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的阳光来得格外刺眼,闭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在网吧门口踟蹰着,迟迟不肯离去。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没处可去,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游荡在大街上,遇到一条流浪狗,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对视的眼神里充满了惺惺相惜。
我知道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他是不会回来的,他是我的同学,我们都叫他林。自从林进入游戏世界后就再没有出来过,活脱脱变了一个人,要他去上课简直是奢望,在学校出现只有一个目的:借钱。这次遇到他估计也不例外,但已经没有人会借钱给他了,包括我。也没有人会再相信他了,包括他的父母。林的父母以前一直以为他在大学听话懂事,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孩子,也是他们全部的希望。直到林要钱越来越多,越来越勤,瞒不住了才露出马脚。二老痛心疾首,对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没能把他拉出网吧,还被林一次又一次骗走钱。后来直接断了对林的经济支持,但他还是东借西借混了两个多月。
我是从图书馆回来准备去小卖店时看到林的,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见他先进了店我就改道回了宿舍。
他在小店里徘徊许久,三张纸币在手心攥出了汗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他实在太饿了。一包辣条好像不能满足什么,可是一个最便宜的面包也要五块钱。他是一个一直缺钱的人,但这一次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手机早就被当掉了,父母的号码一直熟记于心,他想用剩下的钱给家里打电话求助,可是当他想起那串数字时,第一次,他感到羞愧。
正当他面对一堆“美食”垂涎无奈时一个女生进到店里来,问老板娘有没有镜子,说是她的那块早上梳头不小心打碎了,想重新添置一块。老板娘热情地带她去货架挑选,边走边小心着怀里的孩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小家伙睡得正香呢!
女生选好一块,问老板娘价钱,老板娘说:“这个嘛,八块。”
女生开始还价:“阿姨,便宜点呗!”
老板娘:“小姑娘呀,少不了啦,没要你多的,就几毛钱的生意。”女生见老板娘没有让步的意思就点头答应,然后从钱包掏出一张十元纸币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抱着孩子誊不出手找钱,便顺手接过来放到了货架上,接着掏出随身带的钱准备找给小姑娘。不巧,零钱不够,应该找给女生两元,却只有一元零钱。老板娘招呼女生到门口柜台找钱,女生跟了过去。那张十元纸币就这样离开了两人视线,依然静静地躺在货架上。他就在不远处,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也看到了那十元钱。他双眼紧紧盯着那张钱,身体鬼使神差地向它移动,脑子里满是校门口那家小餐馆的回锅肉盖饭,那么香,十二块一份,饭管饱,还有免费泡菜。他的手靠近那张纸币,慢悠悠地,像是在等待什么。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微弱而坚决:“不能碰!”
可惜已经迟了,手指在距离“钱”五公分的地方只迟疑了一秒,紧接着一把抓起塞进裤兜。眼疾手快,刹那间他面色苍白,足用了十多秒才定下神来,若无其事地向门口走去。这时老板娘风风火火地闯过来直奔货架,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有意加快了脚步,在经过老板娘的一瞬心跳到了嗓子眼,呼吸快要停止了。老板娘冲到货架前扫了一眼,转头就是一吼:“站住!”这一吼,吼乱了他的心神,他知道大事不妙,但还是装作没听见继续朝门口走。只差几步就出门了,老板娘见他没有反应便大步流星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站住,小伙子,把钱交出来!”他胀红了脸,强作镇定装傻道:“老板娘,什么钱,你搞错了吧?!”老板娘又说:“刚才我放在那个货架上十块钱,现在不见了。这店里只有你一个客人,肯定是你偷的。”他正欲为自己开脱,老板娘指了指货架上方挂着的摄像头。他彻底傻眼了,铁证如山不得不认。怎么就忘了店里安装了监控器了呢,他实在太饿了!“赶紧交出来,不然我叫保卫处的人来看监控录像,到时候有你好看的。都多大的人了,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大学生呢,知不知道羞耻俩字咋写?那么多年书也是读到后脑勺去了,真不知道爹娘怎么教的,还是爹娘就这德性…………”他没有一句还口的话,头压得低低的,像是要掉了。慢悠悠地从兜里摸出那张十元纸币轻轻地放在柜台上,在老板娘滔滔不绝的骂声中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在校园小路上,下课铃响起,对他的鼓膜是一次久违的问候。有人群从教室里涌出来,他们和林一样的年纪,他们身上有他没有的朝气;有情侣手牵着手从他身旁走过,他们看起来很甜蜜;有少年踩着滑板飞驰,有笑声萦绕他周围。他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错过的太多,看得到却抓不到;他像一只孤魂野鬼,在等待宿命的轮回。有那么一瞬,他忘记了饥饿痛苦,忘记了自己是谁。风静静吹,今晚的月亮不会早睡。
卖店的灯还亮着,不过窗帘已放下,看样子快要打烊了。林径直走进去拿了一本信签纸和一支笔,把三元钱拍在老板娘面前就走了。他没有理会那个女人的任何言语,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周六,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在。正准备洗漱睡觉,林敲响了我的门。“借我十块钱”一开门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本不想理他,可是他递给我一张信签纸:“这是欠条,包括以前借的,以后一定还你。”他看我的眼神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像是在祈求,又藏着骨头。我选择用十元钱打发他走,他硬要把“借条”塞给我。我不知道那晚他塞出去了多少张“借条”,我又是第几个,但他第二天就消失了,是彻底的消失。在此之前有很多人见过他,但之后没有人找到过他,或许是因为不想找。林的父母在跟学校纠缠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我很好,暂时不要找我。
我们一致认为他在走之前还坑了我们一把。
两年后,我们忙着做论文,忙着实习,忙着聚会和道别,我们要毕业了。百年不看QQ的我居然忙里偷闲逛起空间来,突然来了一条消息,是林发的红包。点开一看:十元。我正想骂他一顿,他先开口发来一段语音:“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骂吧,我听着呢,我今天就是来找骂的。”他这一说弄得我是哭笑不得,气全消了,然后和他聊了几句。
他现在在不知名的远方小镇开了个网吧,名字叫“十元网咖”。 “那晚我在小卖店门口看到你,以为你也要进去,就先进去了。虽然没有等到你,不过谢谢你当初是唯一一个接我“借条”的人。”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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