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搞脑力活动的人说，一些人从事脑力的精神劳动，另一些人从事体力的物质劳动，这样的分工太合理了。你们供给我们吃和穿，干所有那些能满足我们需要的粗笨工作，而我们为你们提供自己所擅长的脑力劳动成果。这看起来似乎十分合理，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这种交换或互惠是否是完全自由的？看起来不是。因为脑力劳动者提出要求说，你们先给我们吃的和穿的，替我们干那些粗活，然后我们才能给你们精神粮食；而体力劳动者却没有提出同样的要求，就把自己生产的物质粮食提供给对方。如果这种交换是真正自由的，体力劳动者就应该说，在我们给你提供物质粮食之前，你们得先给我们精神粮食，否则我们就难以进行工作。你们会说，为了生产精神粮食，你们需要农民、铁匠、鞋匠、木匠、石匠、金匠等等为你们工作。那么他们也可以说，在我们去生产物质粮食之前，也需要精神粮食：为了有干劲工作，我们需要宗教教义、公共生活和秩序、有关劳动的知识、诗歌、雕塑和音乐，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时间去创造，却是我们工作和生活必不可少的，因此要请你们给我们；你们说没有我们供奉的物质粮食就无法从事为我们所需要的工作，那么我们也要说，如果没有宗教的指导、科技知识的点拨和艺术作品的愉悦，我们也不可能从事同样重要的工作；然而你们提供给我们的那些所谓精神粮食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假如生产物质粮食的劳动者说了以上的话，我们怎么办？说实在的，他们的话更有道理，因为体力劳动者的产品更为人们所必需，而且这些产品他们自己也是缺乏的。
我们是用什么东西来满足这些体力劳动者的艺术需求呢？用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吗？用法国沙龙的绘画和我国那些画裸体女人、丝绸、天鹅绒、风景、习俗的画家作品吗？用瓦格纳或新近音乐家的作品吗？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也不可能有用，因为我们在制造这些粮食时，压根就不知道劳动人民需要什么，忘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语言、他们对事物的看法，甚至忘记了劳动人民本身。这样，我们为了得到物质粮食，就承担提供精神粮食的责任。这种假设的分工使得我们不仅可以先满足物质需要再去制作产品，还可以永远不干体力劳动而吃喝不愁。我们为此制作的产品，只是一些在我们自己看来有益于艺术的东西，其实只是有益于自己，而对那些供养我们的体力劳动者来说，这些东西是没有用的，无法理解，让人厌恶。我们忘记了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忘记了为什么而工作，甚至把我们本应为之服务的劳动人民也当成艺术活动的对象。我们描写他们，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消遣而已。在我们这样自得其乐的时候，我们本该做的事情已经被别人干了。那些在艺术殿堂里郁郁不得志的人，为了发财致富，正在为人民提供种种精神粮食；欧洲40多年来，我国近10年来，已经出版发行了数以百万计的书籍、绘画和歌曲集，开办了许多游艺场所，老百姓在其中获得娱乐和享受，然而这些精神粮食不是由我们提供的，于是我们为自己不劳而获的最后辩解理由也都不存在了。我们有专长和专门职业，自诩为人民的大脑，他们供养我们，我们负责教育他们，因此我们可以不劳而获。然而我们教给了他们什么呢？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我们，然而我们却一直无所作为，只是互相指摘或吹捧，把人民忘记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在别人去教育和愉悦他们时，我们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大谈特谈分工的必要性，就显得特别轻率和无耻。
我们让许多人被称为伟大作家，对他们的评论多如牛毛，还有关于评论的评论，等等；我们办了许多画廊，不厌其烦地研究各种流派；我们还有难以计数的交响乐和歌剧。然而我们没有为民间的勇士歌、传说、童话、民谣等贡献过任何力量；没有为老百姓创作过任何图画和音乐。在莫斯科尼古拉大街上有人为人民印刷书籍和图画，在图拉有人为人民制作手风琴，但那都不是我们干的。如果说科学家还可借口科研是为了科学，开始并不是直接为了人民的运用，而将他们的工作与人民的需要分离开来，那么艺术家就连这一拙劣的借口也不存在，艺术就应该为所有的人享用，然而我们的艺术家却做不到这一点。
一位画家为了进行绘画活动需要很大的画室，其空间至少相当于40个木工或鞋匠在一起干活的场所，而这些工匠却在贫民窟住着挨冻受饿；而且画家还需要模特、服装以及外出旅行写生。艺术研究院发给获奖作品数以百万计的奖金，这些钱都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这些作品挂在展厅里，老百姓既不理解也不需要它们。一位音乐家要演出自己的一部歌剧，需要召集200多人，打领带，穿礼服，演奏和演唱，得耗资数十万。然而老百姓不要说没有欣赏的资格，即使有条件去听，也无法理解，感到索然无味。作家不像画家和音乐家那样需要这种花费，但他们也需要舒适的生活条件，需要去旅行、欣赏音乐和歌剧、泡温泉等等，这也得花费大把的钱，然而他们的作品对老百姓来说仍然是废纸一堆。因此我认为，如果体力劳动者可以做出选择，他们宁可不看任何绘画，不听任何交响乐，不读任何诗歌和小说，也不愿意去供养这些所谓的艺术家。
这些艺术家为什么不能真正做到为人民服务呢？在每个农民家中都有神像和图画，每个农民都会唱歌，许多人会拉手风琴，人人都会讲故事、念诗歌，许多人会读书。然而艺术家却对这些活动没有任何贡献或帮助。如果你要一个画家离开自己的画室和模特，去给农民画一些价值为5戈比的小图片，他一定会断然拒绝，并认为这就等于是抛弃了他的艺术。如果你要音乐家去拉手风琴，教农民唱歌，要诗人和作家不去创作什么叙事诗和长篇小说，而去写一些文盲也能懂得的诗歌、故事和童话，他们一定会说你肯定是疯了。然而到底是谁疯了？这些艺术家本来有责任为那些供养他们的人提供合格的精神粮食，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还把这种遗忘当成自己的优长之处，这还不是疯狂的表现吗？
如果只允许一部分人生产我们吃的粮食，而其余的人被禁止生产，那么食物的质量就会大大降低；如果只允许俄罗斯农民生产粮食，那么我们就只能吃他们所喜爱的黑面包和白菜汤。在艺术领域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黑面包和白菜汤尽管不是十分可口，毕竟还可以吃，吃了还是对人有益的；而那些很差的精神粮食却可能是精神上的鸦片，对人有害无益。而我们现在的情况正是少数人垄断了艺术领域，提供给老百姓的就是这种有害无益的东西。
这些艺术家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应尽的义务当成了应享受的权利。一个人要是真正想为人类贡献出有价值的艺术作品，就应该在自己的工作中只看到义务，不辞辛劳地去完成它。他会与人民同甘苦，共患难，并且总是战战兢兢，感到责任重大，害怕辜负了人民的重托。那种以享受为目的、以自我为中心、自以为是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的。真正为人民所需要的精神活动是极其艰苦的，要求从事者具有献身精神，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真正的艺术具有两个特征：一是从事者不贪图个人利益，而是以奉献精神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二是他的作品能够为所有的人理解。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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