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彼流水,朝宗于海。「1」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2」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3」
莫肯念亂,誰無父母?「4」
「二章」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5」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6」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7」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8」
「三章」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9」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10」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11」
《小雅·沔水》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和诗意主旨,历来有多种观点。汉学派认为是规周宣王。《毛传》该诗小序说:“《沔水》,规宣王也。”《郑笺》对此注解说:“规者,正圆之器也。规主仁恩也,以恩亲正君曰规。《春秋传》曰:‘近臣尽规。’”朱熹认为是犹乱之诗,《诗集传》第一章注解说:“此犹乱之诗。”
清代学者方玉润则认为该诗的创作背景与主旨不可考,在他的《诗经原始》中,他这样写道:“《小序》谓‘规宣王’。《集传》谓‘忧乱之诗’。案:宣王初政,多乱定归来之诗,后皆美词,无所谓忧乱也。其朝周、召二公辅政,几复成、康之旧,何谗之有?然诗前云‘念乱’,后言‘谗兴’,分明乱世多谗,贤臣遭祸景象,而岂宣王世乎?此诗必有所指,特错简耳。况卒章亦脱二句,则此中不能无误也。不然,其诗词意与宣王前后诸诗大不相类,故难诠释,姑阙之以俟识者。”
方氏以为《沔水》与其前后其它诗篇的主旨脉络不一致,而且它最后一章还缺失了两句,因此,觉得将该诗归为“规宣王”和“忧世乱”均不合时宜。所以,他不对此诗的主旨进行诠释,寄希望于未来有能知识此诗者去解。
现代学者高亨认为该诗创作于周平王时代,是对当时社会之乱的担忧,在他的《诗经今考》中评说道:“这首诗似作于东周初年,平王东迁以后,王朝衰弱,诸侯不再拥护。镐京一带,危机四伏。作者忧之,因作此诗。”
以上各种观点,皆有一定的道理。除了方玉润的“故难诠释”外,其它各家之言存在共识的部分,即该诗是对时局之乱的担忧,其作者应该是当时身处其中,看到各种混乱,可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假借此诗,劝诫“我友敬矣”。
本文中,鄙人主要基于汉学的观点,兼取朱子之说,对该诗做一些赏析引导。至于其他观点,读者可根据自己的判断加以思考。
《小雅·沔水》分为三章,一二两章各八句,第三章六句。各章都是循着流水、飞隼起兴,再言其它这样的顺序来展开。
第一章,兴。诗篇原文: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鴥彼飛隼,載飛載止。
嗟我兄弟,邦人諸友,
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这一章首先说,流水不论大小,终将归于大海,以此比喻诸侯不论大小、强弱,都需要朝宗天子。然而,现在为何却不然?鴥然而疾者彼飞隼,其意欲飞则飞,欲止则止,自由无所畏也。以喻彼诸侯欲朝则朝,欲否则否,自恣无所惧。而我的兄弟、国人和朋友,却没一个肯顾念这样的乱局,真是实在可叹。谁不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怎么会这样?真是令人心痛!
“沔(miǎn)”是流水满满,快要从河堤溢出来的样子。《毛传》说:“沔,水流满也。水犹有所朝宗。”连流水都知道朝宗大海。《郑笺》云:“水流而入海,小就大也,喻诸侯朝天子亦犹是也。”“朝宗”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周礼·春官大宗伯》:“春见曰朝,夏见曰宗。”
“鴥彼飞隼,载飞载止”,疾飞的隼,想飞则飞,想停则停。《郑笺》注释这是比喻诸侯的妄自骄恣,对天子欲朝不朝,抱着一种根本无所谓的态度。鴥(yù,没有对应的简体字),鸟飞迅疾的样子。隼(sǔn)是老鹰一类的猛禽。“载”,则的意思,下一章“载飞载扬”和“载起载行”中的载用法也是如此。
“嗟”意为嗟叹,贯下两句,意即嗟叹我的兄弟、嗟叹我的国人、嗟叹我的诸友。“我”,天子自称,“兄弟”指与天子同姓的诸侯,“邦人”指国人,“诸友”指与天子异姓的诸侯。可叹啊,我的兄弟们,我的国人们,我的诸侯们,没有一个肯顾念当前的乱局,你们谁没有父母啊?可为何不肯眷顾我呢?这是诗人假借天子之口在说,其实也是诗人自己对国家如此之乱而心生的无比担忧、痛惜和无奈。
第二章,兴。诗篇原文: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蹟,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这一章与上一章类似,头四句仍然是表达对不尊天子的强势诸侯的不满。“沔彼流水,其流汤汤”,河水应遵循河道,在堤内流淌,然而现在却汤汤而流,完全没有将河堤的约束放在心上。“汤汤(shāng)”是水流浩大的样子,其势意欲溢出河堤,比喻势力强大的诸侯,屡屡突破礼制。“鴥彼飞隼,载飞载扬”,隼鸟倚仗其强硬的翅膀,想飞则飞,想扬则扬,屡屡捕杀弱小之鸟,比喻诸侯出兵,相互侵伐。“念彼不迹,载起载行”,那些诸侯们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循法度,自恣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迹”,不循法度。“行”读音为háng。“心之忧矣,不可弭忘”,我心之忧,哪有一刻能有遗忘?
第三章,兴。诗篇原文: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按方玉润的观点,这一章应该是缺失了两句。从前两章的结构来看,方氏所言甚是,不过现今已无法知晓所缺两句为何了。
“鴥彼飞隼,率彼中陵”,即便高飞的隼鸟,也还是要循陵待鸟而捕食,因此,诸侯也得循法守度才是。《郑笺》云:“率,循也。隼之性待鸟雀而食,飞循陵阜者,是其常也。喻诸侯之守职顺法度者,亦是其常也。”“中陵”即“陵中”,陵为丘陵之意。
“民之讹言,宁莫之惩”,而奸佞小人的谎言,却没有被禁止,说谎的人也不受到惩戒。“莫之惩”为倒装句,即“莫惩之”。
“我友敬矣,谗言其兴”, 谗言太过强盛,我的友人要警惕了。这是诗人对“我友”的劝诫。《郑笺》说:“我,我天子也。友,谓诸侯也。”而《毛传》以为这一句是“疾王不能察谗也”。鄙人以为郑说不妥,毛说为是。
且不论古今学者在此诗主旨认识上的分歧,但览毕诗篇全文,觉那位忧天下之乱的诗人似乎已悄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不妨让我们为之分忧一二吧!
大江小河千萬流,終將入海往東流。
隼鳥偏倚有強翅,欲飛則飛憑心游。
可歎兄弟與諸友,一眾國人不知愁。
世亂紛紛已如是,全然不念父母憂。
河水當循河道流,如今滿溢越堤流。
隼鳥強倚翅膀硬,飛揚跋扈隨處遊。
不循常規與法度,恣意妄為使人愁。
目睹世亂我煩躁,怎得忘我心中憂。
河有南北與東西,不改水往低处流。
隼鳥高飛又衝下,覓食還得循陵遊。
世有奸佞誆人語,無有懲戒使人愁。
讒人讒語已興盛,惟友警戒不我憂。
「1」 沔(miǎn),水流滿也。《鄭箋》云:興者,水流而入海,小就大也,喻諸侯朝天子亦猶是也。諸侯春見天子曰朝,夏見曰宗。
「2」 鴥(yù),鳥飛迅疾的樣子。隼(sǔn),一類猛禽。《鄭箋》云:載之言則也。言隼欲飛則飛,欲止則止。喻諸侯之自驕恣,欲朝不朝,自由无所在心也。
「3」 嗟:嗟歎。“嗟”字貫下兩句,意即嗟歎我的兄弟、嗟歎我的國人、嗟歎我的諸友。邦人:國人。
「4」 (連上兩句)《毛傳》:邦人諸友,謂諸侯也。兄弟,同姓臣也。京師者,諸侯之父母也。《鄭箋》云:我,我王也。莫,無也。我同姓異姓之諸侯,女(汝)自恣聽不朝(聽不朝,放任諸侯之不朝宗行為),無肯念此於禮法為亂者。女誰無父母乎?言皆生於父母也。臣之道,資於事父以事君。
「5」 湯湯(shāng):水势浩大的樣子。《毛傳》:言放縱無所入也。《鄭箋》云:湯湯,波流盛貌。喻諸侯奢僣(僭越,僣jiàn,古同“僭”),既不朝天子,復不事侯伯。
「6」 《毛傳》:言無所定止也。《鄭箋》云:則飛則揚,喻諸侯出兵,妄相侵伐。
「7」 不蹟(jì):不循法度。行(háng)
「8」 弭(mǐ):止,消除。(連上二句)《毛傳》:不蹟,不循道也。弭,止也。《鄭箋》云:彼,彼诸侯也。诸侯不循法度,妄興師出兵。我念之,憂不能忘也。
「9」 率:沿。中陵:陵中。陵,丘陵。《鄭箋》云:率,循也。隼之性待鳥雀而食,飛循陵阜者,是其常也。喻諸侯之守職順法度者,亦是其常也。
「10」 訛(é)言:謠言。懲:止。《鄭箋》云:訛,偽也。言時不令小人,好詐偽為交易之言,使見怨咎,安然無禁止。
「11」 敬:同“警”,警戒。讒言其興:讒言如此興盛。其:如此。《毛傳》:疾王不能察讒也。《鄭箋》云:我,我天子也。友,謂諸侯也。言諸侯有敬其職順法度者,讒人猶興其言以毁惡之,王與侯伯不當察之?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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