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生活充满了劳作和困苦，要比我们这样的人高尚得多；因此，如果我们在写作中再去专拣他们的毛病写，就太不对头了。他们身上确实有不少毛病，但我们在描写他们时应该尽量说他们好的地方，就像对待那些已经去世的人一样。屠格涅夫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而格利戈维奇写的《渔夫》就做得很不好。这些阶层既可怜，又值得我们尊重，他们身上的善要比恶多得多；我们不应该把兴趣专集中于他们的毛病上，探求他们善的缘由要比对其吹毛求疵更为自然和高尚。

　　——日记（1853-10-26）

　　如果屠格涅夫在彼得堡，请你代我征求他的意见，允许我在自己的小说《一个士官生的故事》上题词“献给伊·屠格涅夫”。这是因为，我在重读这篇小说时发现，其中有不少地方模仿了屠格涅夫的写法，尽管这种模仿是无意的。

　　——给帕纳耶夫的信（1855-6-14）

　　幸亏我没有听屠格涅夫的；他多次对我说，一个文学家只应该搞文学。我做不到这一点。记得好像是司各特说的：我们不可能用文学来制造拐棍和鞭子。现在我们这里“拐棍”已被折断，我应该怎么办呢？我们的文学如果不说是不合理的，最起码也是不正常的，因此不可能把我们的全部生活建立在它上面。我想屠格涅夫应该同你在一起，你可以把这封信念给他听。亲爱的伊凡·谢尔盖也维奇（屠格涅夫），听说你要留在罗马，这让朋友们很失望，也让你的对头们一面表明是爱你的，另一面又责备你是懦怯的和轻率的。我碰见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这样来说你的。现在大家都需要你：我本人，整个文学家，还有你的庄园；听说你的庄园已经乱作一团。我回顾了一下过去，似乎也指责过你，不过说得很少，我只是在跟妹妹谈话时才无所顾忌地议论过你。其实我的主要想法是，知人知面难知心。任何一种在别人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生活方式，都有它的理由，都可以得到解释。你的生活方式也是可以解释的。如果你要写的书已完成，请寄给我。那些能够理解你的人都期待着这本书，看到它一切都可以明白。如果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请在信中坦率告诉我，你现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为什么要留在罗马。这些问题一个月来让我寝食不安，十分苦恼。

　　——给波特金和屠格涅夫的信（1857-11-1）

　　我刚读完屠格涅夫的《前夜》。下面是我的看法：写小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果是写给那些神情忧郁、无所适从的人看的，就更是如此。不过它比《贵族之家》要好得多，里面的反面人物（画家和父亲）刻画得不错。但其他人物的刻画则很不成功，不仅没有典型性，一个个都鄙俗不堪。这是屠格涅夫作品的一个通病，不只是存在于这一部作品中。特别是对那个姑娘的描写，实在是太糟糕了：例如“我是多么爱你啊”、“她那长长的眼睫毛”、……我不能理解的是，像屠格涅夫这么有头脑的人，有着诗人般的灵感，在写法上却总是老一套。特别是对反面人物，写法尤其老套，就像果戈理一样，对人物毫无同情，只是凸现其丑陋的一面，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这跟整部作品的基调以及自由主义思想是相矛盾的。也许在过去，在果戈理时代这么写没有什么不好。不过即使这样，也应该对这些卑劣的人物直截了当地痛骂一顿，或者把他们挖苦得无地自容，而不应该像屠格涅夫这样，表现出一种忧郁和消化不良的状态。尽管《前夜》不受欢迎，现在其他的人还写不出来这样的小说。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在我看来是很糟糕的作品，却大受欢迎。这不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错，而是我们时代出了问题。

　　——给菲特的信（1860-2-23）

　　屠格涅夫的小说《父与子》读起来也还有趣，不过远远低于我的预期。我认为它的主要缺点是态度冷谈，十分冷淡，按照屠格涅夫的才华，本不应该如此。你所说该书的优点确实存在，布局严密周详，语言考究精致，技巧娴熟，然而该书没有一个地方是在激情的驱使下一气呵成的，因此无法打动人心。跟你的看法不同，我深感抱歉；为了避免误会，我还得告诉你的是，现在我跟屠格涅夫之间已经断绝了一切个人往来。

　　——给普里特沃夫的信（1862-5-1）

　　这些天我一直在回忆屠格涅夫，比以前更加爱他，痛惜他的逝世，并且不断地阅读他的作品，就好像我仍然同他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会在纪念大会上致辞，或者写好后由别人代念。你就这样对尤利也夫讲吧，不过时间最好在15日。我正在读屠格涅夫的《满足》。你也可以读一读，写得很好。

　　——给托尔斯泰夫人的信（1883-9-30）

　　我妹妹曾同屠格涅夫有很好的关系。屠格涅夫看到我写给她的信，对我产生好感。在认识我之前他就同我妹妹相识，并常常通信。你可以去问问她，我想除了这一封，她那里应该还有一些有意思的信。

　　我认为你的工作很有意义，我也很感兴趣，但目前我还不打算写关于屠格涅夫的任何东西，尽管想写的很多。我一直喜爱屠格涅夫，但直到他去世后才真正认识到他的价值。我相信你对屠格涅夫的看法跟我是相同的，因此我十分赞许你的工作。这里我再谈谈自己对他的看法。他的最大特点就是真诚。我认为，任何文字作品包括文学创作都包含三个要素：一、是什么样的人在写作；二、他写得怎样；三、他写的是不是真心话。这三个要素的不同组合，决定着一部作品的好坏。屠格涅夫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很深刻，比较软弱，却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能够很好地写出自己所思所感的东西；这三个要素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不可能做得比这更好的了。因此，屠格涅夫对我国的文学产生了十分良好的影响。他在生活中探索，并写下自己探索到的一切。他不像有些人那样，运用手中的笔把自己的想法掩饰起来，而是用它来袒露自己的所有想法，没有任何疑虑。在我看来，屠格涅夫的生活和创作有三个阶段：一、信仰美，信仰女性的爱情和艺术，这在许多作品中都有表现；二、怀疑美和一切东西，《满足》一书生动地表现了这一点；三、信仰善，也就是信仰爱和自我牺牲，这一点他没有用文字来表达，似乎是有意这样做的。他说过，他作品中最有分量和感人的东西都是无意识的。这一信仰是他生活和写作的动力，在他作品中所有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身上都有体现，而以《哈姆莱特和堂吉诃德》一文表现得最为突出。在该文中，由于采用了一种奇特荒诞的形式，屠格涅夫在宣传善的信仰时显得十分从容自如。关于屠格涅夫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我未能在纪念大会上发言谈谈他。

　　——给培平的信（1884-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