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终于挨过了半年，叶尘赶紧向学校申请复学。

　　到三甲医院开具了心理健康的证明，然后到街道办事处开具了表现良好的证明，最后把申请表递交到了杨梅老师办公室。

　　杨梅：“学院说了，你现在复学了只能到原来班上。”

　　“是啊。”

　　杨梅：“那你何必呢？”

　　叶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你欠了一学期，跟得上不嘛。”

　　叶尘不知道这句话是不需要回答的，于是回答道：“跟得上。”

　　“何必为难自己呢”，杨梅苦口婆心劝诫道：“再休息半年，回来跟着下一届。多好的。”

　　“再休息就废了。”

　　叶尘爸立马制止了儿子的不礼貌：“人家老师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嘛。”

　　“行吧，既然你那么固执，我会跟领导反映的。你们回去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我估计学校不会同意的。不过放心，我会尽力为你争取，毕竟是自己的学生。”

　　叶尘爸：“好的老师，太麻烦你了。”

　　于是“学校”没同意。

　　于是叶尘又找了份包子铺收账的工作。

　　老爸很高兴：“这份工作挺好，见到的人多，看那些人每天聊些什么，有很多学的。”不过叶尘看重的是下班后还能看点书。

　　可由于每天早上5点上班，下午6点下班，工作时又不能坐着，每次下班回来就浑身乏力，更别提看书了。不过有赖老板通融，允许叶尘在店里没客人时看书，叶尘这才背了些古诗词。

　　不过后来又被老爸接回了家。彼时叶尘大伯去世，也正好回家看看。

　　大伯并不常见，面容甚是慈蔼，身体向来硬朗，前两年还说笑非常，不料竟遭此横祸，据说是癌症。看来世事无常，叶尘脸上添了份哀愁。大伯在叶尘心里的印象是极好的，从不摆老人的臭架子。他的儿女给他买了部老人机，他又不会用，只是听听电话；也不会看手机还剩几格电，直到完全关机才赶紧充电，可充好了电又不会开机。听说两个读书的孙儿回来了，于是专程跑来向叶尘“请教”。

　　“哦，原来要一直按着啊，谢谢谢谢。”俨然一个学生模样。

　　大哥去世，爷爷整日神情不佳。大伯跟爷爷感情极好，爷爷嘴里不说什么，眼睛却总是盯着地面，望着，看了一天。大婶儿开玩笑道：“什么时候带个孙媳妇回来给爷爷看啊。”爷爷这才说话：“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啊。”

　　大伯明天下葬，今天晚上是守灵。来了个唐僧打扮的人，进了灵堂，和父辈们商量着什么。

　　那人带来一本书，进灵堂前放在了门口。叶尘走过去看，翻开第一页，是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东西。法师出来了，叶尘退后，回到了自己这个辈分该待的地方。

　　法师开始做法了。他整理好袈裟，理了理毗卢帽，然后拿起法杖，嘴里念了一段咒，突然把法杖往地上一杵，嗙一声，然后走动起来。众人按辈分跟在法师身后转圈，叶尘也跟着挪动步子，只有爷爷、奶奶和爷爷的二哥在堂上坐着。叶尘只听法师念了哄嘛咪嘛咪哄，其它的便听不懂了。转了好几圈，法师开始说人话了：“保佑子孙财源广进、位高人尊、光宗耀祖……”大部分是四字词语。最后又把法杖往地上猛一击，法事毕。法师摘下毗卢帽，露出浅短的头发，又进了大堂，当面点清钱款后走了。

　　守灵完毕，叶尘爸立马将叶尘叫了出去。

　　“叶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场合。但那毕竟是你大伯，再不喜欢，就算装你也装个样子出来嘛。”

　　看叶尘不说话，叶尘爸叹口气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喜欢？我还不是不想来，今天那个法师还是我花钱请的，贵得要死，来晃几下就走，还不是照样要请。为啥子哟？这是传统，几百年来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

　　叶尘低着头，还是没说话。

　　“之前你大伯满70，你大伯的儿子花十万请歌舞团来表演了整整一个晚上。你大伯说：‘不要花那些冤枉钱，一个晚上就挥霍了！给我拿来揣腰包里多好的。’但为啥子他儿子一定要拿来请人表演呢？请人表演，来的客人都看得到，都会说这娃儿孝顺，舍得给父母花钱。直接给你大伯，他孝顺谁知道哟？你外公生病，你吴姑爷马上在群里说他出一千块。为啥子要在群里说哟？你光给不说，给一万谁晓得？这叫会来事。你要学着。”

　　直到有人来叫，叶尘和父亲才又回到了人群里。

　　守灵之后就是大摆宴席，相谈甚欢。叶尘对这丧事喜办的原由总说不清，想自己百年之后，绝不办丧事，毕竟中国也没有所谓丧事。

　　待到第二天哭孝时才有了点丧事的模样。

　　“你哭不？”“哭啊，你哭得出来不？”“你呢？”大伯几个女儿、儿媳在互问。

　　于是咿咿呀呀哀嚎起来，竟至呼天抢地，手把泥土，仙女散花。看来丧事是更办不得了。

　　下午回到老家的房子里，爷爷立马给小孙儿泡奶粉。这是三婶儿的第N个孩子，按母亲的话说，是三婶儿拼命剩下的男娃。

　　叶尘：“爷爷，等开水冷一会儿再倒奶粉吧，高温会分解蛋白质，开水泡过的奶粉基本不剩什么营养了。这个年龄是大脑发育的关键期，营养要跟上啊。”

　　“哦哦”，爷爷恍然大悟的样子，冲叶尘笑笑。叶尘赶紧过去接过奶瓶，也笑笑；让爷爷坐下，然后拧开了奶瓶瓶盖，让水冷一会儿。

　　幺爸满脸瞧不起：“你还在相信书里面的！跟你说那么多遍了你不信。你还不是这么喂大的，你脑子出啥子问题了嘛？”

　　叶尘自讨没趣，出来屋外，陪奶奶坐着。奶奶正跟爸爸闲聊。奶奶说：“刘备、张飞、关羽当年同坐一张桌子吃饭。张飞一下踢掉了刘备的凳子。结果刘备没有倒下去，还是安安稳稳‘坐’在那儿。张飞、关羽看出来刘备这人不简单，于是提出跟他结拜。后来他们到了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下。张飞说，谁能率先到这棵树最重要的地方，谁就是大哥。于是关羽跑过去把树干抱着，张飞爬到了树顶，刘备最聪明，刘备就站在树根那儿。所以刘备是大哥，关羽是二哥，张飞是三弟。”

　　叶尘爸点点头，立马看向叶尘：“听到没，死读书的，书上可能教你这些知识不嘛？”也没等叶尘回答。“绝对没得嘛。所以你要多跟人交流啊，才能学到东西。”

　　叶尘看向奶奶，握起奶奶的手，两眼眯成一条缝：“奶奶你懂得好多啊！”

　　又被分配到幺爸家。幺爸暗示他可以在自己的店里帮忙。毕竟吃人的嘴软，于是在幺爸店里做起了没有工资的杂役。

　　当然管账的事情是不能交给外人的。幺爸给钱让幺婶买菜。幺婶买菜回来把零钱还给幺爸。

　　幺爸突然严肃起来，像接过国家一级情报，表情凝重，举步沉着，来到吧台，拿起笔，滋啦滋啦在纸上划着。

　　“还有五块呢！”幺爸感觉到背叛，两只眼睛瞪着幺婶像是要杀人：“还有五块呢！”

　　“哪里还有五块嘛，全都在你手里。”

　　“锤子！你嚯得到我？”幺爸手点着账簿：“你自己看。”

　　幺婶拿起小账簿。幺爸站在她旁边，还是瞪着他，大口呼着气，捏着拳头，鼻子在骂人。

　　“你算错了。”

　　“哪里算错了嘛”，幺爸又用手指把账本狠狠敲了下：“五块钱交出来！”

　　“这里，你算重了。”幺婶拿笔指着纸上一个地方。

　　幺爸还是不信，表情跟警犬一样，嫉恶如仇地验算着。

　　“耶，对哈算重了。”摸摸后脑勺。

　　“我稀奇你五块钱耶！”幺婶的神情也不高兴，嫌弃着。

　　幺爸还嘴：“算错了而已，怎么了嘛。”

　　哼一声后回到了厨房。重又夫妻恩爱，阖家欢乐。

　　回家后，叶尘悄悄下载了些英语单词在手机上，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可还是暴露了玄机。

　　“学英语有什么用？”于是叶尘爸又讲起了高中时给叶尘讲过的他们酒店那个博傻子的故事。

　　他们老板娘有个亲戚，是个博士。笔试成绩第一，可是面试时不敢说话，所以拿了博士文凭，找不到工作。最后不得已来到酒店打杂，并把博士文凭给他们一一过目。

　　“博士还不是打杂！只要不出国，学英语有什么用？告诉你什么最有用，脏话最有用。在这个社会，你不说脏话，很多人不跟你玩，因为你清高啊。”原来我还是个高士！

　　“你知道那个博士说什么吗？他过来跟我们说：‘嘿，要不你教我说脏话嘛’等他把什么妈卖批、鸡巴、捣卵棒学会了，整个人都正常多了，我们也喜欢他了。”

　　叶尘想，这个博士应该叫方鸿渐吧。

　　“你看汤金鑫，他在学你这些东西没有嘛？所以你不如他呀。你要是有他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学英语本来就没天分，要是再不……”

　　“中国人说什么外国话！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叶尘爸真的怒了。

　　叶尘想起小时候，叶尘爸罚他跟哥在厕所门口读英语的日子。叶尘妈说‘人们都说，这年头，不会英语、不会开车的都算文盲。你们看看你们那个英语成绩。’

　　叶尘从小对读书没什么兴趣，只知道考差了会被打会被骂。所以把自己当畜生使唤，只要能考到70分，回家也就不会被罚了。看到卷子上的成绩高于70分就满足，毕竟不知道考多了干嘛，一没表扬二没奖励的。

　　直到初中被语文老师表扬，才开始认真学语文。直到高中，历史老师对他很好，历史成绩才往前冲。直到大学，才第一次有老师告诉他宇宙有多么浩瀚，人生有多少谜题，想要懂得，就得学习。

　　为了以防儿子看书，母亲无论出门逛街还是逛街还是逛街，都会带上叶尘一起。在商场耗一下午，被叶尘看做浪费呼吸；关键叶尘妈逛街的时候，嘴还不消停。

　　叶尘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着，思索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突然一辆电动摩托擦过，叶尘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赶紧往前挪了一步。女车主尖叫了一声，显然也被吓到了，将车停在叶尘左手边，扭过头来问他撞伤没有。叶尘回头看了看裤腿，只是牛仔裤被擦了下，摆摆手。

　　“站住，别跑！”叶尘妈冲了上来：“撞了人还想跑！”然后一把抓住电动车车尾。

　　叶尘轻声说了句：“她没跑。”

　　“不准跑”，叶尘妈吼完之后小声对叶尘说了句：“快躺下。”并没有回头。

　　“我开得不快。”女车主畏畏缩缩的。

　　“那你也撞到人了。”叶尘妈顺了顺头发，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旁边叶尘的姑姑也跟着帮腔。

　　女车主慌了，掏出钱包：“我身上就带了这点钱。”

　　“这点钱就想了事？”

　　女车主从钱包里取出钱：“你拿去给他买点擦伤药。我现在有事……”

　　“不行”，叶尘妈右手拍了叶尘大腿几下：“他舅舅以前还不是被车擦伤了，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结果回去就感染了，花了好几千！”

　　“就是，就是。”

　　旁边人越来越多，叶尘觉得没趣，径直走了。

　　听得身后那女人急了：“我真的有急事，身上的钱都给你嘛。”

　　“不行，走，跟我们上医院。”

　　叶尘心想，这年头儿，出门真不会带多少钱，你让她微信转账可能还直截了当些。

　　“啪”，叶尘妈直接拧开门把手，将包丢在叶尘床上：“你走了啥意思！赶着投胎啊？”

　　叶尘没说话，看着房间里仅有的那点儿小书。

　　“你是傻的呀？喊你躺地下你都不懂，你还要我怎么说你才懂？你耳朵长来干嘛的？割了算了。眼瞅着别个都准备赔钱了，你这一走，你倒是轻松了，我呢？”

　　叶尘这才弱弱地回了句：“那个拐角又没红绿灯。”叶尘知道是自己恍惚了。

　　叶尘妈三两步跨进来：“没红绿灯撞人了就不用负责？不晓得你读的些啥子书。”一把将叶尘手里立着的书刨过来砸在地上，指着叶尘鼻子：“你往地上躺一下怎么了你？脏了你衣服了？你衣服还不是我买的。你这一走我至少亏了一千块钱晓得不？”

　　叶尘两手插裤兜，走了出去。

　　“你看你那走路姿势，哪个像你那样走路，好好的衣服口袋不插，插裤子口袋。”

　　叶尘回转身来：“我走路又怎么碍着你了？”

　　叶尘妈气哄哄地：“你这走路姿势不对呀。”

　　“哦，我姿势不对”，叶尘双手插口袋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