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1」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2」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3」
　　不遑啟居，玁狁之故。「4」

　　「二章」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5」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6」
　　憂心烈烈，載飢載渴。「7」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8」

　　「三章」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9」
　　曰歸曰歸，歲亦陽止。「10」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11」
　　憂心孔疚，我行不來！「12」

　　「四章」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13」
　　彼路斯何？君子之車。「14」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15」
　　豈敢定居？一月三捷！「16」

　　「五章」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17」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18」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19」
　　豈不日戒？玁狁孔棘！「20」

　　「六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21」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22」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23」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24」

　　汉学派、宋学派、现代派都认为《小雅·采薇》是一首戍役诗，但在诗作的主角方面存在不同的看法。汉学派认为，该诗的主角是西伯（即后来的周文王），而诗的内容即是他对即将出发戍边的将士们的勉励和劝慰。《毛传》该诗小序这样写道：

　　《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將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车》以劳还，《杕杜》以劝归也。

　　对此，《郑笺》注解说：文王为西伯服事殷之时也。昆夷，西戎也。天子，殷王也。戍，守也。西伯以殷王之命，命其属为将率，將戍役御西戎及北狄之难。歌《采薇》以遣之。《杕杜》劝归者，以其劳苦之故，于其归，歌《杕杜》以休息之。

　　《毛传》小序及《郑笺》有一个关键词“遣”，即派遣戍边军队前往边境。据此，我们可以看出《毛传》和《郑笺》认为这首诗是站在派遣者的角度说的。注解中说到的《出车》《杕杜》是《小雅》中紧接在《采薇》之后的两首诗。按汉学派的解释，《采薇》是在将士们将要出征时歌唱，以鼓励士气，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出车》是对完成戍边任务、换防回来的将士们的接风洗尘，慰劳辛苦了一个周期戍边的将士们；《杕杜》就是用来对回归将士的心理治疗，以便帮助他们尽快从边境的战事阴影中走出，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

　　汉学派的核心在于对周文王的歌颂。通过对《采薇》《出车》《杕杜》三诗的作用的解释，将周文王爱军爱民的“光辉形象”牢牢地树立起来。

　　宋学派认为该诗的主角是“戍役者”，整首诗是从这位（或这些）“戍役者”的视角或口吻说的。朱熹《诗集传》在一章的注解是：

　　此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曰归曰归，则岁亦莫止矣。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启居者，非上之人固为是以苦我也，直以玁狁侵陵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盖叙其勤苦悲伤之情，而又风以义也。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矣。”又曰：“古者戍役，两期而还。今年春莫行，明年夏代者至，复留备秋，至过十ー月而归。又明年中春至，春暮遣次戍者。每秋与冬初，两番戍者，皆在疆圉，如今之防秋也。”

　　可见朱熹虽然认为该诗的主角是“戍役者”，但他还是认为全诗主旨是对统治者的赞颂，此诗的主角“我”心里很明白，之所以我要背井离乡、前往遥远的边境戍守，并不是“上之人”故意要坑害我，而是玁狁侵凌的缘故，要怪就怪侵犯我国的敌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的正确性，朱熹在注解中还引用程子的话来加以佐证。朱子这里所讲的程子不是春秋时代的程本，而是宋朝的程颐。前者程本与孔子同时代，是先秦诸子百家之一，著名哲学家。后者程颐（1033年9月11日—1107年10月5日）是北宋理学家、教育家，与其兄程颢同学于周敦颐，共创“洛学”，为理学奠定了基础，世称“二程”。

　　现代派也认为该诗的主角是戍役者，并将《采薇》的主旨定位成这位戍役者的“百感交集”的回忆。《古诗文网》该诗的赏析这样写道：

　　这首诗描述了这样的一个情景：寒冬，阴雨霏霏，雪花纷纷，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道路崎岖，又饥又渴；但边关渐远，乡关渐近。此刻，他遥望家乡，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艰苦的军旅生活，激烈的战斗场面，无数次的登高望归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诗无达诂，同样的一首诗，在读诗人的眼中，其要表达的思想并不取决于该诗的作者，而是读诗人自己的观点和需要。上述汉学、宋学和现代派对《采薇》主旨的解释，只不过是各自站在自己的视角所阐述的一种观点而已，不能拿其中的一种观点去否定另两种观点。

　　本文中鄙人主要以汉学派观点，同时兼顾宋学派的观点，来帮助大家对这首诗进行赏析。

　　《采薇》全诗分为六章，每章八句，都是四字句，句式非常整齐。第一章至第四章采用的是兴的表达法，第五、第六章采用的是赋的表现手法。

　　第一章，兴。从采薇采薇起兴，说微菜刚刚生出来，戍役的将士们就要出发前往边境了，等到回来恐怕就是年末了。让我们过不上正常家庭生活的，都是玁狁侵凌的缘故。

　　微是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据《古诗文网》介绍，微属于豆科野豌豆属的一种，学名叫救荒野豌豆，又叫大巢菜，它的种子、茎和叶均可食用。“作”意思是微菜刚刚从土里生出来。“止”是句末语助词，无实义，读音zhī，短促轻读。“靡室靡家”意思是过不上正常的家庭生活。玁（xiǎn）狁（yǔn）是我国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到了秦汉时期称为“匈奴”，主要活动在今陝西、甘肃、宁夏一带，过着逐水草而放牧的不定居形式的生活。我们知道，水草的季节性很强，对水源的依赖性也很强，到了冬天大雪纷飞，北方很多牛羊都会被冻饿致死，或者遇到大旱的年份，水草大量减少，不能养活足够多的牲畜，牧民们就会缺少食物，面临饿死的危境。而南方在那个时期已经是以农耕蚕桑为主业的定居生活模式，无论是粮食衣物，还是其它生活物资的储备，都比北方游牧民族要丰富得多，在应付自然灾害方面的能力也比前者要强很多。所以，每当北方遭遇大雪、旱灾等自然灾害，导致食物短缺时，游牧民族就会成群结队大批南下进行抢掠。据历史资料记载，从西周开始，一直到明清时期，中原地区一直为抵御北方的侵扰而费尽周折。

　　第二章，兴。从采薇采薇起兴，微菜已经长出脆嫩脆嫩的小苗了，将士们出征有一阵子了，可是一提到将士们的归期，我（西伯）就担心得不得了，内心焦虑，就像又饿又渴那样难受。

　　“柔”，根据《郑笺》的注解，是“脃（cuì）脕（wàn）之时”的意思，就是微刚长出来不久，小苗翠绿的样子。“载饥载渴”意思是又饿又渴。载……载……，用于两个动词之前，表示“既……又……”。这样的用法在《诗经》中有很多。

　　第三章，兴。从采薇采薇起兴，微菜的桔梗已经变得坚硬起来，日子已经到了阳春十月，公家的事情（指戍边御敌）还没办完，将士们没有闲暇安居休息，也没办法给家里带去一封平安的信，内心真是痛苦啊！

　　“薇亦刚止”的刚，指的是微菜渐渐长大，桔梗变得坚硬起来。“岁亦阳止”的阳，是农历十月的别称。

　　第四章，兴。以常棣之花的灿烂繁盛起兴，高大的战车足以配得上君子，驾车的四匹公马神采奕奕。将士们哪敢有丝毫的放松、居处自安？只盼着每个月打几次胜仗。

　　“维常之华”的常，指常棣，华就是“花”。这一句自问自答，讲的是将士们的精神面貌。将帅们怎么样？有如常棣之花的繁盛那样，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彼路斯何？君子之車”则是介绍将士们用的战车。“路”是高大的战车。他们的战车怎么样？真是配得上君子的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是说驾车的四匹公马神采奕奕。“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是说将士们顾不上也不敢止而居处自安，指盼着早日打退敌人，“三”是虚指，并非实数。

　　第五章，赋。直述将士们的装备精良，日日警戒，一刻也不放松。每辆战车都由四匹强壮的公马驾着。而这样的战车正是供将帅所乘，同时为士兵们提供庇护的。四匹公马训练有素，奔跑起来整齐划一，马背上都装备了用鲨鱼皮做的箭囊（装满了箭）。因玁狁侵凌军情紧急，将士们时刻保持警惕。

　　第六章，赋。终于换防的部队来了，辛苦戍边一年的将士们得以还家。回家的路上，将士们感慨万千：想当初我们来的时候，还是杨柳依依的春天，而现在我们回家之时，却已是大雪纷飞的隆冬，道路难行，为了赶路，有时不得不忍饥挨饿，为的就是早日回到家里，我内心的哀伤，恨不得早日到家的心情有谁能懂！

　　为了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将士们舍小家全大义，不顾个人安危和辛劳，毅然奔赴前线、戍守边境，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爱国精神！现在的军人兄弟们不也是如此吗？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向将士们致敬，祝他们早日平安返回故乡！

　　微菜芽兒剛出土，戍邊將士整行伍。
　　整装待發别家人，年底歸期來相許。
　　家不成家兩分離，都因玁狁來欺我。
　　不能居家享太平，都因玁狁將我凌。

　　微菜苗兒已長成，戍役將士邊關行。
　　遙遙歸期不能定，我心憂傷如火焚。
　　心中焦急火樣燒，又飢又渴不停消。
　　巡守邊境不安定，不得安心寫家信！

　　微菜梗兒漸漸硬，戍邊將士好艱辛。
　　盼着歸期早早來，已是十月小陽春。
　　邊關敵情還沒完，没有居家休閒心。
　　我心内疚又憂悶，不能回家看家人。

　　戍邊將士怎麼樣？常棣花兒正怒放。
　　行伍戰車卻如何？般配君子好車輛。
　　戰車得配四公馬，駟馬糾糾神采華。
　　豈敢休閒居處安，只盼擊退來犯敵！

　　四匹公馬駕戰車，馬兒匹匹都強壯。
　　將帥乘車衝敵陣，步兵依車遮敵箭。
　　駟馬昂首好整齊，配弓帶箭好殺敵。
　　日日警戒不放鬆，只因玁狁侵凌急！

　　回首往昔我來時，楊柳依依和風習。
　　今朝戍罷歸家去，雨雪霏霏怒風疾。
　　歸途漫漫路遙遠，又飢又渴心亂翻。
　　我心傷悲如煎熬，快快回家心內急！

　　「1」 微：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古詩文網》：薇，豆科野豌豆屬的一種，學名救荒野豌豆，又叫大巢菜，種子、莖、葉均可食用。作：指微菜剛剛從土裡生出來。止：句末語助詞，無實義，讀音zhī，輕讀短促。《鄭箋》曰：西伯將遣戍役，先與之期以采薇之時，今微生矣，先輩可以行也。重言“采薇”者，丁寧行期也。

　　「2」 曰：句首語助詞，無實義。歸：回來，至結束戍邊回到家裡。歲：年。《鄭箋》曰：莫：晚也（年末）。曰女（汝）何時歸乎，亦歲晚之時乃得歸也。又丁寧歸期，定其心也。

　　「3」 靡：沒有。靡室靡家：沒有家沒有室，意思是不能過正常的家庭生活。玁（xiǎn）狁（yǔn）：我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秦漢時期稱為匈奴，主要活動在今陝西、甘肅、寧夏一帶，以遊牧為業。

　　「4」 不遑（huáng）：無暇。《鄭箋》曰：啟，跪也。古人“席地而坐”，即雙膝著地歸於席上或地上。臀部坐於腳後跟，稱為安坐，上身挺直臀部離開腳跟，稱為危坐。

　　「5」 《鄭箋》：柔，謂脃脕之時也。脃（cuì）同“脆”。脕（wàn）：光澤。脃脕：微剛長出來不久，小苗翠綠的樣子。

　　「6」 《鄭箋》：憂止，憂其歸期將晚。這是西伯在替即將戍邊的將士們的擔憂。

　　「7」 烈烈：憂心的樣子。我的憂心就像又餓又渴。載……載……，用於兩個動詞之前，表示“既……又……”。

　　「8」 戍（shù）：防守的地點。聘（pìn）：問候的音信。定，止（zhǐ）也。

　　「9」 《鄭箋》：剛，謂少（shào）堅韌時。微菜漸漸長大，桔梗變得堅硬起來。

　　「10」 陽：農曆十月。《毛傳》：陽，歷陽月也。《鄭箋》曰：十月為陽。時坤用事，嫌於無陽，故以名此月為陽。“坤”指的是八卦中的坤卦，其下部主卦的三条爻和上部客卦的三条爻都是阴爻（即都是並列的兩條短線），所以說“嫌於無陽”。

　　「11」 靡：無。盬（gǔ）：止息，堅固。啟處：指在家安居休息。

　　「12」 孔：甚，很。疚：病，痛苦，內疚。

　　「13」 《毛傳》：爾，華盛貌。常，常棣也。《鄭箋》云：此言彼爾者乃常棣之華，以興將率車馬服飾之盛。華，就是“花”。將率，將帥也。這兩句自問自答：將帥們怎麼樣？有如常棣之花那樣茂盛。

　　「14」 路：高大的戰車。斯：此也，或做語助詞。君子：指將帥。這兩句也是自問自答：他們的戰車怎麼樣？真是配得上君子的車。

　　「15」 戎車：戰車。四牡：（拉車的）四匹公馬。業業：神采奕奕。

　　「16」 定：止，休息。將率之志，往至所征之地，不敢止而居處自安也。往則庶乎一月之中三有勝功，謂侵也、伐也、戰也。

　　「17」 騤騤（kuí）：強壯。

　　「18」 腓（féi）：庇護，掩護。

　　「19」 翼翼：整齊的樣子。謂馬訓練有素。朱熹《詩集傳》：翼翼，行列整治之狀。象弭，以象骨飾弓弰（shāo，弓的末端）也。魚，獸名（鯊魚），似豬，東海有之，其皮背上斑文，腹下純青，可為弓鞬（jiàn，固定在馬身上的盛弓器）矢服也。

　　「20」 《鄭箋》曰：戒，警勑軍事也。孔，甚。棘，急也。言君子小人豈不日相警戒乎？誠日相警戒也。玁狁之難甚急豫述其苦以勸之。哪一天不時時戒備著？玁狁之難太急了！勑（chì，同“敕”。《說文》：敕，誡也。）

　　「21」 依依：形容柳絲輕柔、隨風摇曳的樣子。

　　「22」 思：句末語助詞，無實義。

　　「23」 遲遲：遲緩的樣子。《毛傳》：遲遲，長遠也。

　　「24」 《毛傳》：君子能盡人之情，故人忘其死。

　　2020年2月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