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伪善只是以宗教学说为基础，通过宣扬人类堕落、赎罪等等来得以实现；现在它又从所谓的科学中获得了自己的根据。因此，在今天，那些信教或不信教的伪善者都有东西可以用来掩盖自己的卑劣行径。一个地主向耕种他土地的农民百般盘剥，使得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当农民有所反抗时，他就让军队来鞭笞和屠杀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是基督教徒或自由主义者。然而伪善学说却让他可以充当这样的角色。在伪善的宗教学说看来，一个人有没有土地跟他灵魂的拯救没有关系；在伪善的科学学说看来，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的土地是毫无益处的，要增加人民的福利只能通过外部条件的改变来实现。因此，这个地主只要去参加什么农业博览会或戒酒协会，或者让妻子和女儿给几个老太太送去几件毛衣和几块面包，就自以为是一个对农民慈悲为怀、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人。他跟那些地位相当的人在一起正儿八经地讨论，还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改善农民的生活状况，设想了种种方法，唯独不涉及唯一可能改善农民生活的办法，就是不强行占有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

　　再例如，一个商人靠诈骗发财，利用人们的无知和经受不住诱惑，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一辈子干的都是损人利己的事情。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标榜自己是基督教徒或自由主义者的。然而伪善学说告诉他，只要他作为教徒信教，或者作为自由主义者相信应该促进外部条件的改变也就是发展工业，完全可以一面继续损人利己，一面获得善人的好名声。只要他在经营活动中不直接欺骗同样干着诈骗勾当的同伙，他周围的人就会称赞他是一个诚信和善良的好榜样。如果他从自己诈骗得来的钱中拿出千分之一随便捐给哪个公益机构如医院、博物馆、学校等，大家就会认为他是一个大慈善家；如果他拿出一点钱来捐给教会和救济穷人，那就成了大发善心的好基督教徒。

　　又如一个官员，无论是哪方面的官，他之所以当官就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满足自己的权力欲，首先是要获得高额的薪水，这全是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而得来的。如果他还没有直接去贪污国家公款，就会被周围的同僚称赞为廉洁自律的好人。任何一个法官、检察官或行政官都知道，他做作出的判决或决定会让许多犯人被迫离开家庭、被关进监狱或服苦役，导致精神错乱，最后用玻璃片割腕或绝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也知道，这些人的父母妻儿饱尝屈辱和痛苦，不能探监，徒劳地哀求宽恕自己的亲人或给他们减刑。当然他不会考虑这些人的感受，对他们无动于衷。尽管如此，他和他的同事，还有他的家人都相信他是一个善良而有同情心的好人，因为按照伪善学说，他所做的事情是对社会有益的。因此，尽管他让许多人受到伤害，被他们所诅咒，让这些人失去对善良和上帝的信心，却仍然信心满满，高高兴兴地去做礼拜，听神父宣讲福音书，发表具有自由主义色彩的言论，与妻儿共享家庭的欢乐，告诉他们做人应恪守的道德，并表示自己慈悲为怀的精神。

　　这些人以及所有附属于他们的妻儿、家庭教师、厨师、艺人、驯马师等等，就像一群吸血鬼，靠吮吸劳动人民身上的鲜血生存。他们明明知道这些劳动者及其家人遭受的巨大苦难，明明知道只要这些人反抗这种剥削就会被送上绞索架，却不但不克制自己的占有欲，不掩盖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反而似乎有意刺激这些被他们剥削和压迫，因而充满敌意的劳动者，炫耀着那些只供他们享用公园、宫殿、剧场、打猎场和赛马场；同时他们又总是希望自己和他人都相信，他们对于人民的福利是十分关心的；到了星期天，他们会穿着华丽的衣服，乘坐豪华马车，前往教堂倾听那些穿着法衣或不穿法衣的人宣讲所谓的博爱精神。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完全相信自己就是正在扮演的角色。这种普遍存在的伪善已经到了深入人们骨髓的地步，无论怎样表现都不会招人愤恨。主教给那些拿枪杀害自己兄弟的人画十字，要他们祈祷上帝保佑；基督教的牧师同刽子手一起参加死刑的执行，表明杀人和基督教是可以并存的；这些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现象。自由主义的科学在标榜自由、平等、博爱的同时，表明军队、死刑、海关、书报检查、娼妓制度、开除工人的权力、禁止迁移国外的法令等存在的必要性；还强调了建立所谓正义的殖民统治的必要性，而这是建立在压迫、掠夺和消灭那些所谓的野蛮民族的基础之上的。这些也都让人们见怪不怪了。

　　即使宗教学说和科学学说所鼓吹的改善外部条件的目标统统得到实现，所有的人都皈依了基督教，所有的改革都得以完成，只要那些伪善仍然存在，只要人们不相信他们明知是真理的东西，反而装成相信他们实际上并不相信的东西，那么他们的生活状况不仅得不到任何改善，还会越来越糟。这是因为，人们越是富裕，电报、电话、书籍、报刊的数量就越多，用来传播谎话和伪善的手段也就越多，他们就分化得越是厉害，结果就越是糟糕。这在现实生活中是有无数事例可以证明的。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他认识的真理，或者至少不再维护那些伪善的东西，那么从现在开始，人类就会朝着解放和实现真理的道路前进，人类社会就会发生几百年后也不可想象的巨大变化。因此，基督在其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勃然大怒，就是怒斥伪善和伪善者。

　　那种大明大白的盗窃、抢劫、杀戮、淫乱等等并不会让人们变得更坏、更丑恶、更粗野和更加分化，而谎言却可以做到这一点。正是伪善者的谎言让人们模糊了善恶的界限，无法只行善、不作恶，丧失了辨别真理的能力，不能完善自己。那些毫无掩饰的作恶者的行为会引发人们的反感，受害者只是这种恶行的对象；然而那些伪善的作恶者的行为，由于它们披着行善的外衣，就会不仅让这种恶行的对象受到伤害，还让作恶者自己以及被其伪善蛊惑的人们深受其害。小偷、强盗、骗子和杀人者犯下的罪行会招致所有人的反感和愤慨，然而那些犯下更大罪行的人，同样在偷窃、抢劫、鞭笞和杀戮，却打起宗教和自由主义的大旗来掩盖自己的罪行，例如那些地主、商人、工厂主和政府官员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的行为不仅伤害了其罪行的对象，还让许许多多被模糊了善恶界限的人们深受其害。这些人经营人民生活的必需品或让人民腐败的奢侈品，或者进行股票交易，或者低价收购能够大幅度升值的土地，或者创办各种有害于劳动者身心健康的企业，或者在政府和军队担任公职，或者开办各种让人们纵情声色的娱乐场馆，他们对人民的毒害作用要大大超过那些进行偷窃、诈骗和抢劫的罪犯。他们实施的任何一桩绞刑判决，由于有牧师的参加，对于人民的毒害作用要超过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在头脑发热时干下的千百桩杀人案件。他们发起的任何一场战争，哪怕是时间最短的那一种，也会造成大量的资源耗费、庄稼毁损、奸淫烧杀，然而却会获得人们的辩护和称赞，颂扬其正义性；这样的战争在一年之内对人们造成的毒害作用，要比所有的单个犯罪者一百年里抢劫、放火和凶杀的总和大得多。他们每个人为了维持自己穷奢极欲的家庭生活，所花费的钱财足以养活附近数以千百计的贫民家庭，这种毒害作用要大大超过那些酗酒闹事、毁坏餐具的普通人数千次的狂吃滥饮。他们举行的任何一次仪式、祈祷或在讲台上的演说所产生的毒害作用，都要大大超过数千种假冒伪劣产品的总和。

　　现代人的伪善以宗教学说和科学学说作为基础，已经发展到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他们麻木不仁，对所有不合理、不正当的东西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现在人们的生活完全违背了他们的思想；如果不是由于伪善，他们就不会甘心于这种生活。这种违背其思想原则的生活之所以能够存在，全靠伪善所起的掩护作用。人们的现实生活跟其思想之间的差距越大，伪善发展得越是严重；然而伪善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在我看来，现代人的伪善已经达到了这一限度。

　　——天国就在你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