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暗夜里的雨水敲打木窗,夜雨湿芭蕉。闲谈一段爱恨交织的戏本,戏笑曹操贪慕小乔的桥段:半盏清茶夜雨漫漫。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人心难留。春水恨,秋叶落,岁岁年年,悠悠心事付东流。
第一章 口是心不非
夜色弥漫,乌贼在水中不停地吐着黑墨般的汁水。
莘熏住在城南山顶湖边的一套小型公寓里,那里离半山腰景区近,古老的城屋,似曾相识的古城楼,仿若隔世。年少时,她坐过火车贯穿南北后穿越西东,去了一个小城,那里有一段古长城,去的时候正在修缮。站在那段残垣断壁上,荒凉的荒漠,她也想看青草浅浅的初春草原,可现实给她的是风沙迷漫。
骑单车上山经过那座古城楼的时候,总会让她想起那座小城。时常会翻一些古代朴素辩证法,晋时的玄学,王阳明的阴阳学,师无常道。
最近艮念在看《战国策》,吴师道版本,想想,应该是吴师无道。
莘熏第一次见植葉时,他只是个孩童,才八岁。心理康复中心一位同事结婚,他捧着花束与一个小女孩缓缓走过红地毯。当车子驶离酒店,出停车场与一辆货运车相撞,父母与妹妹抢救无效死去。他蹲在路边瑟瑟发抖,惊恐的眼眸失去焦点。
莘熏拿出一方浅蓝色手帕擦掉他脸上的鲜血,他右手抓住她的头发,左手绕着她的头,咬着嘴唇紧紧抱住她,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植葉,植葉,莘姐姐在你身边。”莘熏亲吻他漂亮的眼睛,“不要哭好不好,哭了眼睛会痛。”
“莘姐姐,我没有妈妈了。”他眼泪汪汪地抽噎,闭上眼睛,两颗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趴在她后背,哭得精疲力竭,闻着她的发香疲倦地睡了过去。
莘熏背着他回心理康复中心,抱着他一起靠在沙发里睡觉。
雨下了一下午,植葉爬上窗台,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莘熏将一颗橙子放在他手心:“这是莘姐姐最爱吃的水果。”
他用手剥开橙子皮,细细地撕掉白色的橙衣,一瓣一瓣地塞到莘熏嘴里:“莘姐姐,我想留在你身边。”
莘熏将橙子塞到他嘴里,摸摸他的小脸蛋:“莘姐姐喜欢你。”
“真的吗?”
她刮了刮他的鼻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莘姐姐,我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我要盖章。”他伸出小小的大拇指,轻轻地印在莘熏的大拇指上。
周末下午三点,莘熏去了海上皇宫。那是一艘私人游轮,去的时候时间尚早,除了工作人员的脚步声,没有声响。她坐在吧台上,一遍遍地核对菜单上的酒水,将停止供应酒水的划掉,加入新品,重新输入电脑数据库。
忙了大概三十五分钟,宴会厅的灯开始亮了,宾客也陆陆续续地入场。她进入更衣间,换上工作服,戴上隐形眼镜,那款眼镜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工资。
“莘熏,过来一下!”身着蓝色西装的领班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她正在餐厅摆放餐具,听到领班喊自己,立马小跑着过去了。
低着头站在领班面前,领班微笑着说:“今天晚上放假,出去放松一下。”
“谢谢领班。”
“不用担心,有人顶班的。”
莘熏依旧低着头:“明天,正常上班吗?”
“嗯!”
莘熏匆忙离开,去了街头的熟食店,买了植葉最爱吃的五香藕片,顺便带了一份糯米糕。
回到家的时候,植葉正在煮鸡蛋。
“妈妈,我肚子饿了,一起吃水煮蛋好了!”正式办理收养手续后,植葉开始改口。
莘熏放下餐盒,进厨房做饭。将鸡蛋放入凉水中剥壳,打花刀,做成卤煮鸡蛋。
盛了半碗饭,用卤汁拌饭,一口一口喂他吃。
“妈妈做的卤蛋真好吃。”他鼓着腮帮子,一脸幸福地笑。
“跟着莘姐姐会很苦的,喊妈妈显得我很老似的。来,吃一片藕!”
“那就喊姐姐。有点辣,不吃。今天晚上怎么有空?”
“莘姐姐回来,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一个人有点儿怕。”
“以后上晚班的时候,我送你去廿昔哥哥那里好不好?”
“不好!我乖乖在家等莘姐姐回来,我很乖的。”
“不喜欢廿昔哥哥吗?”
“不是,是怕莘姐姐太累。廿昔哥哥家太远,来回不方便。”
屋外正在下雨,植葉睡着之后,莘熏换了一身裙装,撑着伞去参加了一个患者俱乐部的聚会。聚会的地点是一家星级酒店,参与聚会的人大都衣着鲜亮,从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车就能分辨他们的身份。
会议室在六楼,拎着电脑包进去的时候,偌大的大礼堂坐满了人,正襟危坐,鸦雀无声。打开电脑,插上网线,打开多媒体和投影仪,浏览与患者家属和患者交流的讲义。
助理抱着一大摞资料进来,她示意他分发下去,由于超员,资料只能随机分发,相互传阅或影印。
讲义和资料准备了很久,几乎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心血。因为心理学的理论很深奥,而且也是一个比较新出现的学科,心理疾病病症复杂,治疗更复杂,要讲得浅显易懂和大众化,极具挑战。她只是个心理咨询师,拿证时间也不长,所以准备必须充分。
左边靠窗的座位,有一个年轻女子,戴一顶蓝色的帆布帽,呆呆地盯着莘熏看。莘熏微微停顿,朝她笑了笑,继续演讲。
白色的炽光灯照在白色而光洁的地板上,苍白犹如幽灵游动。中途休息十分钟,两个小时后,莘熏拎着公文包踩着高跟鞋走出会议厅。
“莘老师,等一等!”桒氩快步走了过去,“我想要你的工作时间表,您看什么时候可以预约?”
莘熏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桒氩,沉默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她腾出右手理了理她的长发:“你睡眠不太好,看起来很憔悴。”
“您什么时候有空?”
莘熏笑了笑:“你看起来很特别,很安静,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可能是心理和精神压力比较大,内心有恐惧感。我平时工作不需要预约,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桒氩接过她的名片,莘熏匆忙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莘熏接到了心非的电话,说偌折死了,大家都在KTV开啤酒瓶庆贺。一人两手各拿一瓶冰镇啤酒,摇出泡沫后开瓶,啤酒形成几十个酒柱喷射而出,配合室内音乐:音乐啤酒喷泉,美得像幅画,闻着闻着就醉了。
“怎么突然想到联系我?”莘熏也忍不住笑了,“那个尖酸刻薄,视财如命的吝啬鬼死了?怎么现在才通知我?死多久了,那祸害咋死的?开心地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
“他家不住九楼嘛,刚分的公寓楼,电梯坏了。凌波微步,赶着去宰鸡儆猴,大脑缺血,突然一个踉跄摔没气了。”
“那也算死于工伤了,也没用工职医疗去抢救一下?氧气罩也得象征性地戴一戴,要不然咋对得起国家优厚的职工福利政策。”
“那死相也没啥了。国家不二胎政策嘛,他也积极响应,五十多了,往死里造人。鬼知道怎么搞的,三番五次地成形了又流产。可能是工作太辛劳了,响应得太卖力了,折腾得太厉害了,走路都嫌地板硬。真想用棉花给他铺条路,里面藏几根针。几天前还有人给他送什么某某肾宝,不知道用了没有。”
“纠正一下,是花圈,用花圈与纸钱铺条路。你们也太调皮了,不过那老头的人生也太诙谐了。你说他怎么不是被自己说的话给噎死气死呢?摔死也太便宜他了,话多,噎两句也不浪费他的唾沫星子啊。”莘熏的手机发烫,她换了个手,“你们在哪儿?我造个火箭也得赶过去凑热闹。”莘熏忍俊不禁,一个老师要这么多人欢快地“惦念”,那得多有魅力啊!
“你就别过来了,怕冲撞了他的晦气。上学的时候就受他祸害,怕他死后做鬼都缠着你。这年头,做了坏事,十个有十一个不会回头。他可是在作恶的路上开了弓,那个箭是回不了头的。”
“算了,眼不见为净。”
“我们帮着你庆贺,借个电鞭炮意思意思。城里不太允许放鞭炮,怕硝烟弥漫,大气污染,噪音污染。你就负责放心地跟刘胡兰一样活着!”
莘熏抱着手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乐得原地蹦哒了几下,跟只母袋鼠似的。
人的认知,会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很多错误的理论,歪论,甚至是谬论,在认知力不全面的时候,会觉得非常有道理。当认知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觉得,什么GP理论,没一句对。就像物理学理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没出现的时候,都觉得牛顿的力学理论真牛B,新理论出现后,沦为昨日黄花。
就如心非给莘熏讲的一个真实教育案例改编的小故事:一只小鸡,在它毛还没长齐的时候,一只大公鸡对它说:“你被非礼了!”萌萌哒的小鸡,天天叽叽叽叽地哭闹着,跟个神经鸡似的闹腾。几天后,另一只大公鸡对它说:“你被强奸了!”小鸡叽叽叽叽地更加崩溃,绝望地绝食。长大后,不是神经鸡也折腾出神经鸡来了,名声差了,心仪的公鸡都不爱它,找不到公鸡,生不了小鸡,当不成鸡妈妈。鸡生里它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后,成了一只靠药维持鸡命的疯鸡。突然有一天它清醒了,病痊愈了,老天睁眼了,终于懂事了,懂得啥是非礼啥是强奸。气得小鸡做公鸡煲的心思都有了:TNND,那两只杀千刀的大公鸡,忽攸了小鸡半辈子!你才被非礼,你才被强奸,你全家都被非礼,你全家被强奸!
非礼与强奸偷换概念,轮番忽攸,一句“误会”就可以推卸得干干净净,好歹毒。入错师门,误人子弟,一误误终生。小人多作恶,丑人多作怪。
当年的场景:
偌折杀小鸡:喔喔喔,你被小公鸡非礼了,喔喔喔。
几天后偌谪帮着偌折杀小鸡:喔喔喔,你被小公鸡强奸了,喔喔喔。
现在的场景:
小鸡:造孽啊!造他们三路十八弯的不是他们亲戚的亲戚的孽啊!没事卷点钱,煮一煮饭,做做孽。
心非拆两半,多悲凉。听着听着,莘熏就沉默了,眼眶开始湿了。
心非看着莘熏欲言又止:“莘熏,你要记住这个故事。这是两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带给一位学生的人间惨剧:一段荒唐而又潦草的青春,不被善待、呵护和尊重的年少,两个毁灭并偷换你十七年岁月的冤钉。”
未曾对命运撒谎,不曾辜负生命,所有的困境所有的坎坷所有的诋毁,都是自己扛,不论是命运如刀,还是命运如蜜,都属于自己,不曾偷窃,不曾亏欠,安然享受,理所当然。余岁属于自己,由不得旁人置喙。无余岁可偷?自己的岁月,不需偷窃。仰头对得起头顶一片天,低头对得起脚下一方地,君子坦荡荡,何需小人置喙?
对于偌折与偌谪,可以遗忘,但无法给原谅,那是莘熏心里的一道坎,已经痛了十七年,今后会不会继续痛,她无法掌握这荒唐而又残酷的命运。想起,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与情绪,那道坎,她过不去。命运的刀,过得去成佛,过不去浮屠。
心非:莘熏,你没错,不必承担过错,也不必内疚自责。不要怕流言蜚语,都是造谣。人心险恶,保护好自己,不要硬碰硬,更不要以卵击石。
母亲曾开导她说:“有福就享,没福就掴巴掌。睡大觉,喝鸡汤,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如何,善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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