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1」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2」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3」

　　「二章」

　　伐木許許，釃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諸父。「4」
　　寧適不來，微我弗顧。於粲洒掃，陳饋八簋。「5」
　　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6」

　　「三章」

　　伐木于阪，釃酒有衍。籩豆有踐，兄弟無遠。「7」
　　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無酒酤我。「8」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飲此湑矣。「9」

　　《小雅·伐木》，历代都认为是一首燕飨诗，即在酒桌上唱和的诗。《毛传》该诗的小序说：“《伐木》，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亲亲以睦，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上至天子，下至最普通的老百姓，没有哪一个人不需要朋友，如果一个人没有朋友，那么他定会一事无成。朱熹《诗集传》对此亦深以为然。

　　《毛传》将此诗分成六章，每章六句。朱熹认为《毛传》的分章法不对，他重新进行了章句划分，分成了三章，每章十二句，且均以“伐木”开始。自朱子之后的历代学者均承此说。鄙人采用的就是朱子的三章版本。

　　全诗三章所采用的表达法都是“兴”。诗经中有三种重要表达法“赋、比、兴”，关于这个，我将在另外的专篇中予以介绍。

　　第一章大意是说，伐木之声丁丁（读音zhēng，砍树声），鸟鸣之声嘤嘤（读音yīng，鸟叫声），鸟儿从深谷飞到高高的树冠上，它的叫声是在找从前在深谷时的伙伴。连鸟儿都知道要找自己的伙伴，携带它们一起往高处飞，难道我们人还不应该找自己的朋友，提携他们吗？就是神听到了我们的祈求，也一定会帮助我们得偿所愿的。

　　朱熹《诗集传》对第一章的总评说：“兴也。此燕朋友故旧之乐歌。故以伐木之丁丁，兴鸟鸣之嘤嘤，而言鸟之求友。遂以鸟之求友，喻人之不可无友也。人能笃定朋友之好，则神之听之，终和且平矣。”

　　比之朱子的注解，汉学派所做的注解更深刻。《郑笺》说：“丁丁，嘤嘤，相切直也。言昔日未居位，在农之时，与友生於山岩伐木，为勤苦之事，犹以道德相切正也。”《毛传》说：“幽，深也。乔，高也。”如此，则“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意思就是“从低位上升到高位”。而“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则是已经在高位上的人不忘旧时友情，召唤、提携其当初一起伐木、现在仍在低位的患难兄弟。所以，《毛传》又说：“君子虽迁于高位，不可以忘其朋友。”《郑笺》说：“嘤其鸣矣，迁处高木者。求其友声，求其尚在深谷者。”

　　总之，第一章的主旨就是告知我们，朋友需要相互提携，自己高升了，也不能忘记了当初的好朋友，“苟富贵勿相忘”。

　　第二章，着重强调招待朋友要周道，请客时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遗漏了该邀请的人，而使得话被人家讲了去。朱熹《诗集传》解释说：“宁使彼适有故而不来，而无使我恩义之不至也。”也就是说，宁愿是人家自己恰巧有什么原因来不了，也不能因为我没邀请而得罪了人家。

　　这一章中“诸父”“诸舅”的含义，汉学派《毛传》解释是：天子谓同姓诸侯、诸侯谓同姓大夫，皆曰父，异姓则称舅；宋学派《诗集传》解释是：诸父，朋友之同姓而尊者也。诸舅，朋友之异姓而尊者也。

　　二者的解释都有依据，于诗意也都有道理。不过宋学派的解释更具有普遍性，将诗意扩大到更广泛的朋友之间，而汉学派的解释局限于贵族间。

　　第三章的主旨也是在说朋友之道，好朋友就应该多聚聚，长久不聚，则再要好的朋友也会渐渐变得陌生。朋友相聚，不在于酒食多么精美，也不要在意谁来准备酒食，只要大家有空，就要经常到一起聚聚，喝喝酒，交流交流感情。

　　朱熹在《诗集传》中对这一章的总评这样说道：“言人之所以至于失朋友之义者，非必有大故，或但以干餱之薄，不以分人，而至于有愆耳。故我于朋友，不计有无，但及闲暇，则饮酒以相乐也。”人有时之所以失去朋友，并不是与朋友间有什么大的矛盾，可能仅仅是一件很小的事，或一句不经意的话而已。所以，诗人告诫我们千万不能“干餱以愆”，就是说，不要自以为“我的这个东西太普通了，甚至太差了，怎么好意思分给我的好朋友！”要知道，很多时候朋友所在意的并不是你分享给他的东西是否精贵，而是你有没有分享给他！

　　这一章中所说的“笾（biān）豆有践”，是古时家庭或社会举办盛大喜庆活动时的重要仪礼之一，用笾豆等器皿，放满食品，整齐地排列于活动场所。笾，竹编的礼器，用于盛果脯、果品等。豆，木制、金属制或陶制的器皿，用于盛放腌制食物和酱类。

　　而这一章中的“兄弟”，按朱熹的说法是“朋友之同侪者”，也就是同辈朋友。汉学派《郑笺》将其解释为“父之党，母之党。”即叔伯兄弟、姨表兄弟。这两种解释都能讲得通。

　　《小雅·伐木》全诗三章从不同方面，反复强调朋友的重要性，以及朋友间的相处之道。人有很强的社会性，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说的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伐木之聲丁丁丁，鳥兒鳴叫嚶嚶嚶。
　　鳥兒飛出深山谷，高高歇在樹冠頂。
　　鳥兒嚶嚶聲聲叫，呼唤夥伴隨它行。
　　鳥兒尚能不忘恩，能携夥伴齊騰升。
　　何況我等貴為人，怎能不顧友誼情？
　　神明有知聽此事，必助我輩皆和平。

　　伐木之聲許許許，有酒清明甘又醇。
　　小羊羔兒肥又嫩，請我叔伯來嘗新。
　　叔伯有事不能來，不會怪我禮不尊。
　　庭院灑掃真乾淨，美味擺下八大盆。
　　公羊羔兒壯又肥，請我舅舅來享分。
　　舅舅有事不能來，不會怪我沒真心。

　　坡前伐木堆成堆，席間敬酒杯碰杯。
　　盆兒排排盛滿食，鍾兒樽樽酒滿溢。
　　朋友之情重在義，不因禮薄生嫌隙。
　　我若有酒我請你，我若無酒你來回。
　　我敲大鼓你來舞，我舞你來揮鼓槌。
　　但等你我閒暇時，相約飲酒醉同歸。

　　「1」 丁（zhēng）丁：砍樹的聲音。嚶嚶：鳥叫的聲音。《毛傳》：幽，深。喬，高也。遷，徙也。謂鄉時之鳥出從深谷，今移處高木。
　　「2」 《毛傳》：君子雖遷於高位，不可以忘其朋友。《鄭箋》云：嚶其鳴矣，遷處高木者。求其友聲，求其尚在深谷者。相：審視，端詳。此處“相”讀音為xiàng。
　　「3」 矧（shěn）：況且。伊：你。聽之：聽到此事。終……且……：既……又……。和（hé）：和諧，協調，相呼應。
　　「4」 許許（hǔ）：砍伐樹木的聲音。朱熹《詩集傳》：許許，眾人共力之聲。釃酒：篩酒。釃（shī，shāi），過濾。有藇：即“藇藇”，酒清澈透明的樣子。藇（xù），甘美，或“溢貌”。羜（zhù）：小羊羔。速：邀請之意。
　　「5」 寧（nìng）：寧可。適：恰巧。微：非。顧：顧念。於（wū）：歎詞。粲：鮮明的樣子。陳：陳列。饋（kuì）：食物。簋（guǐ）：古時盛放食物用的圓形器皿。
　　「6」 牡：公羊。咎：過錯。
　　「7」 阪：同“坂”，山坡，斜坡。有衍：即“衍衍”，滿溢的樣子。
　　「8」 民：人。乾餱（hóu）：品質低等的干粮。愆（qiān）：过错，过失。湑（xǔ）：濾酒。酤：買酒。
　　「9」 坎坎：鼓声。蹲蹲：舞姿。迨（dài）：等待。湑：已濾去酒糟的清酒。

　　2020年1月27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