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路灯已经亮了,街边的饭馆开始忙碌起来,四利感到原本压下去的饥饿感又反攻回来,一阵冷风吹来,他拉了拉领口,把脖子下边的那道扣子系上。让他感到窘迫的不是肚子的叫声,他还有钱让自己填饱肚子,他的三哥在附近的饭店打工,不至于让自己的弟弟饿肚子。四利最发愁的是晚上没住处,兜里的钞票不足以支持他住旅店或租房住。
他一个月前第三次来到北京打工,这次来和前二次有所不同,第一次来北京打工是给商亭当伙计,第二次是给商亭老板妹妹看库房。这次来有些不一样了,他是怀揣了一个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广告装潢设计专业的函授毕业证书。就是因为这个证书让他有了更高的打工追求,他不想再当个小伙计,他想找到一个他喜欢的职业,他记起N年之前,在自家炕头上看了一个电视节目,节目采访一个广告设计师谈设计丰田汽车的广告创意过程。当时他的心里就想:“我以后要是能做个这样的广告设计师一定不赖”,于是,从那时起,心里埋下这么一个看起来不太现实的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这次来北京已经睡了一个月门板了,住房就是蜗居在一个狭小的小厨房里,夏天空调店营业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做午饭,现在空调店关门了,店面重新装修要开美容院了。
这间厨房是空调商店后院里的一间小房,不到2米的高度,L型的空间,两边堆满了杂物,中间大概60公分的宽度,横竖都不能垂直躺下睡觉,他用凳子和砖头搭了两块破门板,按可用空间搭了个拐弯床,睡觉的时候也必须曲腿,从膝盖处曲过来拐到另一面。刚开始的几天,睡到半夜脚总是碰上周围的杂物,后来也就习惯了,好歹这也总算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仅管老板只能让他暂住一个月的时间,店面装修完他就的搬走,这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说四利的这个老板对他真的不错,她也是看四利是个有理想的孩子,除了让他住小厨房,还借给他一辆旧自行车,四利擦巴擦巴骑上每天跑招聘会去应聘。虽然每天都是白跑,他还是要坚持,每天的伙食基本上是馒头或大饼,买一袋榨菜,偶尔去街上胡同里吃碗刀削面算改善伙食了。三哥偶尔抽空过来看他,给他买点点心之类的吃食。
他出去跑上一天,晚上睡在拐弯门板上,想着白天到处碰壁的应聘经历,吃不好,住不好,这么坚持不知道为着什么?如果没有那个毕业证、没有那个梦想、没看那个电视节目,或许他还可以依旧做一个低门槛的打工者。以前虽然辛苦点,但至少每天有微薄的工资,管住,吃的也比现在好些。
四利是在坝上农村长大的,家里兄弟四个,他最小。小时候家里穷,四利的童年基本上是穿哥哥们旧衣服长大的,农村家庭孩子多,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轮到四利这已经翻过2次水了。
四利学习不怎么好,也不是他不爱学,他有个毛病,好走神儿。尤其是上数学课的时候最严重,听课质量差就不爱学了。四利喜欢画画,每到冬天,玻璃上每天都冻出厚厚一层霜,白白的像一张纸,这就成了他不用花钱的白纸,不用买笔,用手指头就能画。手冻僵了就放在嘴边用热气哈哈,这几块玻璃一冬天就这么每天以全新的白纸供应给他练习画画。四利的画画启蒙得益于他二哥,他二哥看同学画人也学着画,四利就被启发了,后来四利班上也有个男生爱画画,他就跟同学学着画。喜欢归喜欢,四利也没想过将来要靠画吃饭,父母知道他爱画,也并不会认为这能有啥出息,在农村,就是个画匠,平时给人画个墙围子,画个玻璃画,有死人了就被请去画棺材,赚得一点微薄的收入,也就这样了。村里就有这么一个画匠,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没看见他家生活有多大改善,所以,当时的农村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会画画能算个啥本事,就连他的小学老师也不看好,每次交上的作业本,背面总是画了东西,这让老师火冒三丈,一上课,二话不说,把作业本往四利桌面上一摔,抬手就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上初中以后,四利凭借画的好,很快在学校出名了,一开始给同桌画,后来给班里的其他同学画,最后发展到还有别的班的同学拿上好几张纸做为报酬求四利给他画。初中的时候,四利最擅长画西游记的师徒四人,尤其是孙悟空、猪八戒,几乎不用思考,随手拈来,一分钟搞定。上初三的三哥能写一手好字,上初一的四利画的不错,这哥俩就成了学校办公室外墙黑板报的文字和美术编辑了。
初中毕业以后,连中考成绩都没去问,他不敢,他自己觉得考的很差,早也没有继续上学的念头了,父母对他的的心里预期也就是能念个初中毕业就可以了。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有点画画天赋的人可以专业的找个培训班学学,将来考个美院啥的,他不懂,父母哥哥们也不知道,连老师们也没有人给过他这个建议。他只知道毕业后出去打个工,挣点学费,去外面找个学美术的地方学一下,或者和村里的那个画匠学学,将来也给人家画墙围子、给死人画棺材。
提前进入社会的他,年龄小还不能出去打工,只能每天融入放牛的人群中,早出晚归,农忙的时候和父母春种、夏锄、秋收,等他大了2岁后就跟着亲戚朋友外出打工了。第一年做过建筑工地的小工、第二年去了山西的煤窑,因为煤矿招工人满,被退了回来。他还和朋友收过废品、自己加工糖葫芦卖、自己裁窗花,自己画纹样、自己再挨家挨户去卖,就这样晃荡了三年。
二十岁那年的夏天,他从大同打工回来,在本地电视台上看到了镇上有人在招收美术学员,学期一个月,学费35元,他高兴坏了,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学画机会,第二天一早就按地址找去了,成为了这个画班的第一个报名的学员。画班是两个美术专业的大学生办的,和他一起学画的一共有8个人,其他7个人全是高二学生,只有他一个失学社会青年。他个子矮,长的也显小,他没好意思和同学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和现状,只说自己和他们一样,他后来知道教他画画的一个老师和他同岁,而老师已经是邯郸轻工学院的在校大学生了。
四利学画很努力,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基本掌握了专业绘画基础,这一个月对于四利来说,不只是学习绘画,更了解到学美术可以考美术专业的大学,可以成为他的老师那样的一个大学生,将来做体面的工作。他看着画班中的那些高二学生们,羡慕他们,他家离画班其实不远,不过十里的路程,但他感觉到画班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从未触及的世界,画班的老师、同学都那么的有前途,那么有未来,而他也和他们一起画素描、一起写生,他们身体离的那么近,心境却离的那么远,他也憧憬自己也考个美术专业的大学,甚至是中央美院,可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和同学的差距,和大学校门的差距。本来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就很差,又在社会上荒了三年,初中课本中学到的那些知识也越来越模糊了,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条很深很宽的沟壑,让他无法逾越。
画班结束后,他又出去打工,在建筑队干活。他这次出来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他带上一个速写本,一支钢笔,下工后坐在宿舍里画工友,走到外面画大山,他看到什么都想画,他拿起画笔可以把辛苦一天的疲劳打发掉。冬天到了,寒冷的天气让还没有完成的建筑工程不得不宣布停工。在离开工地的前一天晚上,他看到电视里播报河北万全县内画培训班的招生广告,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这正是他所期盼的,更诱人的是广告中提到,“三个月学期满后留校工作,月工资能达到300元”,而他建筑队辛苦一个月也就能挣个100多块钱。他兴奋的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于是,他又带上刚刚工地结算的工钱,爸爸又和四叔借了些钱,背起还没有打开的行李去了万全县。
新的学校,学习了新的专业,他认识了新同学、新老师,学习了传统中国画,水墨写意、工笔花鸟人物,更学会了在鼻烟壶里画国画,虽然快毕业的时候,画工还不是很娴熟,但基本可以能画出完整的作品了。当大家都寄希望三个月期满后,留在那里工作,继续画画的时候,发现校方似乎一点要留他们工作的迹象也没有,后来同学们集体找校领导要求履行承诺,校方最后以每人退50元学费而收场。又一次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他离梦想的鸿沟像是有弹性的一样,变窄又变宽。同学们拿上退回来的50块钱,大部分人都各回各家了,四利没有回,他和几个不甘放弃的同学商量了一下,准备去冀派内画的发源地衡水一趟,听老师说冀派画法的创始人王习山老先生就住衡水市,他们想去试试,看在那能不能找到就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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