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屈宝驹在四牌坊为逃避五大嫂盖玉秀的纠缠,不待她把话说完,便逃离了四牌坊,来到了吴家咀。原巴望吴月珍会热情接待他,给他新的感受和安慰。可到了吴家咀,却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吴月珍当时正在往秧田里泼粪水,见屈宝驹从远处走来了,放下粪勺,对女儿兰花吩咐道:“屈五爷来了,你就说我不在家哈!”说完,跑进房间里躲了起来。
屈宝驹拐进了吴家咀,见了兰花,问道:“兰花,你娘呢?”
“我,娘,她不在家!”兰花从未说过谎话,说起来很不自然。
其实,屈宝驹在大路上就已经看见吴月家的身影了,见兰花说谎话来骗他,便知道这一定是她母亲的意思,便说:“兰花,你骗我,我刚才还看见你娘在这儿呢,这挑粪桶不是她的吗?”
兰花只好实话实说:“屈五爷,我娘说了,她从此以后不想再见你了,你还是回去吧!”
屈宝驹听了,大吃一惊,犹如冬天里一飘凉水浇在头上,透身凉凉的。他急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其实兰花对男女间发生的事情已经很懂了,为了母亲的清白,她宁肯得罪人,也不能让母亲吃亏。现在只有得罪屈五爷了,于是很干脆很直接地说:“屈五爷,你也不要问为啥子了?你二天有事直接找我父亲好了。我娘她不当家,往来多了,别人会说闲话的,你一个男人受得了,一个女人就受不了了。屈五爷,你今后不要再来了!”说罢,挑起粪桶到田里去了。
屈宝驹愣了一阵,仍不死心,去敲了敲门,说:“嫂子,你开一开门,我对你说几句话便走!”
屋子里没有回应,好似真的没有人一般。
屈宝驹知道吴月珍在里面,又说道:“嫂子,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今天是替大哥给你送钱来的,他没有时间回来,叫我来看看你,叫你无论发生什么了事情都要注意身体。”
“你把钱放在门口,快走吧!”屋子里终于传出了吴月珍的声音。
“好!一共是五百块钱,我放在门口了。嫂子,我走了,你要保养好身体,不要生气!”屈宝驹无奈,只好把钱放在门口,转身走了。但他并没有走远,他站在院子外的路口,要见一眼吴月珍,哪怕远远地望一眼,心中才似乎甘心。
过了一阵,门开了,吴月珍走出门来,拾起了钱包,又进房子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吴月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门来了,她提了一个布袋子,出门后,径直朝雨坛寺方向跑去。
这几天,吴月珍苦苦筹钱,她卖掉了心爱的摇钱树——一只荣昌大母猪、八九只生蛋的九斤黄,还有一些家当和首饰,好不容易凑齐了六千二百块钱。再过两天便是最后的期限,还差五百块钱再无法可想了。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丈夫叫人把钱送回来了。她心中一阵惊喜,拿了钱,换了衣裳,便去了雨坛寺,向广智和尚把钱一交,她和丈夫薛振川便可姻缘再续,桂月重圆了。
兰花见母亲要出门去,问她到哪儿去?吴月珍回答道:“你在家看着,我到雨坛寺去还个愿,马上就回来。”
兰花见母亲这段时间精神有些反常,把家里好多东西都卖了,问她卖了钱干什么用?她总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过问。现在听她说要去雨坛寺还愿,便明白其中的奥妙,要求道:“娘,我和你一块去!”
“不,人去多了,菩萨就不显灵了。”吴月珍说罢,一个人急冲冲地走了。
兰花见屈宝驹还在河边方向未走远,喊住他道:“屈五爷,我娘今天的神色不对头,好反常哟!你跟她走一趟嘛,我怕她出事情。”
屈宝驹说:“我跟着她,她会生气的。”
“你隔远一点嘛,不要被她看见!”兰花提醒道。
此时的吴月珍,内心兴奋不已,她在广智和尚规定的时间内,终于把六千六百六十六块钱凑齐了。只要今天把钱往大师手里一交,他立即替我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经,几十天以后,她和丈夫便无灾无难,永不分离了。想到高兴处,脸上露出了七天来未出现过的笑容,脚步也觉得轻松,见路旁的树丛中小鸟婉转歌唱,也跟着哼起小曲来。她走过四牌坊,又过了曾湾,来到豹子沟。这豹子沟是一条狭长的山沟,两旁悬崖陡壁,长满了密不透气的树木,以前曾有豹子出没,所以取名豹子沟。这豹子沟平时一个人行走时,阴森森的,很有些吓人。一到正中午和晚上,一般人都要结伴而行。
吴月珍正在高兴之际,哪里顾及这些,刚刚一拐进豹子沟,突然从树丛中跑出来两个年青男人,抢过吴月珍的布包就往树林里跑了。
两人边跑边说:“感谢大姐的支持,我巴山虎在此道谢了!”
等吴月珍反应过来,两个强贼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她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喊:“抓强盗哟!抓强盗哟!”这声音是那么的凄厉,那么的悲忿!
屈宝驹听到喊叫声,连忙跑了过去,问道:“月珍,强盗在哪里?”
吴月珍十分着急,指着古佛山五仙山方向,带着哭腔说:“往那边的山上跑了,快,屈五哥,求你快给我追!那是六千七百块救命钱呀!”
屈宝驹朝吴月珍指的方向追了一程,爬上山岩往四下一看,并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到一座连一座的山峦,一直直通到了远处的五仙山及古佛山顶,那是土匪的天下,不敢轻易进去。他又担心着吴月珍出事,只好返了回去,一见吴月珍昏倒在路旁,忙将她扶起来,喊道:“嫂子!月珍嫂子!你醒一醒!”他掐了一阵她的人中后,吴月珍才苏醒过来。
“强盗抓到了没有?屈五哥!”吴月珍苏醒过来后,急切地问道。
屈宝驹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可能是古佛山上的土匪。他们是有准备的,很难抓得住。嫂子,你拿这么多钱到雨坛寺去干什么?”
吴月珍被触到了伤心处,猛然间恸哭起来。
屈宝驹安慰道:“嫂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好!抢走了就算了,常言道‘财去人安乐。’有了人在,还怕挣不回来这几千块钱吗?”
吴月珍想起广智和尚的叮咐,也不敢再悲哭下去,她强忍着眼泪说:“屈区长,你到我家去一趟好吗?我有话要对你讲。”
屈宝驹点了点头,答应了,他随着吴月珍又来到了吴家咀。进了堂屋,吴月珍又把他叫进了房间,吴月珍关上了大门和房间门。迟疑了一阵,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屈五哥,你对我好,我心头明境似的。我想让你了结一个心愿,不过事完之后,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借六千六百六十六块钱给我。”
屈宝驹听了大吃一惊,窘得无地自容,话不由衷地问道:“你要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吴月珍沉默了一阵,心情沉重地说:“屈五哥,我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我可以看出来,你不是奸臣秦桧那样的人,像我薛大哥一样,也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大好人。今天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了。”于是便把去雨坛寺抽签之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屈宝驹,最后补充道:“屈五哥,你既是薛大哥的好朋友,又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十七年的夫妻就此分开吗?今天,你就把我当作一个下贱无耻的荡妇吧,或者当一个不顾脸皮的妓女也行。我相信,我薛大哥纵然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的,也不会仇恨你的,丢一次脸可保全一个完整的家呀。屈五哥,你答应我这个要求吧!”
屈宝驹听了吴月珍的诉说,心中又欢喜又痛苦,喜的是广智和尚果然从中在帮忙,把他难以办到的事情却轻易办到了,把他难以征服的女人轻易征服了,这和尚的魔力为什么会有这样大?他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欢喜中又格外软佩吴月珍对薛振川的忠贞不二,宁愿出卖自己的肉体,也不丢掉自己的爱情和家庭。同时,他又为碰上吴月珍这样的对头而苦恼。很显然,她对薛振川的忠贞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淡薄和疏远,自己梦寐以求的与她作长期夫妻的意愿就难以实现,帮助了她,等于主动退出了这场争夺战。他为此非常作难,不由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吴月珍见屈宝驹久久不说话,又说:“屈五哥,我晓得你心头非常喜欢我,我内心同样也很喜欢你。但是,喜欢不等于爱情。我十几年来,一直忠贞于薛大哥,一直牢记着自己的誓言,一辈子一心只跟随薛大哥,生生死死永不分离。可如今天上的神仙菩萨要把我和他分开,我也不敢抗拒,抗拒了不仅要坑害我的丈夫,还要危及我的儿女们,今天只求你从中帮助我了。只要我躲过了这场大劫,我们全家人会把你当神仙菩萨一样供奉起来的。”
屈宝驹听了之后,毅然改变了初衷,拿定了主意,语气坚决地说:“月珍,我成全你,你是一个纯洁忠贞的女人,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把你当作一个下贱无耻的荡妇。你也不是一个妓女,我也不会玩弄妓女,我虽然出身在一个富豪之家,但决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我家开设了好几家妓院,娼妇成群,但我从未去过那些地方。我这个人一生追求的是一种真挚的感情,决不干那种男女随意苟且的肮脏勾当。我从前对王玉的感情一直深厚,至今也时时怀念着她,她也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自从碰上你以后,我的思想整个都乱了,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姻缘吧。自从我第一次见了你以后,我心目中的第一个女人便成了你,你简直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说实话,在我个人的感情世界里,你让我最动心,最爱慕,最牵挂。这一点,难道你没有觉察到吗?”
吴月珍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又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瞟了屈宝驹一眼,低下了头去。
屈宝驹继续说:“现在老天爷要我俩配为夫妻,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天意不可违背,我应该当仁不让。但是看到你对薛大哥那份真情,我又感动不已,这样痴情的女人世间少有。月珍,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不等吴月珍回答,又说道:“我现在想通了,我只有克制自己,保全你们,老天爷若要处罚人的话,就让他惩罚我吧!为了你的幸福,我愿忍受一世痛苦与折磨。我现在马上回去给你凑钱,明天一早一定送来。
这一次,吴月珍是动了真情,不顾一切地冲上几步,紧紧地抱住屈宝驹,流着热泪,声音颤抖地说:“屈五哥,你是一个大好人,天老爷会保佑你的。”说话间,泪水已打湿了衣襟。
屈宝驹分开吴月珍的双手,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冲出房间门,回嘉门镇去了。
屈宝驹匆匆行走在路上,心中暗忖道:这抽签,要钱,抢钱肯定是广智和尚一手策划的。这说起来好像是为了我好,但如果把吴月珍逼急了,人一下子疯癫了,成了一个废人,我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不行,应该提醒一下广智和尚,不能再强人所难,把吴月珍逼上了绝路,反而欲速不达,造成恶果。他又一次来到雨坛寺见了广智和尚,开门见山地问道:“僧叔,你做事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要派人把她的钱抢了?”
广智和尚笑道:“愚僧都是为了你能真正得到她,不把她的经济基础彻底搞垮,我看你是不好把她弄到手的。俗话说:‘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她一旦穷困了,就会打心慌主意的,你有什么要求她都会一一答应的。”
屈宝驹摇摇头,说:“俗话也说:‘人穷志不穷。’吴月珍是个为人痴情踏实的女子,也是一个勤劳奋发图强的女子。我就是得到了她的身子,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用?你这办法使不得。”
广智和尚改变了口吻,说:“难道贤侄有更好的办法?只要你能战胜薛振川,吴月珍便是你的了。贤侄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聪明人,办法比我多,一定能成功。”
“让我自己慢慢想办法,我先告辞了!”屈宝驹欲起身出去。
广智和尚说:“那六千七百块钱,我现在如数给你,你也许拿去能派上大用场。”
屈宝驹先推辞了一下,随后又接过了手,回嘉门镇去了。他来到老君山阴阳碑时,见黄桷树下坐着一个捉蛇老人,笆篓里面装满了各种毒蛇。屈宝驹突然想起了赛神仙摆的故事来,心一动,问道:“老人家,你这蛇卖不卖?”
老人说:“不卖,我是拿回去泡药酒的,专门治风湿病。”
屈宝驹恳求说: “我也是买回去泡药酒,我有一个朋友已瘫痪了好几年,遍求医生无效,听说这五步蛇泡药喝了非常奏效,我想试一试。”
“喔,你是为了朋友治病,可以送你两条,你晓得其它配方不?让我来告诉你吧!蛇两条,全虫、血蝎、地龙各五钱,归尾、虎骨、羚羊各八钱,一次泡大五提酒,十天后便可内服外擦,不管多重的病,保证一治就好。你关心朋友的健康,说明你是一个大仁大义之人,凡是大仁大义者,我白送蛇不说,还将配伍方子全告诉他。这就叫人为知已者死。年青人,你可要小心一点哟,谨防被它咬一口,这蛇毒性特大。”老人把蛇装好,要送给屈宝驹。
屈宝驹的脑子却麻木了一下,不想要了。停了一会儿,又清醒了过来,接过老人的蛇,强付五块钱,回区上去了。晚上,他趁人们不注意,把两条蛇放进了薛振川的被子里。
薛振川吃了晚饭,到各个角落巡视一圈才回到住处。袁永泉见老师回来了,舀好了洗澡水,又去床上拿换洗衣裳,一拉被子一条蛇蹭地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咬了袁永泉一口便跑走了。
薛振川听见袁永泉的惊叫声,跑过去一看,说:“永泉,你别动,你被毒蛇咬了,让我来把毒汁吸出来,不然,半个时辰后人就要中毒而死。”他捏紧袁永泉的上臂,俯下身去,用嘴吸了几回,终于将毒汗全吸了出来,说:“这下没事了,只要出了血,毒汁就没有了。李老五、唐老三,去逮一只青蛙来!王四娃,倒一点老烟油来!最好是银烟斗的。”
青蛙逮来了,烟油倒来了。薛振川又吩咐道:“把青蛙破皮敷在伤口上,把烟油和开水喝下去,就完全没事了。”
其他的人又忙着四处找蛇,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终于把两条五步毒蛇打死了。一场蛇的风波很快便平息了。
屈宝驹知道后,心中暗自痛苦,叹道:“老天不助我,难道我真要失去心爱的吴月珍吗?!”
第二天上午,屈宝驹无精打采地将钱送到了吴月珍手中。吴月珍心头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便又要去雨坛寺。屈宝驹说:“让我们一块去吧,免得路上再出差错。”
吴月珍点头应允了。
二人急急匆匆来到了雨坛寺,可广智和尚却带着众僧们为烈龙寻找妻子去了。因为后天是龙历四月十八日,是烈龙变成龙的日子,每年的今天濑溪河两岸的人都要举行纪念仪式,让烈龙回家来看一看,保佑当地的黎民苍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旱灾,纪念活动则要搞得更隆重一些。
雨坛寺却独出心裁,要找二十四个漂亮的童女给烈龙作童妻,把烈龙挽留住,在沿河两岩行云驾雨,喜降甘霖,解除旱情。其实,广智和尚的真正目的,是要通过烈龙娶妻这个活动,企图敲取人们的钱财,以饱私囊,这是屈长鑫与广智和尚私下合谋的一个主意。
无可奈何,吴月珍只好离开了雨坛寺,又辞别了屈宝驹,一个人回吴家咀去了。
暂且放下吴月珍的事情不谈。只说屈长鑫去了荣昌县城后,在亲家葛富城家吃了午饭,又同当地几位绅粮摆了一阵龙门阵,见屋子里到处是人,嘈杂无比,叫人心烦。便带着侄孙女冉秀华独自上街玩耍去了。他先在南门桥看了一会猴戏,又听人说文昌宫在唱大戏,打叉捉旱鬼,便想去看看。刚要启步,迎头走来了一个要钱的叫化子向他乞讨。
叫化子道:“老太爷小大姐行行好,给我几个救命钱,我家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妻子被有钱人拐走,我又是个残废人,脚拜手爪眼又瞎,占齐了门,可怜可怜我吧!”
屈长鑫正要喝斥他滚开,一听那叫化子的声音十分耳熟,再看相模也不面生,突然想起他是谁来,抓住他的衣裳,厉声问道:“你不是老抠二官人区大升吗?你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我不是区大升,我是齐天顺。”叫化子抬眼一见面前的人,几乎把魂都吓掉了,连忙说:“屈老太爷,我不该骗你,我罪该万死,你饶了我吧!你的钱我不要了!”说完便想溜走。
“站住!”屈长鑫大喝一声,心中觉得奇怪,问道:“你不是被唐子衡唐公平抓走枪毙了吗?怎么还活在世上?”
“这,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到那边茶馆头我慢慢告诉你吧!”区大升见了屈长鑫,就像老鼠见了猫,心中十分害怕,心头暗想道:“冤家路窄,今天要剐要杀我也只有豁出去了。反正是死,死了我也要抓一把。我应该主动一点,骗他一骗,蒙混过去再说。于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狡黠地看了一眼冉秀华,说:“老太爷,我正有一件重大,非常重大的事情要告诉你呢?没想到异乡碰故人,机会难得,我今天就对你说了吧!”
屈长鑫看了看区大升一身又脏又破的衣裳,唾骂道:“凭你这身又脏又臭、又破又烂的打扮,还有资格去坐茶馆吗?别把老子的人格降低了,呸!滚开点!爬爬爬!”
“嘿嘿!我衣裳是脏了点,可对您老人家的忠心却是纯洁的。别人不理解您,我是最理解您的,您是天下最有本领的人,最体恤下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你全都占全了。荣昌,泸县,隆昌、永川,大足五个县,二十八个乡,谁不晓得你屈老太爷的威风呀。”区大升越说越有劲,神色飞扬起来了。
“好了!好了!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戴高了我头晕。”屈长鑫从身上摸出一块大洋,扔给他后,说:“拿去买两件鬼皮穿上,再进茶馆去。我在茶馆里等着,你要拿了钱跑了,我只要抓住了你,当场打断你的双腿。”
“老太爷,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菩萨,你借十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跑走的,您老人家先去坐一会儿,我随后便来陪您。”区大升抓着大洋,快步跑去了估衣铺。屈长鑫进了昌元茶馆,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见区大升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进来了,那乞丐形象荡然无存,又像一个二官人的样子了。那茶小二见又来了一个客人,忙招呼让座。区大升径直走到屈长鑫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屈长鑫的茶碗,问茶小二道:“喂,伙计,你给老太爷泡的是什么茶?”
茶小二说:“古佛山清明老鹰茶。”
“你龟儿子是一个王憨包是不是?你晓不晓得他是谁?快去把你茶馆里最好的茶叶端出来泡起,让屈老太爷给你们品赏一下。”
“这,这是这位老先生自己要的。”茶小二说。
屈长鑫也说:“是我自己要的,这茶好,我喜欢喝。”
区大升赶忙改了口气,说:“哦,是老太爷自已要的,这种茶叶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还是当地的东西好,我也要碗老鹰茶,跟着老太爷喝一点见识。老太爷您老人家要多多教诲,这喝茶也是一门学问,深奥得很,只有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才能真正领受其中的奥妙。”
屈长鑫冷笑了一下,说:“区老抠你狗日哟,你龟儿子当叫化子还练出了一副嘴壳子来了。废话少说,我问你,唐子衡为什么没有敲你的沙罐?”
区大升嘿嘿一笑,说:“不瞒您老人家说,我区大升这辈子命大福大造化大,不该我命绝,命就不会绝。我绝对有八仙九神保佑我。那天,我被抓进了荣昌县大牢,刚开始几天挨了他们不少的打骂,差点儿把老子打死?了。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就没有人来管我了。再后来,又关了我十多天后,反而把我放了出来。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放错了人。后来才听别人说,那个姓唐的县长最痛恨的是那些知法犯法的当权者,像我们这样的丘二百姓,他还没有看到眼里。再说了现在犯法的人多得很,监牢都关满了。像我坐的那间牢房,还没有你家的狗窝大,你说关了多少人?你保证想不到,竟关了五十三个人,别说躺下睡瞌睡,就是坐起,还得把连二杆弯高一点,不然脚指拇就抵倒前面人的屁股了,碰到老实人还好说,碰到那些又歪又恶的人,你就倒了大霉了,挨打挨骂,你就只有神倒起。就是当叫化子都比坐牢强几十倍。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哄你是不是?你没有坐过牢,还不晓得坐牢的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住哟。哎!看我今天太高兴了,忘了肚皮在大闹龙宫了。老太爷,你坐好,我不奉陪了。我要出去讨几个钱,买两碗稀饭喝一喝。”
“你收起这一套,你屁股一翘,我就晓得你要拉屎拉尿,想榨我的钱,你龟儿子还嫩了点。不过今天老子正在兴头上,甩你几个也没有什么来头。你想吃啥子,我叫茶倌儿去买。”屈长鑫说着,把茶小二叫了过来。
区大升连忙谢道:“老太爷是世上最好的大善人,我也不客气了,就买几十个蓝田坝的猪儿粑吧!”
“这里不是泸州,哪里有蓝田坝的猪儿粑?”
“噢!我说忙了,是南门桥的猪儿粑。它其实比蓝田坝的猪儿粑孬不了好多,又软又细,又香又糍,还不闷头。比起喝这茶叶水就强好几十倍了,几泡尿一拉,肚皮就空了,晚上睡不着瞌睡,茶不是我们这号人享受的东西。”
屈长鑫急着想听下文,也没有计较,对茶倌喊道:“茶小二,去南门桥买十个猪儿耙来!”
区大升连忙伸起手来,比了一个三字的手势,说:“十个不够,要三十个,三十个。”
“你真是从监牢里放出来的呀,三十个能吃完吗?吃不完,看老子把你的屁儿嘴巴全堵死。”屈长鑫又心痛钱,心又好奇,也只好答应了。
区大升自我解嘲,说:“我们这些穷苦人不像你们斯文人,一顿饭半小碗,像猫儿似的。再说,那城里人做的猪儿粑比我卵尻子还小,三十个兴许还不够我吃呢?再说,我已经三天没要上一分钱了。人们都骂我年纪轻轻,好吃懒做,不值得可怜。等老子翻了稍,比他们……”
说话间,茶倌将猪儿粑端来了。区大升犹如饿狗扑食一般,抓起几个,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哽了就喝茶水,三十个猪儿粑不到十分钟便吃完了,他用手擦了擦嘴,说:“多谢老太爷的犒劳,今天算是打了一顿饱牙祭。”
“你无功无劳,我凭什么犒劳你,只是看到你没有死,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想问个究竟而已,你以为我老癫东了,成了王憨包儿了是不是?我不是猪儿粑,让你随便吃。”屈长鑫呷了一口茶,调侃地说。
区大升自吹自擂道:“其实我对老太爷是有功有德的,我坐牢也是为了您老太爷的事情坐的牢,要问为什么?你可以回家去问问你的贾管事,是他叫我给你当耳目,做内线,装桶子的。本来我一切问题都打探好了,可惜我区大升满腔热血却洒错了地方,端着刀头进错了庙门,求阎王碰上了小鬼,把老太爷最关心的一件大事情给耽搁了。”
屈长鑫忍不住追问道:“区大升,你龟儿子狗杂种的说话不要添噱加头的,有屁就放,有话就说。你能有啥子大事!”
区大升看了一眼冉秀华,说:“此话我只能对你老人家一个人说,是否能让这位小妹子先回避一下!”
屈长鑫说:“她一个小娃儿有啥子来头呀,大惊小怪的。贵芳,你先出去一趟,不要走远了,就在团转耍。”
冉秀华恨了区大升一眼,出门去了。
区大升见冉秀华出门去了,才故作玄虚地问道:“屈老太爷,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姑娘是谁?你晓不晓得?”
屈长鑫不耐烦的回答说“我侄孙女屈贵芳呀!”
区大升大惊小怪而又神秘兮兮的说:“哎呀,老太爷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也被人整了一个光儿。我实话告诉您吧,这个屈贵芳是一个假货,真正的屈贵芳在哪里?你万事都猜不到。还是让我告诉你吧!这天下这世界里,只有我区大升才对您老人家讲实话。真正的屈贵芳在哪里呢?在薛振川家里,就是薛振川家的那个薛小双。这是她婆娘吴月珍亲口对我说的。还说小双她妈洪玉霞留下了一份血书,骂你是个老畜牧、老杂种、老屁娃儿,你不要生气!这是吴月珍对我这样说的,我只是转个口。她还说,要把小双抚养成人,长大了为她妈妈报仇雪恨,杀死你这个老狗日的。”
屈长鑫越听越气,气得满脸铁青,再也无法忍受,一拍桌子,骂道:“我日你妈的老穴,不要再说了!看老子一拳打死你龟儿子的。”两个茶碗被弹得老高,又落了下来,跌在桌子上,又滚倒在地上摔碎了,弄得一桌子是茶叶和茶水。
区大升一见屈长鑫勃然大怒,也吓坏了,忙解释道:“老太爷,您老人家不要对我发火呀,都是薛振川那龟儿子干的好事,他才是真正的天棒、乌棒、烂火钩。他还骂你是……”
屈长鑫一把抓住区大升,恶狠狠地说:“不要说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薛振川,又是薛振川,他为什么总是处处与我作对?薛振川,你这个撬天棒,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在背后烧我的阴阳火。好吧,你不要我活,我也要你他妈的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咬牙切齿,用双手卡住了区大升的脖子。
区大升被卡得脸都发紫了,断断续续地喊道:“老,老太爷快松手,我受不了了!”
屈长鑫这才意识到自己卡的是区大升,急忙松开了手,但气仍然未消,骂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把他当成了一个人才,他却把我当作一个庸才,害得我丢了六儿,死了家丁,赔了钱财。我五儿被他带坏了,成了一个良莠不分的蠢蛋。除恶务尽,这只恶虎不除掉,咱十里冲迟早要出大乱子的,我四牌坊也怕要被他一口吞掉的。”
区大升继续在一旁添盐加醋,煽风点火,说:“我亲耳听见薛振川说过,他说你四牌坊是靠吃黑心钱修起来的,说啥子你是穷人血汗全吸尽,白骨堆上建宫殿。如果哪一天把他惹毛了,就一把火把四牌坊给全烧了。还说你打过他婆娘吴月珍的主意,要一刀把你劈了。还说……”
屈长鑫虽然气得暴跳如雷,但毕竟是经过许多世面的人,骂着骂着好像明白了另一个关系,指着区大升的鼻子厉声问道:“放你娘的个屁,还说啥子?他还说了些啥子?你龟儿子不要在我面前挑灯拨火的,你才是想人家的婆娘没想到,想借我的手去收拾他,借刀杀人,三十六计你还懂得起哟?你龟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走,现在我们就回去对证,三头对六面,看究竟是谁对我屈长鑫不满。嘿嘿!”
屈长鑫突然翻脸,弄得区大升措手不及,他晓得屈长鑫是个变化无常,喜怒不定之人。一高兴了,衣裳裤子脱给你穿都要干;一旦惹毛了,不让你死也得脱一层皮。吓得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说的全……全是实话,有半句假……假话,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全家死绝。我……我不敢回去,万一被他们看见了……了,我……我就被……要被他们撕成八大块的。”
“哼,你全家已经死绝,哪里来啥子断子绝孙,老子差点儿被你蒙蔽了。”屈长鑫恶狠狠的说:“我叫你回去的,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蛮子洞不能住,就去雨坛寺当和尚,我正需要一个人监视一下那个广智和尚哩。具体啷个子干,我路上慢慢再告诉你。走,立即给我走!”
区大升一见屈长鑫认了真,要带他回十里冲去,害怕了,极不情愿地说:“不,我不当和尚,我还想讨婆娘咧。”
屈长鑫冷笑一声道:“嘿嘿!我说嘛,我真的差点上了你龟儿子的当了,难怪你这么恨薛振川,你是在想弄人家的婆娘,借我的手除掉你的情敌,你龟儿子是刘伯温拜孙子——硬想得周到;叫花子做梦当驸马——想得好安逸。我会上你的当吗?走!立即跟我回去,你不当也得当!油昨蜢进油锅——由不得你了。”
二人说话间就要走,这里茶小二走了过来,要求付茶钱和摔坏的茶碗钱,一共二角五分钱。
区大升把茶小二往旁边一推,趾高气扬地说:“你这个娃儿鸡巴都是气哟,是不是个木鱼脑壳,要敲打敲打你才晓得响是不是?这位先生是哪一个,你晓不晓得哟?”
茶小二老实地说:“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我只晓得老板有交待,喝茶要付钱,打烂了碗盏要照价赔偿。”
区大升高声吼道:“赔偿。赔你娘的鸡巴个卵蛋,你娃儿硬是个王憨巴。”
这时老板走了过来,他问道:“两位客官,是不是我这位小二得罪了你们?”
区大升说:“他有眼不识泰山,竟敢收屈……”
屈长鑫瞪了一眼区大升,说:“你不要狗仗人势,喝茶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说着摸出一块大洋放在了桌子上,神态自若地走了。
区大升对老板说了一句:“你胆子好大,屈傲屈长鑫屈老太爷,屈老标统的钱你都敢收,不怕你茶馆关门倒灶吗?”
老板一听,急忙抓起桌上的大洋,追了出去,对屈长鑫喊道:“屈老总,屈老太爷,请您等一等!老儿眼拙,不晓得您老人家光临寒馆,实在对不起!请把钱收回去!你能光临咱鄙馆,也是咱茶馆的无限荣耀,棚壁生辉。这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要的。”
屈长鑫回头坦然笑道:“贵老板这就不对了,你是在做生意,收钱这是正道,没有不对之理。如果嫌少了,我还可以再给几块的。”他见老板无言可说了,转身便走了。那橘瓣型的瓜皮帽,挺直的腰板,青丝长衫一下子把这位富豪老人突出了起来,显得那么俊逸潇洒,超群出众。
茶馆老板无奈,只好把大洋递给了区大升说:“请你把钱还给屈老太爷,请他老人家多多包涵,下一趟来时,我一定远迎相陪。”
区大升接过大洋,往空中一抛,接上后,再用嘴一吹,放在耳边听着,又走着,又听着,得意忘形的撵屈长鑫去了。
茶馆老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转身进了茶馆训斥小伙计去了。
当天下午,屈长鑫便带着几个家丁赶回了四牌坊,分别找了蒋贵善、冉秀华说话,想搞个水落石出,好整治欺骗他的人。
蒋贵善乍一听,心头非常紧张,但心头又一想,贾忠诚已被判了刑,押到贵州的老山里去了,人走无对证,至死也不承认狸猫换太子之事。再一想,冉秀华、薛振川不会自己承认的,还有一个知情者,他侄儿蒋才芳更不会出卖自己的。心中有了底,说话也强硬多了。他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说:“老标统,我跟了你二三十年了,一直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欺骗过你,瞒天过海啊。我对你若有半点歪心,天打五雷轰,上山被岩猫儿压死,下河被水泡儿呛死。你坚决不能去乱相信一个小人的话呀。区大升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晓得,他与我们屈家有杀父之仇,灭家之根呀。他区家的人是怎么死绝的,你以为他真不晓得吗?他清楚得很,只是他没有力量来复仇,于是左想方右打条,千方百计地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内部互相倾轧,争斗,他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从中看我们四牌坊的笑话呀,这家伙太阴险毒辣了。老标统,这个当你千万千万不能上呀!想当年,区家四兄弟没有斗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很团结,没有窝里斗……”
蒋贵善这一阵辨白,屈长鑫听得无隙可击,直摆手让总管家不要说了:“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相信你也没有这个狗胆,不过我会派人去调查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要是骗了我,到时候看我怎么整治你这个老东西。”
蒋贵善心头紧张了一下,事到如今,也只有将错就错了,一条黑道走到底了。他又赌咒财发誓地说了一通。屈长鑫只好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也用不着骂自己了,这件事就到此不说了。你抽空去把广智和尚叫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叫他秘密的来,不要被外人看见。”
“是,我立即就去!”蒋贵善揩了揩脸上的汗水,退出了白鹿园,略休息了一会,便到雨坛寺去了。
屈长鑫在蒋贵善那里没有问出一个所以然,仍不甘心,又把冉秀华叫来询问。他想:一个小姑娘好对付,几个呀呀呸就诈出来了。他待冉秀华一迈进门来,便厉声喝道:“小小黄毛丫头,胆大包天,还敢冒充我侄孙女屈贵芳!你如实说来,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冉秀华自在荣昌县昌元茶馆出来,就晓得区大升要背着她说她的坏话,见屈长鑫出了茶馆后,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和疑虑,回家的路上也很少谈话了。这些现象,冉秀华都晓得是为了什么,所以当屈长鑫问她时,她并不心慌,反而放嗲般地说:“叔公,你又跟我开玩笑了,我从小就叫贵芳,这是我阿亚给我取的名字,不相信,我们一起回老家去问左邻右舍,问我大阿舅洪大鼻子。”
屈长鑫晓得洪玉霞的确有个哥哥外号叫洪大鼻子,是当地的一个地痞。还有一个哥哥叫洪斜眼,是长江边铜罐驿掌红吃黑的码头大爷。他问道:“你还有一个舅舅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干事?”
“我还有一个二阿舅叫洪斜眼,是我们巴县铜罐驿当地的码头大爷,他在我们离家到四牌坊时,还说过,只要我们三个月没有消息,就伙起他弟兄们来找我们。这三个月时间已到了,我二阿舅快来接我了。到时候我就告你的状,说您不相信我是屈贵芳。他要晓得了,肯定不依教你老人家的。”
屈长鑫做了丑事心虚,一听冉秀华这么一说,连忙说:“刚才叔公是给你开玩笑,好乖乖,别生气了,等一会儿我带你和八小姐去街上看戏。”
屈长鑫又没有了主意了,心想:看来肯定是区大升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挑灯拨火,让我们打内仗,他在一旁好看笑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人心肠歹毒,诡计多端,我再不相信他了,把他弄到雨坛寺做苦工去,好好折磨他一辈子。
当他还在左思右想之时,蒋贵善将广智和尚秘密带来了。两人进了白鹿园密室,便秘密商谈开了。
要问二人谈了一些什么事情?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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