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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園耕錄·詩經賞析之038·小雅·巧言

时间:2020/5/4 作者: 滨湖散人 热度: 227324
  「一章」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1」
  無罪無辜,亂如此幠。「2」
  昊天已威,予慎無罪。「3」
  昊天大幠,予慎無辜。「4」

  「二章」
  亂之初生,僭始既涵。「5」
  亂之又生,君子信谗。「6」
  君子如怒,亂庶遄沮。「7」
  君子如祉,亂庶遄已。「8」

  「三章」
  君子屢盟,亂是用長。「9」
  君子信盜,亂是用暴。「10」
  盜言孔甘,亂是用餤。「11」
  匪其止共,維王之邛。「12」

  「四章」
  奕奕寢廟,君子作之。「13」
  秩秩大猷,聖人莫之。「14」
  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躍躍毚兔,遇犬獲之。「15」

  「五章」
  荏染柔木,君子樹之。「16」
  往來行言,心焉數之。「17」
  蛇蛇碩言,出自口矣。「18」
  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六章」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19」
  無拳無勇,職為亂階。「20」
  既微且尰,爾勇伊何?「21」
  爲猶將多,爾居徒幾何?「22」

  《小雅·巧言》这首诗的主旨,大多学者比较一致的观点是对谗言乱国的痛斥。朱子《诗集传》:“大夫伤于谗无所控告,而诉之于天。”方玉润《诗经原始》:“《巧言》,嫉谗致乱也。”《毛传》同时还认为该诗是对周幽王的刺,该诗小序曰:“《巧言》,刺幽王也。大夫伤於谗,故作是诗也。”《郑笺》、《毛诗正义》也都秉持毛说。《古诗文网》认为:“此诗是一个受到谗言伤害,抑郁不得志的官吏所作,讽刺统治者听信谗言而导致国家混乱。”

  该诗对谗言的危害,其产生原因都做了充分的分析。指出谗言是可以预防和制止的,并且给出了具体的方法。全诗立论明确,分析到位,逻辑严密,可谓是一篇讨伐为谗者的檄文!

  方玉润认为该诗的讨伐对象应该是有所指,或为某个具体的权贵人物,或为某个小集团,但是他不认为所刺对象是周幽王。《诗经原始》:“此必有所指,惜史无征,《序》不足信,徒有空言以为世戒,俾知信谗之足以召乱也。如此,旨亦微哉!”

  诗文第六章有对此人的画像:此人家住黄河边,文不能执笔,武不能挑担,而且小腿生疮、脚踝肿胀,无官无职,也没有什么朋友,他唯一要做或可以做的就是“职为乱阶”。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猥琐小人,巧舌如簧,居然让王上对他言听计从,不但祸乱了朝纲,还搞乱了天下。

  这真是一天天大的笑话,自称上天之子、聪明睿智世间无双的周王竟然被这样的小人所蒙蔽!历数周朝既往天子,恐怕也只有幽王能糊涂到如此地步,难怪《毛传》认定该诗是对周幽王的刺了。

  《巧言》全诗分为六章,每章八句,除最后一句“爾居徒幾何”外,句子都是四字句。在表现手法上,赋比兴皆有。第一章,乱象丛生,皆因谗起;第二章,防微杜渐,谗言可已;第三章,谗言既进,乱必随生;第四章,谗佞之心,惟王不明;第五章,谗语出口,言不从心;第六章,猥琐小人,为乱朝政。

  第一章,赋。诗篇原文: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
  無罪無辜,亂如此幠。
  昊天已威,予慎無罪。
  昊天大幠,予慎無辜。

  这一章诗人采用赋的表现手法,开门见山、平铺直叙,将天下乱象予以呈现,直指昊天。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無罪無辜,亂如此幠。”悠悠昊天,你自称为天下万民的父母,却滥杀无罪无辜之人,为乱如此。言下之意,昊天你根本就不配称为民之父母。诗人在这里其实是用昊天代指最高统治者天子。且(jū),语尾助词。幠(hū),大。

  “昊天已威,予慎無罪。昊天大幠,予慎無辜。”老天甚为暴虐,而我确实无罪;老天真是太糊涂,我根本就没罪。昊天即周王。我没罪,而王上却因暴虐、糊涂,而胡乱给我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威,暴虐、威怒。慎,确实。已,甚、太之意。大幠(hū),太糊涂。大,通太;幠,怠慢,疏忽。予,诗人自指,或为诗意主角。

  第二章,赋。诗篇原文:
  亂之初生,僭始既涵。
  亂之又生,君子信谗。
  君子如怒,亂庶遄沮。
  君子如祉,亂庶遄已。

  这一章指出乱的根源在于王上轻信谗言,而谗言本来是可以制止的,但由于王上不用贤人而亲近小人的缘故,致使谗言有机可乘。

  “亂之初生,僭始既涵。”这两句的解释有多种,皆因对“僭(jiàn)始”和“涵”的不同理解造成。《毛传》以为“僭,数。涵,容也。”所以,《毛诗正义》诠释《毛传》关于这两句的含义为:“言乱之初所以生者,谗人数缘事始自入,尽得容受其言,知王不察真伪,遂以渐进谗也。”朱子对这两句的解释与《毛传》相仿,《诗集传》:“僭始,不信之端也。涵,容受也。”“言乱之所以生者,由谗人以不信之言始入,而王涵容不察其真伪也。”《郑笺》解释稍有不同:“僭,不信也。既,尽。涵,同也。王之初生乱萌,群臣之言,不信与信,尽同之不别也。

  毛、朱说指出了“乱之初生”的渐进尝试和逐步加强的特点。凡欲进谗者初时不知主上的性格与喜好,总是会先拿些话语试探一下,主上愿意听、喜欢听,他就继续下去,进而得寸进尺;反之,若主上是个正直的明白人,话不投机,进谗者就赶紧收住。

  郑说指出的是“乱之初生”的另一个特点,即主上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蛋,好歹不分,真假不辨,而且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立场,听到正确的话,也不表示赞同,不正确的话,也不表示反对,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遇到这样的主人,进谗者当然就无须顾忌,大胆进谗,尽说主人喜欢听的话了。

  以上两个特点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导致谗言盛行、假话当道,然后引起朝堂国政的一片混乱。

  “亂之又生,君子信谗。”既然王上都信谗了,那么有些在位者就会见风使舵,也变得信谗起来。结果,在位的君臣信谗成风,一些自恃明白而又不愿跟进信谗的大臣,理所当然就成了信谗群体的攻击目标和打击对象。《毛诗正义》:“臣又信之,故谗言遂兴,所以枉杀无辜,致此大乱也。”

  “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然而政令虽乱,还是有得救的。如果君子见谗人进谗,就加以怒斥,则此乱可以迅速制止;如果君子任用贤德之人,使其获得福禄,那么此乱也就可以迅速地销声匿迹。怒,怒斥谗人。遄(chuán),迅速之意。沮(jǔ)、已,均为终止之意。祉(zhǐ),福,指任用贤德之人并给予福禄。

  第三章,赋。诗篇原文:
  君子屢盟,亂是用長。
  君子信盜,亂是用暴。
  盜言孔甘,亂是用餤。
  匪其止共,維王之邛。

  这一章列举几种导致政乱加剧的实例,说明谗言的危害性,并指出,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在于王的(信谗)毛病。

  “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在位君子之人屡次相与结盟,结果,导致其乱不断增长。屢盟,就是屡次结盟。为什么要屡次结盟?《郑笺》云:“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背违。”由于世衰、礼崩乐坏,大家都不守信用,因而屡次结盟、屡次毁约。这也是第五章所指出的谗言特征(出自口矣)所决定的。用,连词,表示“因此、于是”之意,下文两个“用”同此。长(zhǎng),增长,一次比一次严重。

  “君子信盜,亂是用暴。”在位君子之人又信是凶盗谗人之言,因而其乱变得很严重。盗,小人也,指谗人。暴,这里用作形容词,急骤、猛烈之意,指政令之乱非常严重。

  “盜言孔甘,亂是用餤。”既然谗言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在位的君子为什么听信凶盗谗人之言呢?因为谗人讲的话很好听,他们专捡在位者喜欢听的话讲。《毛诗正义》:“食之甘者,使人嗜之而不厌;言之美者,使人听之而不倦。”所以,在位者愿意听,也希望谗人们说好听的话。可是,其结果却是造成更多的政乱。《毛传》:“餤(tán),进也。”即进一步(加剧)的意思。

  “匪其止共,維王之邛。”然而,这(指进谗)却并非谗人的职责所在,也不是他在谨守职责,纯粹是在毒害王上而已。止共,尽职尽责。止,做到。共,通“恭”,忠于职责。邛(qióng),病。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由于王信谗导致的。

  第四章,兴而比。诗篇原文:
  奕奕寢廟,君子作之。
  秩秩大猷,聖人莫之。
  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躍躍毚兔,遇犬獲之。

  这一章是说世间并非无人能识谗人之言,惟王不用而已。

  “奕奕寢廟,君子作之。秩秩大猷,聖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这几句例举世间的能人:建造高大寝庙的君子,制定齐全而又条理清楚的典章制度的圣人,能明察谗人之心的“予”。他们都是可以帮助王止谗治乱的贤德之人。奕奕(yì),高大貌。寝庙,宫室和宗庙。秩秩大猷(yóu),多而有条理的典章制度。《郑笺》:“猷,道也。大道,治国之礼法。”莫,制定。他人有心,指的是谗人之心。

  “躍躍毚兔,遇犬獲之。”狡猾的兔子总是跳来跳去的,自以为是,然而一遇到猎犬就被逮住玩完了。这两句用的是比的手法,毚兔比喻谗人,“遇犬获之”比喻在聪睿之人面前,谗人就会露出马脚。躍躍(tì),跳疾貌。《国风·召南·草虫》“趯趯阜螽”亦用此意。毚(chán)兔,狡猾的兔子。

  第五章,兴。诗篇原文:
  荏染柔木,君子樹之。
  往來行言,心焉數之。
  蛇蛇碩言,出自口矣。
  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这一章是以君子之言的“慎”,反衬谗人之言的“伪”。君子之言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出的,所以“言必行、行必果”;而谗人之言是信口雌黄、胡乱说的,因此他是“说过拉倒、别跟我较真”。

  “荏染柔木,君子樹之。往來行言,心焉數之。”君子种树,必挑选荏苒好树而栽培。这两句是比喻,兴的手法,以兴后两句之主题。《毛诗正义》:“喻往来可行之言,亦君子口所出之也。言君子出言,必心焉思数,知善而后出之。”《毛传》:“荏染,柔意也。柔木,椅、桐、梓、漆也。”椅、桐、梓、漆等柔木都是材质好的树。“君子樹之”之“樹”为动词,栽种之意。心焉数之,深思熟虑之意。

  “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然而,谗人却不是如此。他们总是夸夸其谈,信口雌黄,巧言如簧,说过的话都不算数,厚颜无耻。

  第六章,赋。诗篇原文: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
  無拳無勇,職為亂階。
  既微且尰,爾勇伊何?
  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

  这一章是对诗人心中所指“谗人”的素描:他的居住地,他的职业,他的身体特征,他的同党。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这是什么人啊?家住在黄河岸边。《郑笺》云:“何人者,斥谗人也。贱而恶(wù,厌恶)之,故曰何人。”用“何人”称此谗人,是带有故意的贬低、看不起的意思。河,古籍中指的是黄河。麋(méi),水边。《毛传》:“水草交谓之麋。”这种地方地势低下、潮湿,环境恶劣。写这个人在此处安家,也是为了贬低他。

  “無拳無勇,職為亂階。”(这个人还)手无缚鸡之力,胆小如鼠,只会整天搬弄是非。拳,力量。勇,胆量。职,主也。阶,梯。

  “既微且尰,爾勇伊何?”这个人小腿长疮,脚踝肿胀,人人见而憎恶,你为谗的胆量到底是哪里来的?《毛传》:“骭疡为微。肿足为尰(zhǒng)。”骭(gàn)是小腿。疡(yáng),是疮、痈、疽、疖等的通称。

  “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然而,他诡计甚多,谗言甚大。诗人不禁问他:你到底有多少同党?言下之意,怀疑他的那些阴谋诡计是其同党合谋的。《郑笺》云:“犹,谋。将,太也。”居徒,聚合为众,即同党。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再回味一下诗人是如何痛斥这个谗人谗言的吧!

  「一章」
  昊天悠悠不知羞,自命父母窮忽悠。
  無罪無辜遭濫殺,天下混亂無有休。
  昊天實在太暴虐,我實無罪降我咎。
  老天真是太糊塗,我實無辜偏要究。

  「二章」
  好話歹話不能分,政令之亂開始生。
  在位君臣都信讒,朝綱之亂始紛紛。
  君子如能叱讒人,紛亂立馬瞎了燈。
  君子用賢賜福祿,紛亂即刻沒了根。

  「三章」
  君子盟誓走過場,紛亂因此日日長。
  君子輕信讒人言,紛亂好似洪水淌。
  讒人之言真順耳,聽之不厭亂漸廣。
  非是讒人在盡職,實坑君王亂官場。

  「四章」
  寢廟高大肅穆狀,君子建造為榜樣。
  國策典章聖人制,放之四海萬宇蕩。
  小人進讒禍亂心,賢者度之有思量。
  狡猾之兔蹦蹦跳,遇著獵犬立死喪。

  「五章」
  君子植樹必選材,荏苒善木選出來。
  好比開口要說話,思量周全才能白。
  誇誇其談讒人語,信口開河似有才。
  巧言如簧胡亂說,厚顏無恥隨便來

  「六章」
  此人究竟他是誰?家住河邊水草陪。
  縛雞無力膽量小,禍亂之根卻是魁。
  小腿生瘡腳踝腫,你的膽量有何為?
  詭計多端讒言大,同黨共謀幾人隨?

  注釋:

  「1」 昊天:老天,蒼天。且(jū):語尾助詞。
  「2」 幠(hū):《毛傳》解釋為“大也”,《鄭箋》解釋為“敖也(敖慢无法度)”。
  「3」 威:暴虐、威怒。慎:確實。
  「4」 已:甚、太。大幠(hū):太糊涂。大,通太;幠,怠慢,疏忽。
  「5」 《毛傳》:僭(jiàn),數。涵,容也。《鄭箋》云:僭,不信也。《詩集傳》:僭始,不信之端也。
  「6」 《鄭箋》云:君子,斥在位者也(在位的君臣,主指王)。
  「7」 怒:怒責讒人。庶:幾乎。遄(chuán):迅速。沮(jǔ):終止。
  「8」 祉(zhǐ):福,此指任用賢德之人,並給予福祿。已:終止。
  「9」 屢:屢次。盟:與讒人結盟。用,連詞,表示“因此、于是”之意,下文两个“用”同此。长(zhǎng),增长,一次比一次严重。
  「10」 盗,小人也,指讒人。暴,這裡用作形容詞,急骤、猛烈之意,指政令之亂非常嚴重。
  「11」 孔甘:很好聽,很甜。餤(tán):原意為進食,引伸為增多。《毛傳》:餤,進也。
  「12」 止共:盡職盡責。邛(qióng):病。《鄭箋》云:邛,病也。小人好為讒佞,既不共其職事,又為王作病。
  「13」 奕奕(yì):高大貌。寢:宫室。廟:宗廟。
  「14」 秩秩大猷(yóu):多而有條理的典章制度。莫:制定。
  「15」 躍躍(tì):跳躍的樣子。毚(chán):狡猾。《倉頡解詁》云:“毚,大兔也。大兔必狡猾,又謂之狡兔。”
  「16」 荏(rěn)染:柔弱貌。柔木:善木,材質好的樹。“君子樹之”之“樹”為動詞,栽種之意。
  「17」 往来行言:與人交往所說的話。心焉數之:心中反复思慮,即深思熟慮。
  「18」 蛇蛇(yí)碩言:夸夸其談的大话。《毛傳》:蛇蛇,淺意也。《鄭箋》云:碩,大也。大言者,言不顧其行,徒從口出,非由心也。
  「19」 斯:語氣助詞。河:黄河。麋(méi):通“湄”,水邊。《毛傳》:水草交謂之麋。《鄭箋》云:何人者,斥讒人也。賤而惡之,故曰“何人”。
  「20」 拳:力量。勇:膽量。職:主要。亂階:祸根子。
  「21」 《毛傳》:“骭瘍為微。腫足為尰(zhǒng)。”骭(gàn)是小腿。瘍(yáng),是瘡、癰、疽、癤等的通稱。
  「22」 《鄭箋》云:猶,謀。將,太也。女作讒佞之謀大多,女所與居之眾幾何人,素能然乎?

  2020年5月4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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