼地说:“老师说话,你不要打岔,子曰,‘女子与小人不可养也’。你也打十下手心。”
小强大声吼道:“你不能打我妹妹!她是我们家的公主,我爸爸妈妈都从来没有动过她一个指头。你如果喜欢打人就打我吧,我不怕!死猪不怕开水烫,你随便打吧!我只把它当着一场武功练习。”
成四也喊道:“我表姐是好人,你不能打她。”
朱伯开气得心中直冒火,却说出了一口的白话来:“你们今天究竟要干啥子?第一天就跟先生作对?难怪你们舍近求远,不在岳家祠堂念书,肯定是你们太顽皮,岳三先生不敢要你们。你们岳氏家族都不要,我要你们干啥子?既然如此,就等你们父亲回来后,交涉好了再来上课。今天就学到这里,散学!”
孩子们早早回到家里,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一询问,方知情况如此,也不好责怪孩子们,只好等岳云山回来再作定夺。
说来也巧,第二天,岳云山和成元杰便回来了。当他们听了事情的起因后,首先表扬了孩子们的大胆认理精神,然后又批评了他们不遵守课堂纪律的错误行为。当即,他们叫上孩子们,挑上黄谷,带上礼品,又来到了朱伯开家里。
朱伯开放走了学生,自己没有了倾诉的对象,反倒觉得心中格外空虚,不免后悔起来。见岳云山、成元杰真的亲自带着孩子们赔礼来了,反倒觉得自己心亏了,不待岳成二人把话说完,自己也做了检讨。孩子们见先生主动检查了自己,一起向先生下跪,保证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
经过这场小小的风波后,孩子们都在百倍的努力学习。先是小强背书的本事特别大,《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倒背如流,屡受先生表扬。小雪后来迎头赶上,一个学期下来,她不仅能背诵讲解”四书五经”,还能写一手流利的毛笔字。这样,她自然又受到了老师、家长的屡屡表扬。这叫争强好胜的哥哥小强对妹妹产生了嫉妒之心,可在表姐成国玉的严格监管下,一直没有机会报复。
这一天,成国玉跟母亲到外婆家办事去了。只有小强、小雪、成四三人去上学了。走到半路路过史家老房子时,小强突然想起了这家人养有几条恶狗,咬人可凶了。别看小雪平时这也聪明,那也能干,但却有三怕,一怕蛇,二怕狗,三怕走夜路。我就是要叫狗来吓吓你,看你是不是样样都比我得行?小强想到这里,对成四说:“成四,走,我们走这条路。”
成四不明白地问:“为啥子?”
小强悄悄地说:“我,我想屙屎。”
“好臭,你自己去,我等你!”
“不行,我要你去!”
二人朝山上爬去。小雪问:“哥,成四,你们到哪儿去?”
小强说:“我们去屙屎,不准来哈,山上的蛇可多了。”
小雪平时最怕蛇,只好说:“哥,你快点,我等你们,不要迟到了。”
“好,那你等着吧!等不着你就自己走!”
“不,我要等你们。”小雪真的在此等了起来,可等了许久,不见哥哥下来,她喊了好一阵,不见哥哥的身影,也听不见哥哥的回声;又喊成四,也不见回声。她着急了,以为他们出了啥子事情,是不是被山上的蛇咬了?想到此,便要上山去看看。刚走了不远,忽然从草丛里钻出来一条四脚蛇,吓得她惊叫一声,摔倒在一个灰堆上,弄得满脸满身的黑灰。躺急忙爬起来,正犹豫间,这时从山坡上下来了一个身穿破烂衣裤,头戴破草帽,满脸黢黑的人,她手持一根油茶棒,一边走路,一边在叨念什么含糊不清的话。小雪以为他是一个老年人,很有礼貌地向他打听她哥哥的去向:“大爷,老大爷,您看见我哥哥和弟弟在山上没得?”
“啥子?你叫我老大爷?”那人愣了一下,告诉她说:“刚才是有两个男娃儿在山上,他们顺着山梁已经走了。你是到朱先生那儿念书的吧,他们恐怕已经到了学堂了。”
小雪一听就哭开了:“哥哥真坏,骗我!我要迟到了!真坏!”
那人说:“那你赶快去追呀!这山上不能走,蛇太多,今天早晨我就看见十几条了。转回去走大路吧!”
小雪迟疑了一下,说:“走大路我怕,我怕,老大爷,你送我过史家老房子嘛,那里的狗可凶了,我怕过去!那房子有四条大黑狗特别凶恶。”
“狗!狗!啥子狗,大黑狗,黑,黑虎,我,我怕!”那人一听到狗字,浑身似乎在发抖,楞了一阵,赶紧走了几步,不要命似的朝江边方向跑去了。
小雪觉得好生奇怪,一个大董董的人,怎么也害怕狗咧?她看见此人的背影,似乎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她迟疑了一阵,只好硬着头皮独自往学校走去。还没有走到史家老房子,那四条大黑狗就一边狂叫一边扑了上来。小雪一惊,便跌进了一块水田里。那房子门口明明有人,不但不招呼恶狗,见有人掉进水田,反而进屋去了。幸亏这时来了两个人把小雪拉了上来。
小雪一看是岳桥坝的远房三叔与五叔,忍不住哭了。
三叔要她回去换衣服,小雪不肯,她害怕迟到。
五叔问她为啥子不跟小强哥哥一起去上学?小雪还替哥哥打掩护,说自己起床晚了,哥哥已经走了。小雪在两个叔叔的护送下,通过了史家大院子。
到了学堂,已经在上课了。朱先生看见小雪进来,也没有注意小雪的穿着和表情。只问了一句:“一家人的,你为啥子迟到了?”说着,举起竹片子就要打她的手板心。
成四急忙喊道:“先生,您不要打我表姐,她没有迟到,是……”
小强瞪了成四一眼,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讲下去。
朱伯开也对成四吼道:“不许求情,否则同办。家有家法,校有校规,我们定的制度就要遵守、执行。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训诂之道,举一反三亦。”又转向小雪对她说,”今天谅你是初犯,手心就不打了,罚你写十篇‘中庸’正楷。”
小雪却说:“不,先生,您应该按照学堂规矩处罚我,今天我迟到了是事实,是不能随便原谅的,我也不希望先生原谅我。从小搞特殊,会贻害一个人将来的成长的。我爸爸说过,不合本分,非本分所应有,所以我愿意受罚。”
朱伯开听了,心中暗暗有些吃惊,这个女娃子真是与众不同呀,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他看见小雪浑身湿漉漉的,问明了原因,说道:“如果真的罚你,你不觉得委屈吗?”
小雪说:“虽然有点委屈,但事实上我是迟到了,影响了上课和学习,就该罚。”
朱伯开捋捋胡须,颔首赞道:“好样的,我打!”
这时,小强坐不住了,站了起来,鼓起勇气说:“先生,您免了我妹妹吧,打我吧,是我故意整她的。”
朱伯开说:“你知道承认错误就对,其实我晓得你心头在想些啥子。你也该打十下。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你呀!不如你妹妹呀!自省力太差了,如不早早克服之,会误大事的。”
小雪被打了十下,说:“先生,我哥哥就免了,不打他了,他没有迟到呀!”
朱伯开坚持说:“不能免,我打他的不是手心,是小心。”
小雪不明白,问道:“小心,小心咋个打?打哪儿呀?”
“一样,打手板心,哦,你别担心,我打的是你哥哥的小心眼,嫉妒心。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妹妹。”朱伯开对小强说:“你有这么好一个妹妹,真是世上难找的,你不但不好好爱护她,保护她,反而想方设法故意整她,我,我真想多打你十下。”
其实,小强从内心来说是不想认错的,但看见小雪浑身是泥水,心头害怕了,他怕父母知道情况后,不晓得要如何收拾他。再加上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点也不责怪他,反而在老师面前替他求情。心里一激动,便勇敢地承认了错误。
朱伯开打完了小强,把小雪交给家人,给小雪换了衣裤,继续上课。
下午放了学,朱先生不放心,送了一程路,再三叮咐小强要带好弟弟、妹妹,才转去了。
三人过了史家老房子,小强给妹妹说好话了,要妹妹回家后,千万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小雪却故意不回答,急得小强说:“妹妹,你回家后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你说是哪条狗咬的你,我去打死它,为你报仇。我可不像你那福娃哥哥那么没用,连条狗都打不赢。”
小雪说:“不许你说我福娃哥哥,我福娃哥哥没有你那样小心眼,也不许你去打狗。”
“不,恶狗就该打,不然二天它还要咬人。” 说着就返回史家大院,院坝上的四条狗,见来了一个小孩,又叫又咬,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小强虽说心头早有准备,见一群恶狗张牙舞爪一起冲来,还是有些心虚。不过,此时已由不得他多想,见第一条黑狗冲了上来,把手中的麻柳拐杖狠狠地打了下去,正打在它的头上,那黑狗痛得汪汪直叫,转身跑走了。另外两条狗见同伴挨了打,害怕了,也跟着跑回去了。还有一条不怕死的,没有把小强放在眼里,仍然拼命朝小强扑咬。小强已没有了畏惧心理,且越战越勇,一边猛打,一边狂喊:“是不是你咬了我妹妹?我要打死你! 我要打死你!”
那狗虽然凶恶,但不敌小强的勇猛,三五下便被打伤了,这时,从房子里跑出来两个中年女人,责问小强为啥子要打狗?
小强认识其中一个人是史保长的老婆倪桂容,毫不留情地骂道:“倪嘬妇,你好意思问我,早上,你家的狗咬我妹妹,你看见了为啥子不撵开,把我妹妹撵到水田头,一身打湿完了。我不但要打狗,还有打你这个没有一点点人性的嘬妇婆嬢,恶妇婆嬢,狠毒婆嬢。”说着便挥起了棍子。
倪桂容知道岳家一家人都是练家子,武艺高强,不敢再惹他生气,转身跑走了,但嘴巴却不服软,一边跑一边喊道:“岳小强,你打狗欺主,不要歪悃了,恶人自有恶人收,你等着瞧!你岳家没有好日子过的。”
小强回击道:“你这个老娼妇,我还怕你吗,你再敢放狗伤人,我把你家的房子一把火全烧了。”
倪桂容嘴都气歪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个没有家教的小杂种,我,我一定告诉你老汉儿,把你,你好好管教。”
小雪见哥哥曰小强这么勇敢,真像当年的打虎英雄武松,拍手称快,连声赞扬:“小强哥真勇敢!”
小强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比你福娃哥哥得行吧?哼,再来四条我都不怕。”
一句话提醒了小雪,她想起早晨碰见的那位老大爷来,他不是福娃哥哥是谁?她连忙往家跑去,老远看见了母亲,急切地问道:“妈妈,您早上看见一个像叫,叫花子的人没有,她往咱们江边跑来了。”
母亲成元秀说:“我是碰见这么一个人,他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黑虎,我不怕;八小姐,我不怕,打死你!打死你!我还以为他是一个疯子哩。”
小雪着急地问:“他人呢?”
母亲指着江边说:“当时他就顺着江边往上游跑了,此时恐怕已经过了上白沙了。”
小雪拉住母亲的衣袖,心情不安地说:“哎呀,妈妈,那个人是我哥哥呀。”
“你哥哥,小强不是?你那……哦,”母亲成元秀随即明白了,遗憾地说:“你说他是你哥哥福娃?哎呀,已经快一天的时间了,现在也不晓得跑到啥子地方去了。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小雪说:“太可怜了,妈妈,不管多远,我要去找他。”
这时,舅妈温万素和表姐成国玉走人户回来了,听了事由,都安慰小雪不要着急,说大家一定会竭心尽力去找福娃的。今天天太晚了,就不要去了。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突然从屋后传来一阵吵闹声,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史朝贵保长的婆娘倪桂容领着七八个人,抬着一只死狗走来了。而且吵吵嚷嚷,气势汹汹,没人挡,没人敢拦。这是怎么回事?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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