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我有这种违心感受的,是洗礼和圣餐;这两者我倒是理解的,但我无法忍受它们的存在,最后是我要么否定它们,要么继续自我欺骗。第一次去领圣餐时那种痛苦的感受,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其中的祈祷、忏悔和规则我都是理解的,我还高兴地认为这可以向我显现生命的意义。我把圣餐理解为一种纪念基督、赎罪、接受基督学说的过程。其实这是一种十分牵强的解释,但我那时并没有发觉。我很高兴地听从一个教士,也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普通祭司的指令,把自己所有肮脏的东西都抖出来,忏悔自己的罪恶。然而当这个教士强迫我重新叙述自己的信仰,表明自己刚才吞下去的是真正的肉体和鲜血时,我的痛苦已经达到不能忍受的程度。这不仅仅是虚假,而是一个根本不知道信仰是什么的人提出的残忍要求。现在我可以明白地说,这是残忍的要求;然而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已经不像青年时代那样,要把一切都搞得清清楚楚;我接受宗教是因为没有它我只有死亡,因此无法抛弃它。为此我只得屈服,我认了,满怀虔诚吞下所谓的肉体和鲜血,并试图相信真的是这样;然而精神上已经受到极大冲击,以后就再也没有去了。
不过我还是继续参加教会的其它仪式,而且希望能够相信,其教义就是真理,于是在我身上发生一种奇怪的现象,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顺理成章的。当我跟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香客聊到上帝、宗教信仰、生命、拯救等话题时,我理解了宗教信仰的意义;通过这种接触,我跟人民在精神上接近了,越来越透彻地理解了我所寻求的真理。然而只要同那些有学问的教徒接触,或者去读他们的著作,我就会茫然无所措,开始怀疑自己,自我辩驳;越是深入研究他们的说法,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离开真理越远,直到走向深渊。我太羡慕那些大字不识、完全没有文化的农民了。他们对于从宗教教义中引申出来的结论,无论是真理还是谬误,都通盘接受了;只有我这个不幸的人才能清楚看到其中真理和谬误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我难以接受这种真理。
我就这样度过了大约3年。刚开始时我是无意识地凭直觉迈向通往真理之途,对遇到的矛盾和冲突能够容忍,在难以理解时就对自己说:“是我有罪,是我不好。”然而在更深入的探究之后,当这些真理已经成为我生命的基础之时,这种矛盾和冲突更为严重:我的不理解有些是因为我的能力还达不到,而有些则是因为其本身的谬误性,除非我是由于自欺才硬说它是真理;这两者的区别判然分明。
尽管如此,我仍然信奉东正教,但面临一些无法解决的重大问题,而教会对此的态度跟我信仰的基础背道而驰,这会让我完全断绝同东正教的关系。其中首要的问题是,东正教教会对其它教会如天主教等的态度。由于对宗教的兴趣,我跟各种有宗教信仰的人有着广泛接触,例如天主教徒、新教徒、分裂派教徒等。这些人中不乏信仰虔诚、德行高尚者,我很愿意同他们以兄弟交往。然而我所接受的那种宗教学说却把这些人称为邪恶之人、被魔鬼诱惑的人,只有它自己才拥有真理。凡是跟东正教的主张不一致的人都被称为异教徒,而天主教徒和其他教徒也把东正教称为异端。我发现,东正教对所有跟它不同的教派都充满敌意,尽管它设法掩盖这一点。我本来认为真理和对人的爱是一致的,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宗教教义自身正在毁坏它本应建立的东西。这时俄罗斯爆发了战争。我不可能看不到,俄罗斯人以基督的爱的名义来屠杀自己的弟兄;我也不可能认识不到,杀人就是罪恶,是跟任何宗教教义背道而驰的。然而每个教堂都在为俄罗斯军队获胜而祈祷,那些指导教众的大师们都宣称这种屠杀是为了我们的信仰。这些教会成员,包括大师、教士、修士,不仅对战争中的屠杀称赞有加,还对战后年代发生的种种屠杀事件同样持赞许的态度。这些基督徒的言行是太可怕了。
可以肯定地说,我所信奉的那种宗教信仰并不完全是真理。要是放在以前,我会认为所有的教义都是虚假的,而现在我不会这样说了。人民从中认识了真理,否则他们就难以生存下去。在我看来,宗教教义中既有真理,也有谬误;在人民那里,谬误的东西要比教会的人少一些,但仍然有,谬误总是跟真理混杂在一起的。这些谬误和真理的根源何在?它们都是来自教会,包含在神话和圣经中。因此,我不得不去探究神话和圣经,而这种探究让我战战兢兢,心怀恐惧。由于宗教信仰的特点,这种探究不同于对于科学原理的研究,也就是不能完全地寻根究底。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宗教教义中的真理和谬误明晰地区分开来。
——忏悔录
赞(0)
最新评论