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1」
　　田車既好，四牡孔阜。「2」
　　升彼大阜，從其羣醜。「3」

　　「二章」
　　吉日庚午，既差我馬。「4」
　　獸之所同，麀鹿麌麌。「5」
　　漆沮之從，天子之所。「6」

　　「三章」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7」
　　儦儦俟俟，或羣或友。「8」
　　悉率左右，以燕天子。「9」

　　「四章」
　　既張我弓，既挾我矢。「10」
　　發彼小豝，殪此大兕。「11」
　　以御賓客，且以酌醴。「12」

　　古今学者一致认为《小雅·吉日》是记述周宣王在王城畿内的一次田猎活动，汉学、宋学更是将这次田猎活动与宣王的复古及提升周王朝凝聚力的“内修政事”联系起来，因此，认为该诗不单纯是对田猎活动的记述，而是对宣王的赞美。《毛传》该诗小序说：“《吉日》，美宣王田也。能慎微接下，无不自尽以奉其上焉。”朱熹《诗集传》引用东莱吕氏的话说：“《车攻》《吉日》所以为复古者何也？盖蒐狩之礼，可以见王赋之复焉，可以见军实之盛焉，可以见师律之严焉，可以见上下之情焉，可以见综理之周焉。欲明文、武之功业者，此亦足以观矣。”而关于这首诗的“微言大义”，则以《毛诗正义》所解最是：

　　作《吉日》诗者，美宣王田猎也。以宣王能慎於微事，又以恩意接及群下，王之田猎能如是，则群下无不自尽诫心以奉事其君上焉。由王如此，故美之也。慎微，即首章上二句是也。接下，卒章下二句是也。四章皆论田猎，言田足以总之。时述此慎微接下二事者，以天子之务，一日万机，尚留意于马祖之神，为之祈祷，能谨慎于微细也。人君游田，或意在适乐，今王求禽兽，唯以给宾，是恩隆于群下也。二者，人君之美事，故时言之也。下无不自尽以奉其上，述宣王接下之义，于经无所当也。

　　“复古”是指恢复文、武之礼，即周文王、周武王所建立的那一套礼乐制度，在其下，天下诸侯都承认周天子的天下共主的地位，每年向天子纳贡，还要定期朝觐天子。文武之礼在周初确实很好地起到了稳定天下的作用。但是，随着一些诸侯国势力的增强，以及周王朝本身的衰落，越来越多的诸侯不愿继续受到周礼的束缚，如朱熹指出的那样“周室既衰，久废其礼”。

　　周宣王是一位有作为的君王，他立志于中兴王朝，对内励精图治，对外积极抗击外侮，诚如《毛传》所言“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诗经·小雅》就有多篇诗作记录了宣王的这些实际行动及所取得的实际成果，并对宣王加以赞美。《六月》，宣王命尹吉甫北伐玁狁；《采芑》，宣王命方叔南征蛮荆；《车攻》，宣王借东都会猎，恢复了诸侯朝觐天子之礼；这一篇《吉日》，则是宣王通过在王城畿内的田猎活动，实现了东莱吕氏所说的“见王赋之复焉，见军实之盛焉，见师律之严焉，见上下之情焉，见综理之周焉”等诸多目标的“内修政事”之目的。

　　《诗经》中还有很多其它诗篇记录和歌颂了周宣王的“内修政事”，我将在后续其它诗篇的赏析中逐一介绍。

　　《小雅·吉日》分为四章，每章六句，句式都是四字句。全诗按照打猎的过程进行描述。第一章，猎前准备工作；第二章，猎前选马及向马祖的祈祷，也属于猎前准备工作；第三章，到达打猎场所，臣子们将猎物驱赶到天子准备射箭的地方，供天子射猎；第四章，天子射箭，箭法如神，收获满满，天子以这些战利品招待宾客，以示王恩。

　　第一章，赋。诗篇原文：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從其羣醜。

　　这一章是写田猎前的准备工作。首先是选择吉利的日子“维戊”，祈祷马祖“伯”，备好田猎之车和驾车之马。然后，登上高坡，寻找兽群而从之。

　　“吉日维戊”，《郑笺》注解：“戊，刚日也，故乘牡为顺类也。”戊是刚日，所以，乘坐公马驾的车是符合自然的。朱熹《诗集传》注解：“以下章推之，是日也，其戊辰欤？”按下一章的庚午日推算，“维戊”所指的日子应是戊辰吧？诗人为什么说“维戊”是吉利的日子？《郑笺》说戊是刚日，乘牡为顺类是怎么回事？朱子又是怎样根据“庚午”推算出“戊辰”的？

　　要弄明白以上这些问题，我们首先得从古人纪时间的方法说起。古人在纪年、月、日、时辰等时间时，使用的都是天干地支法。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与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按顺序两两组合形成甲子、乙丑、丙寅，等等这样的组合，天干循环六轮、地支循环五轮，共计六十个不同的组合，称为一个甲子。纪年则为甲子年、乙丑年、丙寅年，等等；纪日也是如此。因此，按照天干与地支的组合顺序，按下章的“庚午”日往前倒推两天算，这一章第一句“吉日维戊”就应该是戊辰日了。

　　在纪日组合中，天干为奇数位的五个（甲、丙、戊、庚、壬）所对应的日子为阳日，阳为刚，故又称刚日；天干为偶数位的五个（乙、丁、己、辛、癸）所对应的日子为阴日，阴为柔，故又称柔日。因此，第一章的戊辰和下一章的庚午都是刚日。《礼·曲礼上》：“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外事在刚日做，内事在柔日做，都是吉日。何为外事？何为内事？根据唐代孔颖达的疏：“外事，郊外之事也”。《小雅·吉日》所记的周宣王在王城畿内田猎，以及《车攻》所记的东都狩猎与诸侯的会同，都是外事，因此，刚日才是其吉日。

　　“既伯既祷”，《毛传》：“伯，马祖也。重物慎微，将用马力，必先为之祷其祖。”宣王注重细节，田猎要用到马，因此先祈祷马祖。“田车”就是用来打猎的车子，田是打猎的意思。“四牡孔阜”意为驾车的四匹马都很高大强壮，这句中的“阜”是高大健壮的意思。“升彼大阜”意为登上高岗，这句的“阜”为山岗之意。“从其群丑”，追逐兽群，从是追逐意，群丑是兽群。

　　第二章，赋。诗篇原文：
　　吉日庚午，既差我馬。獸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從，天子之所。

　　这一章是说在庚午这吉日，备好了马匹，出发去了郊外打猎处。各种兽一群一群的，众人合力，将兽群驱赶到天子的弓箭射程范围内，供天子射猎。

　　如上文所述，庚午也是刚日，对于郊外田猎这样的“外事”来说当然也是吉日。差，挑选、选择的意思，按《古诗文网》，读音为chāi。“兽之所同，麀鹿麌麌”，众多的母鹿聚集在一起，其实是说野兽之多，并非都是母鹿。同，《郑笺》“犹聚也”，即聚合在一起的意思。麀（yōu）原意是母鹿，这里应该理解为泛指野兽，麌麌（yǔ）是形容野兽众多。《毛传》：“鹿牝曰麀。麌麌，众多也。”漆、沮（jǔ），都是河流的名字，《诗集传》：“漆、沮，水名，在西都畿内，泾、渭之北，所谓洛水，今自盐韦流入鄜坊，至同州入河（黃河）也。”盐韦和鄜都是北宋时代的地名，盐韦不详现在何处，鄜（fū）即今陕西省富县，在延安市南。古人说的“河”指的都是黄河。“天子之所”是指天子准备射猎的地方。

　　第三章，赋。诗篇原文：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羣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这一章是说跟随天子出猎的众人，看到原野中都是野兽，于是，大家各司其职，有人驱赶，有人围堵，有人拿弓，有人递箭，以便天子一展高超的射箭技术，射到很多的猎物，让天子高兴。

　　“中原”即“原中”，在原野之中的意思。祁，《毛传》和《诗集传》都解释为“大”，《郑笺》解释：“‘祁’當作‘麎（chén）’。麎，麋牝也。”《郑笺》认为是母麋鹿。从上下文看，“其祁孔有”应该是“有很多野兽”的意思，因此，窃以为郑解较为恰当。

　　儦（biāo）儦，疾走貌。俟（sì）俟，緩行等待貌。“或群或友”，《毛传》“兽三曰群，二曰友”，意思就是野兽有的两两结伴而走，有的三五成群。“儦儦俟俟，或群或友”，将群兽在原野上悠闲自得地吃着草、相互追逐嬉闹的场面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但是，群兽们的这种悠闲自得的生活很快就要被打破，宣王的众多随从们正“悉率左右”从不同的方向，将它们往“天子之所”驱赶，“以燕天子”。

　　在《小雅·车攻》赏析中，我们曾经说过，古人田猎射杀禽兽，其射箭方向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从禽兽的左侧射箭，并且根据箭入出的部位不同，将射到的猎物分为上杀、中杀、下杀三等。因此，“悉率左右”就是驱赶兽们使得它们的身体左边都是朝着射者的方向。“以燕天子”就是让天子高兴，“燕”者，使乐也。

　　第四章，赋。诗篇原文：
　　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賓客，且以酌醴。

　　这一章是讲天子的神射之能和燕饮宾客。猎物们都被驱赶到了弓箭射程内，而且身体也顺至左右合适。于是，天子开弓放箭，先是一箭射到了一只小母猪，再一箭射死了一头大野牛。天子射这些猎物，不是为了自己要，而是为飨宴宾客的。于是，接下来请宾客们入席，享用美味甜酒。

　　“小豝（bā）”是小母猪，“大兕（sì）”是大野牛，一箭将猎物射死叫“殪（yì）”。《毛传》：“殪，壹发而死。言能中微而制大也。”御，进也，指将打到的猪、牛等猎物烹熟进献宾客。酌醴就是喝酒，醴（lǐ），酒也。《郑笺》说：“御宾客者，给宾客之御也。宾客谓诸侯也。酌醴，酌而饮群臣，以为俎实也。”

　　《小雅·吉日》全诗四章，基本没有直接对宣王进行字面上的歌颂，而是通过对猎前准备，选择打猎场所，众人驱赶猎物进入射程，以及天子展示神射之功，最后群臣燕饮同乐等各个侧面所进行的详细描述，完美地表达了周宣王通过田猎活动，实现其“见王赋之复焉，见军实之盛焉，见师律之严焉，见上下之情焉，见综理之周焉”等诸多目标的“内修政事”之目的。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回味下这一场精心安排的田猎活动，分享天子与群臣的同乐之趣吧！

　　戊辰吉日確定了，馬祖之伯來祈禱。
　　駕車駟馬高又壯，田獵之車已備好。
　　爬到那邊高崗上，尋蹤追跡獸群找。

　　庚午出獵好日期，選好馬匹我坐騎。
　　眾獸曠野來相聚，母鹿扎堆難捨離。
　　跟隨漆沮二水下，驅趕獸羣到場基。

　　舉目曠野四處瞧，大牛小獸多如毛。
　　三五成羣慢進食，兩隻牛犢追逐跑。
　　眾臣忙忙來驅趕，順其左右一處朝。

　　強弓之弦天子張，羽箭神矢天子放。
　　一發射中小母豬，大牛一箭穿心臟。
　　天子燕饗眾賓客，獵物美酒一塊上！

　　「1」 吉日：吉利的日子。維：語助詞，有“是”的意思。戊：戊日。伯：馬祖。禱（dǎo）：告祭求福。因田獵用馬，故祭馬祖。
　　「2」 田車：獵車。田，打獵。孔：很。阜：強壯高大。
　　「3」 阜：山崗。從：追逐。羣醜：這裏指獸羣。
　　「4」 差（chāi）：選擇。《毛傳》：外事以剛日。
　　「5」 同：聚集。麀（yōu）：母鹿，這裏泛指母獸。麌麌（yǔ）：獸眾多貌。
　　「6」 漆、沮（jǔ）：古代二水名，在今陝西境内。所，處所，此指會獵場所。
　　「7」 中原：即原中，平曠之地，原野之中。祁：大。有：豐富，指野獸多。《鄭箋》云：“祁”當作“麎（chén）”。麎，麋牝也。中原之野甚有之。
　　「8」 儦（biāo）儦：疾走貌。俟（sì）俟：緩行等待貌。或群或友：指三兩成羣。獸三隻在一起為羣；獸二隻在一起為友。《毛傳》：趋則儦儦，行則俟俟。獸三曰羣，二曰友。
　　「9」 悉：盡，全。率：驅逐。燕：使快樂。《毛傳》：驅禽之左右，以安待天子。《鄭箋》云：率，循也。悉驅禽順其左右之宜，以安待王之射也。
　　「10」 張我弓：拉開弓。挾我矢：用手指挾持搭上弓的箭，準備發射。
　　「11」 豝（bā）：母豬。殪（yì）：射死。兕（sì）：大野牛。《毛傳》：殪，壹發而死。言能中微而製大也。《鄭箋》云：豕牡曰豝。
　　「12」 御：進，指將豬牛烹熟進獻賓客。酌醴（lǐ）：酌飲美酒。醴，甜酒。《毛傳》：飨醴，天子之饮酒也。《鄭箋》云：御賓客者，給賓客之御也。賓客謂諸侯也。酌醴，酌而飲羣臣，以為俎實也。

　　2020年2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