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专业导论课老师拿着白板笔，站在讲台上：“上大学，为了今后能找一份好工作，当然无可厚非。但我们需要理解先贤怎样看待大学。‘明’，明白的意思，动词。第二个‘明’，明白晓畅，形容词。程子曰：‘亲，当作新’革新。革新自己，以成君子，然后推己及人，敦化天下。‘止于至善’，人以至善为法则，以达天下之至善。
“大家既然已经进入大学，就是知识分子，按古时的说法，叫士。古代皇帝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儒生就会进谏。进谏不听，就自杀。还是不听，下一批又来。一个农民，只要有一亩三分地，可以不管他人瓦上霜，但作为知识分子……不是说要大家去死谏，但要明白我们何以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而存在。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叶尘拍了拍旁边同学的肩膀：“请问，这位老师叫什么？”
同学靠过来，小声念道：“陈良中”。
回到宿舍，温心首先提起了专业导论课：“我觉得这个老师倒挺有意思的。”
身后是中等身材，稍微有点壮壮的，皮肤偏黑的汤金鑫。他回到自己床位，把铁凳子一拉，在地上刺啦一声：“说白了，还不是跟中学老师一样，给我们洗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温心耳朵一震：“你凳子别用拉的，声音好刺耳哦。”
“哦，忘了。”
微胖而不失可爱的果冻大手一挥：“我在网上买了套椅子脚的东西，16个，过两天到货了我们装上就行。”
温心问：“好多钱嘛，我们转给你。”
“不用不用。”
温心还是问：“好多嘛。”
果冻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不用欸，又没多少。”
汤金鑫：“那还是要弄清楚。虽说是兄弟嘛，该给还是要给的。”
温心接道：“就是”。
“九块九。”
温心：“包邮？”
全寝室都笑了。
隔壁寝室的黑胖子进来了，一进门就看到汤金鑫桌上硕大的电脑显示屏：“哟，买新显示屏啦！”
汤金鑫回答：“大显示屏打游戏才有感觉啊。就是电脑不行，有钱了换个好的。”
叶尘问：“那你电脑多少钱？”
“笔记本八千，显示屏八百。”
黑胖子：“你换大显示屏就为了打游戏舒服？”
“本来就是，买电脑如果不是为了打游戏，那将毫无意义！”
“喂，叶尘”，汤金鑫问把脑袋扭了90度看向叶尘：“我去竞争贫困助学金，在评委里咋没看到你呢？”
“我不是评委啊。”
“我们寝室个评委都没得？哎，要是你去的话我又多一票噻。”
黑胖子问：“那你得没？”
“他妈三等，就那几百块钱，买装备都不够。”汤金鑫踢了凳子一脚：“老子挨个宿舍问哪些当评委了，认识的都打招呼了，结果他妈只是个三等。”
叶尘起身到温心电脑桌边：“温心，还你校园卡，多谢多谢。”
“反正我暂时用不着哈哈。你卡丢了？”
“不是”，叶尘转过头笑着：“我想多借几本，一个系列的，借全嘛。”
叶尘正忙着排阅读顺序，手机响了，是学姐。
“学弟，你现在有没有时间，介绍个朋友你认识。”
“好的，学姐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叶尘小跑赶到了一食堂外的岔路口。“学姐”。
秋霜学姐微笑着打了招呼，身旁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男生。
“这是文典笙学长。昨天见到你，就觉得你跟他挺像的，所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叶尘上身微微前倾：“学长好”。
于是学姐在左，学长在右，三人往前走。聊着聊着，叶尘走到了学长右边。
学姐问：“你高中时不是学生会主席和文学社社长嘛……”
“副主席”，叶尘纠正到。
“但是我问你有没有兴趣来学生会，你又说没兴趣”，学姐指了指学长：“他兼任院学生会和校学生会副主席，现在也看淡了学生会。我想你们应该聊得来。”
叶尘看向学长：“发生了什么吗？”
学长腼腆地笑笑：“你先说说你为什么对学生会没兴趣吧，既然没兴趣之前又为什么加入学生会呢？”
“懵懂无知吧。”
学长学姐笑了。
叶尘无所谓似的说着：“加入了才知道，学生会跟黑社会似的。全是些不务正业，抽烟耍狠的角色。没有正规则只有潜规则。表面一团和气，实际谁是上级谁是下级分得很清楚。有人说，进入学生会就是在进入社会前历练历练。这话真没错！真正爱学习的，不会加入学生会。大学，应该要好很多。”
“都一样”，学长目光有些混浊，没有焦点：“在大学，认真学习的，也不会加入学生会。”然后嘴角笑笑：“之前新闻上不是有吗，北大一个家长为了让孩子竞选上学生会主席，前前后后花了一百万。”
学姐突然指着学长：“本来这届学生会主席是他的。”
叶尘疑惑地问：“那为什么……？”
学长还是笑笑：“你又是怎么当上副主席的？”
叶尘有一丝尴尬：“说来惭愧，我不是一步步爬上去的，我一进学生会就是副主席。能竞选上副主席没有任何悬念，因为我跟里面几个干部关系很好。我进学生会就是奔着文学社去的。本来之前有文学社，因为一个被邀请来演讲的人说了一句不正确的话，文学社被撤销了。我进学生会后，跟年级主任和学生会主管老师关系处好了，提出要创办文学社的事，也就顺理成章通过了。”
学长点点头，像是知道事情应该如此：“那后来为什么看淡了？”
“我想在学生会做点正事儿。主席说我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对我没有经过他，直接跟老师联络很有意见。期末，学生会开总结大会。主席发言的时候下面闹哄哄的，我就招呼了一句，他直接拍桌子走了。领导说我在主席说话的时候说话，太不给人面子。官僚气太重，也就退了。”
“那不叫官僚气”，学长语气平淡：“你进了大学学生会，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官僚气。”
“那学姐为什么还在学生会当干部？”
学姐若有所思，双眼好像就在这一秒回忆了两年的学生会时光：“我啊？锻炼锻炼吧，了解一下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
学长或是轻蔑地笑了笑：“我也觉得，还在学生会待着干嘛！”
“我又不会跟他们一样。”
学长转向叶尘：“那你大学怎么打算的？”
“读书吧，好好儿学点东西。”
“嗯，大学还是拿来读书，工作后就很难有这个时间了。”
学姐过来人似地叮嘱道：“大学四年，是人生最重要的四年，一定要想好啊！到底培养自己哪方面的能力。不过温馨提示啊，学弟，你要真走读书人这条路，在现在这个社会可吃不开。就像你跳过干事和干部，直接进主席团是靠关系。那个快。你都干正事儿去了，哪儿有时间经营关系？关系可是在酒桌、聚会、闲聊中积攒起来的，都要花时间啊。”
“自古秀才多贫贱嘛！”
“哈哈”，三人笑得不知人间疾苦。
回到宿舍。
“叶尘你回来啦，把你桌子上那个填了。”
叶尘拿起表格看了下，然后拨开一支笔的笔盖，坐下，跟大家一起填表：姓名、年龄、民族、就读高中……
“这个怎么填呢？”
“这个又怎么填？”
大家相互走动着。
果冻深叹一口气：“我高中啥班干部都没当，这一栏好尴尬啊。”
汤金鑫：“你就填个班长，学校又不知道。这个可能会影响班委评选。”
“真的？”
“不知道，我猜的。不然他们叫我们填这个干啥？做人要会动脑筋。”
果冻：“那怕不好的哟。”
汤金鑫：“那又囊个了嘛，叶尘填了三个，还说当过学生会主席！”
“真的呀？”果冻一步跨过来，凑近叶尘的位置一看：“耶，看你平时老实老实的，想不到……”
汤金鑫：“叶尘只是看起来傻而已，就你最老实。你不这么填别人填了你就吃亏的嘛。”
果冻犹豫了下。“好嘛”，坐回了位置上：“温心，你呢？”
“老实填哦，我对当班干部没兴趣，况且我本来就当过组长。”
“哎，起码你还有个，我就觉得啥也不填好丢脸哦。”
旁边宿舍哥们儿也跑过来问填表的事，顺便调侃着：“小汤同学，漂亮学姐追到没有啊？”
“狗屁。”
果冻插了一嘴：“啥学姐？”
“就是迎新的时候带我来的学姐啊。挺漂亮的，说话那声音也温柔，就是年龄比我大嘛，就没追，哎，现在后悔了。”
“你不是高中留级了才考上的嘛。”
汤金鑫瞪了那哥们儿一眼，眼睛咬人似的：“留级了她也比我大一岁的嘛。”
那哥们儿走后，汤金鑫问叶尘：“叶尘，我看你上课的时候跟你前面那女生说话，你喜欢她呀？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不会跟你争的。”
“没。”
“我看到了。你搭讪她。我觉得她是你们班最漂亮的了。女神。”
漂亮？叶尘回忆着，可能审美不同吧。“她上课说话，我让她小声点。”
“真的不是喜欢？那我可下手咯。”
叶尘感觉一进大学，大家跟发情了似的，应付地回答道：“嗯。”
汤金鑫这才转回去：“你管人家说话干什么，人家说就让她说嘛。”然后眼睛180度扫了扫寝室：“你们谁有指甲刀，我剪趾甲。”
“没有。”
“没有。”
“我有”，叶尘从钥匙环上取下指甲刀。
“丢过来。”
叶尘起身，把指甲刀放在了汤金鑫桌上。
“你这是减手指甲还是脚指甲的？”
“手指甲。”
“我要的是减脚指甲的耶。”
“没事”
“那我用完了冲一下给你吧。”
叶尘点点头，嗯了一声。
果冻喊道：“走，吃饭。”
“等一下，我还没剪完。”
“叶尘你不去呀？”
“不了，我看看书。”
汤金鑫边剪脚指甲边说：“叶尘，你这样不行啊。这个社会，像你这样独来独往，读再多书有么用！”
“我吃过了。”
“行吧”，三人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汤金鑫把指甲刀还给了叶尘。然后都离开了。
大学生活迈入第二学期，值得庆贺的是成为了陈良中教授的学生。
陈良中老师出了名的严厉，他的课有一半学生会挂。他说“你们今后是要当老师的，如果学艺不精，就会误人子弟。”
但他也很和蔼。即使不是自己的学生，只要前来请教，他都循循善诱，不吝时光。若是课间没有足够时间回答，那么在某个日子，你会突然接到他的电话，问你思考得如何。或是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就与你闲庭信步，共话桑麻。若是碰巧赶上饭点，他会请你吃个干锅啥的。
可一旦回到课堂，陈老师又恢复了严厉的样子；叶尘也被批评过一次。
就业指导课上，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问：“你们感觉自己的专业如何，谁来评价一下？”
有人答：“就业前景还算好。”
众人笑。
有人答：“之前以为汉语言文学专业就是读读小说啦、看看诗歌啦，或许还能听听小曲儿啦！谁知道要背的东西根本背不完，学古音就算了，居然还要学什么小篆、大篆，我又不考古！”
“我看小说都要看吐了。”
汤金鑫同学举手了。
老师邀请他站起来，然后把话筒递给了他。
“感觉就是学一些呜呼哀哉的老掉牙的封建余孽。你不听，他还强迫你听，你不看吧，还不给你过。整天就被洗脑，感觉思想被强奸一样。”
众女生大笑。
老师做手势让大家安静：“自由发言嘛，大家不要笑。”
汤金鑫正气凛然地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观点：“真的就是被强奸啊。而且还是翻来覆去的轮奸。”
女生已经笑得不行了。
“本来早上思想已经被强奸过一遍了，下午换个人又强奸一遍。你还不能说‘不要’！”那表情，宛然觉得自己是向传统发起致命一击的革命斗士。
老师说：“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呢？”
“我填了转专业的志愿。”
“你已经决定了是吧。”
“决定了”，汤同学眼神异常坚定，宁死不从的那种：“老师是传道受业的，所以教我们谋生的本领就是了。就像一个工匠师傅，你把你手艺传给我就是了，我怎么做那是我的事。干嘛想改造别人的思想呢，这是对自由的侵犯啊。”然后看了看在坐的人：“很多人已经被麻痹而不自知，就像吸食鸦片一样。”
众人不语。
“你选的什么专业？”
“英语。”
“好，那祝你能学到你想要的本事，今后有所作为。”然后让他坐下了。
老师在讲台上尽自己的本分，怎么就成了强奸犯了？你考试不及格还让你过不成？但想到是一个寝室的，叶尘也没多说什么。此后遇见，照样寒暄，有时一起吃饭，尽量显得友好。毕竟从小，家里教导，这是做人的基本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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